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后晋枭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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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平叛(3)

岁尾,奔腾呼啸的朔风,挟着蒙古大沙漠上的滚滚寒流,顺着黄土高原上的朔风阵阵,直灌大梁城,一场冰晶玉洁的雪珠,叮叮咚咚敲打着千家万户的门窗,接着昼夜不停撒下了满天飞旋的鹅毛大雪,吞噬了整座大梁城。到处银辉满眼,凛凛皑皑,寒意直透万户千家。地上积雪被车马行人踩成泥泞一片,一夜北风紧,全冻成了滑溜溜的冰道了。皇宫中上洛河取水的双马套车,也步步艰难,几乎误了宫中供水的时间。紫禁城中殿阙宫瓦和树梢檐角处处积上了厚厚的银雪,无数太监在扫除各处庭院和通道的积雪,不时停住大扫帚,呵呵热气,喊一声:“今年特别冷!”宫中供应暖气的庞大的地下管道,加足了柴火,才驱除了窗户中钻进来的深深寒意。就在这一片天寒地冻中,尽管石敬瑭的身上披满了裘皮,但是心中的寒意仍然无处不在。他正在宫中的书房里,手中拿着的是刘知远刚刚派人送来的密报,旁边的仆从们早看出皇帝的心绪不太平静,没有自己的事情了,远远的躲到书房外,大气也不敢出,桑维翰接到旨意,这时刚刚走了进来,太监们见他来了,这才长出一口气,知道皇帝就算心中再愤怒,只要有桑老师在这里,总能平息他的怒气,连忙撩开门帘让桑维翰进去。

桑维翰先给石敬瑭见过礼,石敬瑭见他进来也顾不得许多,摆手让他起来,便将手中刘知远的密报递给他看,同时说道:“爱卿,你快给朕想想办法,究竟该怎么对付这安重荣,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不仅敢扣留朕派去的钦差,而且还暗中勾结安从进,看样子他们谋反是迫在眉睫了啊。”

桑维翰匆匆看了一遍刘知远的密报,上面说已经亲自去镇州观察过了,安重荣为人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召集了四下无数的亡命之徒,处处采买战马,已经开始独霸一方,而且还勾结安从进,互为呼应,造反的心已经昭然若揭。桑维翰看罢沉思许久说道:“那安从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两个若是真的勾结在一起,倒真是不太好对付。不过他们现在毕竟还只是有这个心,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动作,我们只要提前防备一下,还是可以避免的。”

“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动作来防备安重荣呢?”

“依臣之间,现在正好是隆冬,陛下可趁向军队散发冬衣之际,借口北巡,去晋阳驻扎几日,以观看安重荣的反应,他若是真的敢造反,看陛下不在大梁,必然发兵来攻打;若是还不敢贸然发兵,我们就召他到北京来见驾,若是他能痛悔还则罢了,不然,就在北京将他拿下,押解回大梁来问罪。北京留守刘知远素来为陛下所倚重,陛下去他那里也不必担忧。而且,即使安重荣想对陛下有所不利,有刘知远在,他也必然不能得逞。”

石敬瑭听桑维翰如此说,也是十分赞同,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大放心:“爱卿你说的话非常好,我可以立即起身北巡,探查一下安重荣他的意图,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如果我不在都城,若是一旦有变乱发生,消息送到北京时间太长,恐怕要耽误事情。”

“这个嘛,臣已经替皇上您想过了,如果您御驾北巡,京城的事情准备委托给谁来全权处理呢?”

“郑王重贵,他的封地就在大梁,我若是北巡,大梁城的一干事宜自然是由他全权处理,只不过调兵遣将,需要有我亲自签署的诏书,但是军情如果紧急,瞬息万变,我在北京,他在大梁,怎么可以迅速得到诏令呢?”

“不知道皇帝对郑王是否放心?”桑维翰小心翼翼的问道。

石敬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郑王重贵虽然说是朕的养子,但其实和亲子无异。而且当日父皇耶律德光临行之时,曾经要我将诸子都叫出来相见,也对重贵欢喜有加,亲自命名其为河东节度使。我对他是极其放心的,爱卿有任何话不妨直言。”

“好,那臣这便请圣上预先手书空白诏书三十道,留给郑王,如果圣上离京后有紧急军务,郑王来不及向圣上请示,可直接书写附近各处将领名称,加以调遣。这样的话,圣上即使离京,也不至于没有准备。”

石敬瑭略微思索了一下,知道桑维翰所说有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当即命人摆进书案来,就在桌上书写了三十道空白圣旨,随后又让人招郑王重贵过来,嘱咐他道:“我即日起就要北巡晋阳,现在给你几道空白圣旨,如果遇到紧急军情,来不及向我请示,就在这圣旨上填写附近各部将领的名字,便宜行事。“石重贵诺诺答应了。

桑维翰在一旁又说道:“安重荣属下仅有成德军一处兵马,兵力其实有限,但是因为地处边陲,周围的几个少数民族,因为长期受契丹的压迫,所以逐渐南移到成德军境内,投靠了安重荣,这么以来,安重荣似乎觉得自己手下已经有不少兵马。但那些少数民族其实并无心要和后晋作对,只不过看安重荣有造反的心,所以随声附和虚与委蛇罢了。陛下您可以再给刘知远下一道圣旨,让他从即日起开始,逐渐招揽那些部族的领袖,要他们远离成德境内,若是北归仍然害怕契丹欺压,可先暂时居住在河东境内。刘知远名震边陲已久,那些部族听说刘知远肯来保护他们,自然都会远离安重荣,这样以来,把安重荣的实力加以分化,他就更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了。”石敬瑭觉得此言有理,当即给刘知远回信一封,要他悄悄和成德军境内的少数民族首领接触,不要再跟着安重荣为虎作伥,可速速南迁,由刘知远来保护他们不受契丹欺压。

刚刚把送信给刘知远的人打发走,宫人来报说契丹使者来到,石敬瑭连忙穿戴整齐出来迎接,跪倒在地接听契丹圣旨。契丹使者一路上潜行而来,至此才抖起了威风,趾高气扬的宣读了耶律德光的圣旨。原来北方诸部族中,本来势力均衡,后来契丹逐渐强大,其他部族都不能和契丹抗衡,所以只得听契丹的号令。偏偏有土谷浑一部的首领名叫白承福的,也是性情刚烈之人,契丹使者几次三番前来催要马匹军粮,忍无可忍之下,竟然将契丹使者杀毙。事情过后知道契丹必然要来报复,就带领全族人马南迁,一直到了成德军境内。安重荣听说他是因为杀了契丹使者而逃亡,拍手称快,当即令人划出一片地方来让土谷浑部居住。加上后来安重荣肆意辱骂契丹使者,所以耶律德光勃然大怒,这便派人再次下旨来责问石敬瑭,说你的属下安重荣显示藏匿我们的敌人白承福,随后又杀死我们路过的使者,你却从来部惩罚他,难道非要等到我亲自带兵南下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必然先去讨伐你这不忠不孝的儿子,随后再去歼灭那跋扈的臣子。石敬瑭听了圣旨,全身冷汗直流,连声说不敢不敢,吩咐左右好好招待契丹使者,同时请使者回告耶律德光,就说儿子已经准备好要惩罚安重荣,请爸爸拭目以待等等。

终于把契丹使者也打发下去了,石敬瑭累得全身瘫软,倒在椅子上不能动身,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对契丹人俯首贴耳,惟命是从,一方面是因为契丹人确实对自己有恩,曾经出兵帮助自己打败了后唐军队,而且又扶持自己做了皇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把幽云十六州都割让给契丹,造成自己北方空虚,命悬契丹之手。内心深处有点担心,他知道仅凭现在中原的实力,确实不足以抵挡契丹入侵,所以得过且过,只要能哄得契丹爸爸开心,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是有时候,他内心还是稍微有点羞愧,但这种羞愧却不是因为他把土地拱手让给了契丹,而是觉得自己这样子确实也不太像个皇帝,甚至连儿子都不像,完全是个孙子。石敬瑭在心中暗暗盘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耶律德光那样纵横驰骋,威风八面呢?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宫人们又来禀报,说成德节度使安重荣有表上奏。石敬瑭心想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安重荣竟然主动上表了,满心狐疑的让人送过折子来,打开仔细看了一看,将折子甩到仆从手中,站起身来不发一言,就在当地上踱起步来,桑维翰见他反应异常,连忙走了上来,从仆从手里夺过折子一看,忍不住就是一惊。

原来安重荣自从杀毙契丹使者,已经料到此事不能善终,又见石敬瑭调兵遣将,将自己的亲信调离,又安排刘知远担任北京留守,心中也料到几分,知道石敬瑭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但他还存着一份侥幸,想鼓动石敬瑭和他一起抵抗契丹,于是写了这么一封信。在信中他说现在契丹已经众叛亲离,虽然雄居北方,但是其他部族都深恨契丹残暴,土谷浑、突厥、契苾、沙陀等部族已经先后前来归附自己,愿意和契丹作战,就连党项族也将契丹的册封文书等物交给自己,愿意率众抗击契丹军队。朔州的节度使,因为痛恨契丹派来的节度使专权,前日已经派人将契丹节度使驱逐出境,委托自己代为恳求,能够回归中原,由后晋来统辖;其他各州的部将们,也各自引颈盼望,希望有一天中原大军来到,将契丹人马驱逐出去,重新回归本国。天道人心现在都朝向一处,不应该加以抗拒。兴复中华抗击鞑虏,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陛下你既遵契丹为君,又认贼酋为父,竭尽全力把中原的财物都去满足契丹人,可是他们欲壑难填求索无度,普天下的百姓都愤愤不平,引以为耻。既然这样,怎么不说突然和他们翻脸,带兵北进,上洗国耻,下慰人望。如果陛下真的能够这样,我这里有十万兵马可做先锋,只需要旦夕之间,就可以把北方的契丹人全部赶出中原。如此这般描绘了一番美好前景,石敬瑭看了之后,也有点犹豫,有点动心,但是终究不能速下决定,所以在当地上来回走动,沉吟未决。

桑维翰见石敬瑭看完折子后不发一言,知道他心中犹豫,当即走上前去劝阻:“陛下,不要听安重荣如此说,他这是因为预感到我们将不利于他,所以先发制人,托言要去征讨契丹,实际上是想转移我们的重点,他好安心发展,慢慢的积累力量来造反。再说,契丹兵强马壮,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完全不能和契丹长期作战,加上契丹本是游牧民族,就算我们一开始获得胜利,他只要跑到大漠上去,我们就不能再继续追赶,从此以后边境又不得安宁,中原也终日惶惶,不如现在维持这种局面,慢慢再看发展。”石敬瑭还在犹豫,宫人们报说刘知远又有书信到来,打开一看,原来刘知远第一封信汇报了安重荣的动向之后,又想到石敬瑭如此动作,安重荣想必有反应,于是立即书信一封让人紧随着送过来,上面说的话和桑维翰如出一辙,言明如果安重荣借口要扫平契丹,石敬瑭万万不可信,他的真实目的在于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石敬瑭看自己的文武二胆不约而同的提出了同样的观点,也知道听从安重荣的话不可行,于是下了决心,微笑着对桑维翰说:“朕身边有你和刘知远二人辅佐,真称的上是如虎添翼啊。刘知远在外面替朕把守那里,我都非常放心,而你一直替我出谋划策,也是有非常贡献。尤其是在和契丹的这件事情上,你可是出了大力的。”

桑维翰连忙施礼道:“陛下千万不要如此说,为陛下分忧,那是做臣子的本份。”

“爱卿就不要谦虚了,记得当年赵德钧赵延寿父子,也向父皇耶律德光通款,只求父皇能允许他当中原的皇帝,那是父皇刚刚领兵打败后唐军队,解了晋阳之围。但是四周聚拢了不少后唐的援军,而且赵德钧父子手握重兵,随时可以截断父皇他们的退路,父皇也有所动心,幸亏你听说此事后,连夜入见父皇,整整一夜爬在父皇的大帐外哭诉,用你的诚心感动了父皇,斥退了赵德钧的使者,这才保住了我这个皇帝的位子,我这个皇帝,其实是你哭出来的啊。”讲到这里,石敬瑭忍不住有点动了感情。桑维翰也有点唏嘘,连忙跪倒在地说:“陛下不要再说了,只要是为了陛下,为臣就算是肝脑涂地都无所谓,更别说区区一次大哭了。”石敬瑭连忙将他搀起,君臣二人都有点感慨。

过了几日,远在邺都的刘知远接到石敬瑭的来信,当即按照信中所言开始准备,他已经被任命为邺都留守,兼任河东节度使。他先秘密潜入成德军属地,悄悄约见了土谷浑、突厥、契苾、沙陀等部的首领,要他们继续向南迁移到河东境内,刘知远多年镇守边陲,这些首领们个个钦服,眼看刘知远亲自来劝,并且担保到了河东后,从此再不受契丹欺凌,自然是个个欢心鼓舞。刘知远却要求他们不得向安重荣说起自己前来之事,这些乱世中混饭吃的少数民族,虽然本性豪爽,但是也都八面玲珑,本来自己也都把安重荣的行为看在眼里,又听刘知远这么一说,当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应允,过了没有多长时间,便先后率众离开了成德境内。有心的还去和安重荣打个招呼,大部分连句再见都没有就远走高飞了。安重荣虽然再三挽留,但终究留不住,当时便感觉兵力被衰减了不少。这样一来,两方实力已经产生了差距。

又过了几天,石敬瑭率人北巡到了邺都,刘知远连忙出来迎接,将石敬瑭接回行宫居住,石敬瑭来不及休息,便召集刘知远来商量。刘知远说安重荣已经开始准备造反,又怎么能让他先发制人,再说既然我们也准备讨伐他,何必要等待什么时机,这便立刻出兵镇州,打他安重荣一个措手不及是最好的。石敬瑭这时却有点犯犹豫,迟疑着对刘知远说:“虽然很多人都说安重荣要造反,而且举出很多例子来做为证据,我也相信安重荣确实有心起兵,但是究竟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丝毫要造反的行动。我们贸然起兵去讨伐他,恐怕其他节度使知道了以后,心中会不服气,最后反弄得我们理亏了。倒不如按照桑维翰的办法,先派人叫安重荣过来问话,观察一下他的反应然后再做决定。”这一席话把刘知远气的够戗,反驳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谁先动手谁就会占有优势,怎么还有功夫去观察别人的反应呢。安重荣也不是傻瓜,如果他听命来到邺都,自然不会给圣上你落下任何口实,反倒更显得他坦荡,这样的话,叫他过来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