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晖手中的宝剑寒光四射,削铁如泥,连续刺杀十数员拐子马契丹兵战士,率领刀牌兵和河东军兵士一起杀向契丹帅营,尸骸枕籍的旷野中,无数铁盔在涌动,龙鳞般得胸甲在流血,刀剑碰击,马嘶人喊,杀的天昏地暗。
黄昏时刻,河东军鸣金收兵,左中右三军缓缓后退,返回城中
陈晖正要向城楼上指挥作战的刘知远发问,身后契丹兵帅营内号炮连声,又响了起来,他回头一望,只见满山遍野涌来了四色牙旗,胡茄长鸣,人马如潮,原来是契丹兵的大队援兵到了。刘知远和陈晖对望一眼,刘知远将手中的小旗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从侧翼的山坡上突然又冲出了一标人马,领头的是张韬,带头冲向了契丹兵阵营,万众呼应,如同潮水涌动一般杀向契丹兵,奋勇厮杀。河东军的旗帜很快就冲入了敌营,势不可挡。这边刘知远和陈晖也各催本部兵马冲入契丹阵营中,肆意搅动。在广阔无垠的旷野中,两只队伍交汇在一处,刀剑碰击,混战激烈,契丹兵越来越多,杀退一阵又涌来一阵,刘知远他们三人指挥着河东军将士,厮杀得汗透甲胄,血染征袍,但契丹兵依旧源源不绝的涌来。
一场恶战,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了晚上,尽管契丹兵人多势众,但是几次冲击都没有能够冲破刘知远的阵线,只留下来遍地的尸体,伟王眼看伤亡惨重,也知道刘知远带兵拦阻的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过去的。于是鸣金收兵,契丹兵趁夜绕过河东,从鸦鸣谷东进和赵延寿他们汇合去了。这一场秀容阻击战,以晋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刘知远见伟王带兵退去,也不追赶,吩咐手下人整点伤亡,自己也向石重贵上书报捷。
刘知远自从打败了伟王,便自己固守晋阳,也不管其他地方的战局,可是有一天,陈晖突然走过来见他,言语之间吞吞吐吐的,刘知远心中疑惑,心想陈晖本来是个直爽的人,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再三追问,陈晖方才说道:“我想向哥哥借一万兵马,去援救高行周。”刘知远非常惊讶:“兄弟,高行周是北面行营都指挥使,他率领的乃是后晋的正军,论兵力和装备,要比我们还要强大,要你去援救做什么?”
当年高行周尚且在后唐时,曾经率兵围困晋阳,恰好陈晖赶来,和高行周一场恶战不分胜败,后来耶律德光引兵来到,解了晋阳之围,再后来后唐灭亡,高行周和符彦卿两人便投降了后晋,陈晖又专门去找高行周比试过几次,两个人惺惺相惜,逐渐有了交情。现在高行周被石重贵任命为北面行营都指挥使,率兵驻扎在戚城抵御契丹兵。开始尚且是赵延寿作为先锋,和高行周作战,哪里能是对手。但是后来耶律德光引大兵前来,伟王又领着残部去和他们汇合,兵力大增,竟然将高行周符彦卿二人围困在了戚城。高行周勇猛符彦卿善谋,两个人一看敌军势大,知道不能力拼,于是把所有人都撤回到戚城内,进行坚守。契丹兵本来可以直接绕过去攻打大梁,但是因为戚城地处要害,如果不能攻克,到时候反而有可能被人从后面袭击,所以两军就在戚城开始了相持。高行周一边坚守,一边派人通报大梁,要石重贵即刻派兵来援救。但是告急文书自然首先是到了景延广的手里。景延广虽然以前也打过几次仗,但是都是小规模的战斗,象契丹这样举国来战的阵势,他以前还从来没有处理过,自然有点手忙脚乱,任命刘知远和高行周分路阻击敌军之后,又传下一道命令,要其他地方的将士不要擅动,就在各自驻防的地方严防契丹军。现在接到高行周的告急文书,如果又去调动各处的将士们去援救,显得自己做事情没主意。而且又错误的估计了戚城的形势,认为高行周他们只不过是借机要求增兵,其实并没有信中所说的那么危险。于是竟然把告急文书扣下,压根没有说给石重贵得知。只把刘知远打败辽伟王的告捷文书告诉了石重贵。君臣二人躲在大梁自得其乐,完全不管那边高行周的水深火热。
高行周连发几道告急文书,见朝廷连个回信也没有,更别提援军了。而契丹兵在外面每日攻城,幸亏戚城的地势比较险恶,契丹兵马虽多不能一拥而上,不然早就城破人亡了。他和符彦卿商量以后得出结论,按现在这种情况,若是等朝廷的援兵到来,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至于朝廷为什么迟迟不派救兵,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当务之急,还是需要请求周围各地的援兵。于是派出使者向周围的各地节度使告急,要他们速速派兵前来救援。那些节度使虽然接到信,但是由于景延广已经三令五申,让他们分兵据守,不要合兵出战,而现在也没有接到朝廷允许出兵的命令,所以虽然心里着急,也不能有丝毫动作。河东地方离戚城较远,而且高行周知道河东战事也相当吃紧,所以并没有给刘知远发告急文书,陈晖是偶尔从其他兵丁那里知道信息,然后让人去打听以后才知道此事,一听说高行周现在如此危急,哪里还能等待,当即便来找刘知远借兵。
刘知远听完陈晖的叙述,却没有马上答复,而是背转身去陷入了沉思。这次打败了辽伟王之后,刘知远已经知道,后晋的灭亡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以契丹战斗力之强盛,后晋的军队根本难以匹敌。他虽然现在名义上仍然是后晋的臣子,但在自己的内心,早已经不认石重贵这个皇帝了。所以,看着后晋灭亡,他心中反而有一些幸灾乐祸,颇有一点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等到两方面打的不可开交,双方的战斗力都有所消弱的时候,他再出来捡便宜。如果后晋还有那么点运气,居然把契丹打败了,那么自己就在契丹兵的归途上拦截他们,痛打落水狗;如果契丹灭了后晋,自己正好接着驱逐外夷的旗号起兵,拉拢人心,发展队伍,想必契丹即使能灭了后晋,也要元气大伤,不能久居中原,到时候自己轻轻松松就可以称霸中原。可是刚才陈晖这么一说,他的心情又开始有点矛盾。一方面高行周率领的已经是后晋几乎全部的精锐,其他节度使的兵力有限,根本无法解救戚城的危难,自己若是不去救援,想必高行周最后的下场就是全军覆没;另一方面,高行周此人忠义勇猛,和自己的交情也不赖,若是就这么坐视不理,最后被契丹消灭,自己也有点于心不忍;还有最关键的就是,虽然自己有心取代后晋,但是现在却还不是最恰当的时候,依自己现在的状况,和后晋其他兵力合兵一处,对抗契丹尚且有一丝希望,若是单独和契丹对抗,恐怕也是力有未逮。刘知远迅速的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立即做出了决定。他猛然转过头来说道:“高行周有难,我们自当相救,我在河东防守契丹的任务非常重,暂时还不能离开,陈晖,你立即去找张韬,和他率兵两万去援救高行周。”
高行周在戚城望眼欲穿,也等不到一个救兵到来,眼看契丹攻城的力度越来越大,虽然自己打退了对方多次进攻,但是自己这边的伤亡也非常严重,戚城本来就不大,里面没有多少人口,现在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守城上,眼看着城池就守不住了。高行周惨笑着对符彦卿说:“朝廷的救兵不到,看来我们两个这次就要在戚城尽忠报国了。”符彦卿鼓励他说:“不要泄气,契丹兵突然增多的原因,是刘知远把伟王那一路兵马阻击在了秀容。等到他缓过手来,知道我们这里形势危急,必然发兵来救。刘知远此人雄才伟略,做事情懂得轻重,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高行周还在半信半疑,突然有人来报告,说陈晖和张韬领着两万河东军来援救,高行周大喜,登上城头一看,果然见陈晖率人正和围城的契丹军士厮杀,这一下可是喜出望外,大喊一声:“来人,随我出城接应。”领着人马便冲出城去。和陈晖合兵一处,大战契丹兵。
这一场恶仗从中午开始,一直打到日暮西山。守城的晋军由于绝处逢生,各自振奋精神,拼死作战,而契丹由于长期没有攻下戚城,现在反而等来了对方援军,也是恼羞成怒,加上这是双方这么长时间以来首次面对面交手,所以谁都没有保留。到了最后,毕竟契丹人多,只见在秋天的暮色中,红色衣甲的步兵骑兵已经退到主战场之外的南部山头,大纛旗上的“晋”字尚依稀可见。主战场北面的山头上黑蒙蒙一片,黑色旗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辽”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愤怒的望着南面山头的晋军,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南面山头的晋军,也重新聚集成步骑两阵,同样愤怒的望着北面山头的契丹军,同样准备随时冲杀。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谷地主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象两只猛虎的凝视对峙,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陈晖和高行周两个人遍身是血,根本不知道是自己受伤所致,还是被敌人的鲜血所染红,两个人骑在马上,来回逡巡,等待着再次发起冲锋。那边的耶律德光也从山上朝下望,他曾经见过陈晖,依稀认得陈晖模样,心中不由一惊,问左右说这是何处来的援军,左右告诉他说是从河东赶来的援军。耶律德光心想不妙,连忙转头让人把身后的大旗挪到他处,仍然觉得不保险。吩咐下令鸣金收兵,来日再战。对面的后晋军队见敌军退却,欢声雷动。陈晖和张韬就扎兵城外,高行周让一部分士兵进城,另外一部分和河东军汇合一处,也都驻扎在城外。
到了深夜,高行周、符彦卿、陈晖和张韬四个人仍然在研究军情,张韬在来的路上早已经观察过左右形势,这时提出自己的意见说,契丹人数远超于我们,今天我们是仗着一股气势,所以能战个平手,但是明日如果再这么打下去,最后肯定还是我们失败。我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契丹要想攻城,必然要走阳平谷而来,我们今夜却不休息,先派一部分兵马去谷上埋伏,明日契丹若是来攻,就在谷顶上向下射箭,以射退敌军。大军就驻扎在谷口,契丹兵侥幸能够冲过谷口,我们以逸待劳,以强敌弱,慢慢消耗契丹兵力,只有这样,才能够坚持下去。其他人都纷纷赞同,当即连夜安排。
第二天契丹果然举兵来攻,但是前队人马刚刚进了谷口,上面埋伏的晋军突然发动袭击。契丹兵没有料到晋军居然在这里设伏,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尚未进入谷中的退了出来,已经进入谷中的半数被晋军射死,半数被谷口的晋军杀亡,折损了不少兵马。耶律德光连忙喝令队伍停止前进,转而也派人爬上谷顶想抢回有利地形,但是晋军已经守在了上面,誓死不后退一步,契丹兵仓促间也不能得手,就这样又支持了一段时间。这天两军又围绕着山谷开始了争夺,突然见远处尘烟大起,一标军马衣冠鲜明,气势汹汹的杀奔过来,张韬眼尖,从城头上望见那标队伍中旗帜上一个大大的晋字,连忙告诉高行周得知,高行周开始尚且不信,等到队伍到了近前,可不真是后晋的援军到了,领头的一人,方面大耳,身披滚龙袍,却原来是石重贵御驾亲征。这一下更是没有想到,传令下去,开城迎敌,后晋的所有部队都聚在一起,铺天盖地一般朝契丹兵冲杀过去,因为看到石重贵以皇帝的身份,亲自来到阵前厮杀,兵士们都受到鼓舞,个个争先,以一当百,契丹兵没有想到戚城小小一地,竟然连续来了两拨援军,也不知道后续还有多少援军会到来,不由得有些泄气,勉强挡了一阵便自行后退,兵败如山倒,耶律德光眼看事情不妙,唯恐损失更加惨重,急忙传令让全军后撤三十里。晋军仍然在后面紧紧追赶,耶律德光狼狈不堪的一路奔跑,直跑了五十余里,晋军这才不再追赶。耶律德光清点兵马,死伤三万余众,不由得愁上心头,知道这次举兵南侵,本来想顺势入主中原,谁知道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传令全军南撤回契丹,沿路烧杀抢掠不提。契丹的这次南征,就以失败而告终。
高行周率众将前来参拜石重贵,跪倒在地失声道:“陛下若是不亲自前来,恐怕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契丹兵力围困戚城日久,我们几次给陛下上书求援,始终不见援兵,还以为这番就要为国捐躯了呢。”石重贵也是感叹良多,安慰了一番众人才说道:“这都是因为景延广没有及时禀报我情况所致,他隐瞒了很长时间才告诉我,所以我才来迟了。”
原来景延广起初不愿将高行周的告急文书呈交石重贵,想观望几天形势再说,但是高行周的告急文书一封接着一封,有时甚至一天数封。景延广也隐约觉得戚城可能战事非常吃紧,不敢再隐瞒不报,于是告知石重贵得知。石重贵闻听消息大惊失色说道:“高行周领着的兵士已经是晋朝的全部精锐主力,如果全部折损在戚城,我大晋就没有可用之兵来抵御契丹了,怎么可以不救呢?”景延广还想狡辩:“可是各处的兵现在都已经驻守在不同地方,京城已经无兵可用,只有陛下的亲军一万,难道也能派过去救援不成?”石重贵倒还有一点血性,听景延广如此说,勃然起身说道:“若是高行周全军覆没,区区一万亲军能抵挡契丹铁骑么?我这便亲自领兵前往救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景延广见石重贵动了真怒,倒也不敢再行抗辩。石重贵当即点起兵马,便朝戚城火速赶来,恰巧赶上二军对垒,这才打败了契丹来犯。
石重贵又问说看你处兵马,好多是河东军的服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行周连忙拉过陈晖和张韬来说:“幸亏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道臣这里吃紧,虽然没有陛下的旨意,但是为了救我,仍然派了两万兵马过来援助,这便是领军的陈晖和张韬。”石重贵倒还有些记性,听了陈晖和张韬的名字后,思索半晌说道:“当日刘将军将我救离洛阳时,曾经给我说过他有两个好兄弟,同时去到洛阳救我石氏家眷,依稀便是二位,不知道是否有此事。”陈晖和张韬连忙口称不敢。石重贵赶上一步将他们搀起,诚恳的对他们说道:“刘将军原来是我父皇的左膀右臂,对我们石氏一门恩重如山,我一时都不敢忘记。但是这次因为有小人挑拨,让刘将军受了委屈,对我可能有点意见,自从去了河东以后,都很少给我来信上书,你们二位和他熟稔,回去以后转告刘将军,就说如果我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请他千万看在高祖的面子担待一些。不要辜负了我们对他的信任,好好守着河东。”陈晖和张韬诺诺答应。又过了两天便向高行周告辞,领兵返回了晋阳。回到晋阳以后,把石重贵的一番话转述给刘知远听,刘知远听了以后,也是感慨万千,想起当年和石敬瑭冲锋陷阵,奋不顾身的往事,又想到现在自家和石重贵存在的隔阂,又是唏嘘不已。本来心中的一股冲动已经按捺不住,被石重贵这么几句软和话一说,又有点犹豫了,自此后仍旧继续发展河东经济,养兵备马,开垦荒地种植军粮,但心中已经不如先前那么着急,更加耐心的等待着合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