天已暮,雪将住。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一辆马车从中州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楚萧打了个哈欠,车厢里很暖,很舒服,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
他不但已经觉得很疲倦,而且厌恶到了极点,他不喜欢寂寞,但如今陪着他的,已经只剩下寂寞。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提起了车厢中的酒壶,大口的喝着酒,随即大声的咳嗽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全部咳出。
酒,就像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灵魂。
他已经不再年轻。
他眼角布满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战绩。
这一路上,他走遍了万源界大好河山,领略了太多美妙的风景。
佳人作伴,山河为煮,实在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南域到了,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陆清竹的声音,传进马车之中。
楚萧的酒壶已经空了,眼神中,也带着无尽的唏嘘和惆怅。
他还能去哪里呢?
“青岩城,玄武宗,北帝城,祖巫山,迷雾谷。”
他喃喃着,像是在为这一生,念出最后的符咒。
“我想看看月亮。”
他的声音,是如此疲惫。
马车动了。
楚萧撩起马车的窗帘,冷风扑进车窗,他脸上立即泛起一抹病态的苍白。
他这才发现,车辙旁边,居然还有一行足印,自遥远的南方孤独的走到这里,又孤独的走到前方。
脚印很深,显然此人已经走了不知多少路,但他绝不想停下来。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孤独,如此坚定的人。”
他喃喃一叹。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寂寞也更浓,好在这个时候,风中已经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比马车声音轻微得多,但正是楚萧期待的声音,所以无论这声音多么轻微,他都绝不会错过。
他掀开帘子,推开窗户,终于见到了那孤独的人影。
这人走得很慢,却绝不愿意停下来,听到了车辚马嘶,也绝不回头,他没有带伞,也没有带帽子,融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进他的脖子,他身上只穿了件很单薄的衣服。
他的背脊已然笔直,人就像铁打的一样,冰雪,严寒,饥饿,疲惫,都不能让他屈服。
马车越过了他,楚萧才见到他的脸,他的脸不英俊,也不难看,却如花岗岩一般,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上车来,我载你一段。”
楚萧的目光中,似乎也有了笑意。
此时此刻,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根本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但这少年却是铁打的,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步更没有停下来。
楚萧道:“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紧了腰袢的剑,他的手已经冻得苍白,但动作依旧很灵活。
楚萧笑了,道:“原来你不是聋子,那就上来喝口酒吧,一口酒对任何人,都没有害处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楚萧听着这样一句话,却连眼角都有了笑意,道:“我请你喝,用不着你花钱买。”
少年道:“这世上,我只喝一个人的酒,也只请一个人喝酒!”
他的话语实在很倔强。
楚萧道:“哦?那是谁呢?”
他竟然似乎也好奇起来。
少年道:“楚萧!”
楚萧怔住了,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蕴满了苦涩,道:“为什么。”
少年道凝视着远方,眼睛里发着光,道:“这世上,唯有一个楚萧,可以成为我此生的目标,我要证明,我比他更强!”
“所以,别人的酒,我绝不喝,也绝不会请别人喝酒。”
少年的话,比冰还要冷硬。
他扭头,看着楚萧道:“你是楚萧吗?”
楚萧默然,道:“不是。”
少年扭头便走,脚步是如此的有力,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和自信。
楚萧的脸上,是如此萧索,道:“你可知道,楚萧也未必会过的快乐,将他击败之后,你也未必会快乐……“
少年远走,声音传了回来:“我不能就这样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我一定要成名,像楚萧一样名满天下,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他的背影消失了。
直到这个时候,陆清竹才悠悠叹了口气,道:“这少年若是知道你的结局,只怕也不会如此坚定了……”
一个人名满天下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她继续开口,道:“他想和你一样有名,但你如果是他,一定不会像他这么执迷的,对不对?”
楚萧的目光,还停在少年离开的山坳处,过了很久,才道:“我如果是他,我也会这样做的。”
陆清竹愕然道:“你?……”
楚萧道:“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有目的,就要不顾一切去奋斗,至于奋斗的结果是不是成功,是不是快乐,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眼角又出现了笑意,缓缓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种人傻,但世上如果没有这种人,这世界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万源界,也早已经覆灭。”
陆清竹也笑了,她的脸上是如此骄傲,为自己的男人而骄傲。
陆清竹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楚萧道:“你说。”
“你会怪北极狼吗?”
陆清竹似乎很期待这个答案。
楚萧的表情没有波澜,但眼中却已经有笑意,道:“北极狼?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吗?我何必去怪他呢,他的身后,还有无数的人物,那些人,决定着他这个世界的繁盛与衰败,所以,他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怪他。”
“更何况,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我这种人是绝不会断绝的,魔心、断代神主王夕死、亚尊古天萧,以及刚才的这少年……我知道,北极狼一定不会对刚才这少年太残忍。”
“他是下一个世界的主角。”
楚萧淡淡的说着,早已经看透了生死。
“这少年想比我更有名,他却不知道,他的成就终究会超过我。”
说完之后,楚萧似乎疲倦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地间,只有一首歌谣在传唱:
“南有战神名楚萧,独对天下敌万人颓。
江山长在英雄灭,古往今来几人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