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顺严心里没有底，也第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渺茫起来。
工作以来，他的仕途一直很顺利，在同龄人中，他是提拔得最快的，也是市局目前最年轻的副局长，他的前途被绝大多数人看好，他自己也充满了信心。
然而，目前，至少现在，林顺严已经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向他扑来。
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林顺严也不是熊包，更不是软蛋！黎乐天等的这个人就是林顺严。
林顺严一身便装，得体而又潇洒。
黎乐天一看到他，就笑了，笑得很真诚，他远远地就伸出手，“林局，我可是天天盼你来我这里看看啊！”
林顺严也笑道：“黎总，你在山城春风得意，哪里欢迎我这个煞神啊！”
黎乐天将林顺严领到内室，笑道：“林局，我刚刚弄来一盒巴西新品咖啡，我们好好地品品滋味。”边说着边熟练地将咖啡豆放入一个精致的咖啡机盒里打磨着。“林局，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之间不用客套，港泰华彩能在山城站住脚跟，我还没有好好地谢谢你哪！”
林顺严看着黎乐天的笑意，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黎乐天一副天下事没有我不知道的神情，让他很不快。
黎乐天将煮好的咖啡放在他的面前，表情很凝重也很真诚地说道：“林局，我到山城后，用金钱疏通了所有的关系，但我的金钱在你面前失去了作用。不喜欢钱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人，更是值得交朋友的人。”
“港泰华彩到山城后，真正帮我的人看上的都是我的钱，只有你，是把我当做朋友来帮助的。”
林顺严未置可否，一笑，“黎总，我是山城人，山城人靠自己是发展不起来的。港泰是国际知名的大公司，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山城，是渴望有一天山城能够经济腾飞。”
黎乐天大笑，“林局，不管怎么说，你帮港泰立足山城这份情，黎某永记在心。秋老大与麻七也只卖你面子！”
林顺严一笑，低头细品咖啡，叹道：“苦甘香苦，苦啊！”
黎乐天放下杯子，很真诚地说道：“林局，三年来，蒙你关照，我们也算是君子之交。我听说市局来了一位荣局长，很有魄力啊！只怕山城有人要遭殃了。”
林顺严眼角一跳，抚杯不语。
“林局，听兄弟一句话，如果看得起我，应早下手。”黎乐天一口将剩下的咖啡喝下，“如果相信兄弟，我帮你。”
林顺严装作不懂，诧声道：“下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黎乐天哈哈一笑，“林局，你是聪明人，你与麻七、秋老大之间的事会有麻烦的。我听说你的对手李智弓复出了。山城黑帮所怕者唯李智弓也。你就不怕荣臻与李智弓打垮了他们，会牵出很多人吗？”
林顺严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黎总，你还知道多少？”
黎乐天面色不变，静静地添了杯水，“我知道的不多，只是该我知道的，就没有能瞒得了我的。”
林顺严脸色一寒，“关于我你知道多少？”
黎乐天停杯，注目林顺严，似笑非笑道：“也不太多，我只知道你当上副局长用的黑金就是秋老大与麻七供养的，也知道，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是你。如果没有你，他们在山城也混不下去的。这些还不够吗？”
林顺严猛地站起，将咖啡杯子掷到地上，怒目道：“姓黎的，你以为你是谁？”
黎乐天毫不动气，说道：“林局，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我也只想问你一句话：钱与权哪个更重要？名与权哪个更重要？”
他自顾自斟，冷冷说道：“你有权，但你的权是有限的。为了名声，有人给你权；为了名声，人家可以拿下你的权。没有权，你一文不名，毫无价值。”
“如果你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撒野？我会陪着你喝咖啡？”
“我可以和荣臻局长直接打交道，相信你们市局也很乐意与我打交道。因为我知道荣臻局长最想做的有两件事：一是打垮山城的黑帮；二是想让山城的警察住上新房子。”
林顺严怔了半晌，终于坐了下来。
黎乐天似乎没有准备放过他，只有彻底击垮一个人的自尊，才有可能真正地收服他，这样的道理他懂。
“林局，山城的黑帮以秋生、麻七为首，二人从‘油耗子’起家，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山城的改革开放给了他们大展身手的机会，但是公安局如果没有人罩着他们，他们的小喽啰是禁不起大风大浪的。他们选择了你，一个最年轻最有前途的治安处处长，可以说，你也投靠了他们。你当年破了一些油区的案子，是他们为了树立你的威望、让你有政绩而为之的。当然，那也是他们搞的内部清洗，他们把一些不听话的手下，透露给了你，借你的手，既清洗了他们内部，又完成了你的政绩。这样一举两得的做法，你心知肚明。”
“山城当时在经济上面临着许多困难，市里的高层领导为了经济发展，忽视了或者说是牺牲了社会治安，不得不重用秋生、麻七这些有钱的‘油耗子’。他们的金钱替你打通了上层关系，再加上你的政绩，才让你成为市局最年轻的副局长。你分管治安后，你做了些什么，你知道，你在用你手中的权力回报他们。山城的黑帮完成从小帮派到黑恶集团的蜕变，你起的作用，相信只要有头脑的人都会看得出来。”
林顺严一抹头上的冷汗，他突然意识到黎乐天这个人实在是阴险可怕，在他面前，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秘密。
黎乐天冷笑道：“林局，一个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我说这些就是废话。你也不用问我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也不要问我有何意图。我只是想在山城挣大钱，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挣大钱。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帮你。”
林顺严已经彻底地放弃了自尊，他知道自己虽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那一天迟早会来。
荣臻与李智弓击垮山城黑帮的那一天，就是他林顺严垮台的日子。
“我该怎么做？”林顺严艰难地开口。
黎乐天笑了，一种征服式的笑容。
“你应该好好地分析当前的形势，因为许多地方我也不太明白。我只知道，你最大的靠山孟书记在省委党校学习结束后，可能不会再回山城了。他在离任前，最想看到的是山城市能在他的指挥下铲除祸害山城的毒瘤，同时又不会影响他在山城的形象。”
“他是一个标准的政客！”
“一个有战略思想的政客，会根据时势的变化改变策略，即使牺牲些亲信他也在所不惜。”
黎乐天站起身，来回踱着，他蓦地停下，“他要想保持着完美的形象离开山城，或者说想在荣升前，以成功者的姿态离开，还要依靠两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林顺严叹息了一声，他不是弱智，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一个是荣臻局长，一个就是你黎乐天！”
黎乐天大笑，他一拍林顺严的肩膀，赞道：“聪明！果然聪明！”
林顺严虽然不习惯被别人居高临下地拍肩膀，但这次他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而是谦卑地说道：“与黎总打交道，我想不聪明都难。”
林顺严更关心的是黎乐天如何帮自己，他不是来听黎乐天分析局势的，更不是来听他羞辱自己的。“黎总，我只想知道你如何帮我？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林顺严望着黎乐天，深沉地一笑道：“我不想做任何人的走狗，即使做狗，我也是知恩图报的狗。”
“我即使倒下，我也会让没有倒下的人心里不安的！”
“我即使倒下，我也会体面地去承担我应该承担的。我不会推诿，更不会吓破胆。”
“我不会轻易地倒下，因为还有人不想让我倒下。”
林顺严声音沙哑：“黎总，你虽然是目前山城最大的外地投资商，但你的身份也很复杂。作为香港黑社会“三Ｋ会”在Ｘ省的堂主，你勾结整合了山城的黑帮。我相信在我倒台前，我完全有能力让它在山城彻底消失！”
黎乐天的脸色变了，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林顺严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林顺严站起身，整了整衣服，直视着黎乐天，说道：“谢谢黎总的咖啡。我想我们之间是合作，而不是臣服！”
“你帮我，是想借我的手铲除山城的黑帮，让山城成为你的天下，也为报你当年遭枪击之仇！”
林顺严潇洒地走到门口，回头对呆立的黎乐天笑道：“黎总，我等你合作的诚意！再见！”
林顺严甩门而去，留下铁青着脸的黎乐天。
黎乐天狠狠地将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
荣臻揉揉眼睛，站起身子，在办公室里活动了下腿脚，一路拳脚下来，他竟然有些气喘，不由自嘲地一笑，“看来我得加强锻炼了，否则巩枫这小子岂不笑话我？”
他下意识地看表，巩枫应该到了。
正想着，巩枫风风火火地推开了荣臻办公室的门，说道：“局长，您找我？”
荣臻笑着递过一杯水，说道：“我想去看看你的姨妈，她怎么样了？”
“荣局，她的病情基本稳定了，只是不说话，总在流泪。”巩枫神情黯然，“我妈让我谢谢你，她说如果不是你安排人送我姨去精神病医院，只怕我姨过不了这个夏天。”
荣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她会好起来的，作为这起特大纵火案中的唯一幸存者，或许她对我们破案是至关重要的。走吧，坐你的车？”
巩枫点点头。山城市精神病医院，103病房。
巩枫的姨妈张老太太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眼角依然残留着泪痕。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很深，她似乎做着一个可怕的梦，那一片冲天的大火，那一声声在大火中的惨叫，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们啊……
她的身体在颤抖着，有些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罪恶的火魔在冲着她冷笑，火魔在狂笑中似乎又幻化成了一个人的狰狞的面容，张老太太猛然从床上坐起，“油仔子，我要杀了你！还我亲人啊！”
张老太太醒了，她从令人心碎的噩梦中醒来。现实中的她再也没有了温暖的家没有了一切。
“姨妈，我是小枫啊！”巩枫坐在床前，紧紧地握着姨妈的手，他泪如雨下。
荣臻静静地站在窗前，腮边的咬肌鼓起，显示着他的愤怒，他的牙齿紧咬着，眼中已有雾色。他看着窗外的蓝天，静谧的医院中似乎一直回荡着张老太太那声凄惨的悲呼。
“人渣！”荣臻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那一刻他的眼神冷厉得令人胆寒。
“姨妈，我是小枫啊！”巩枫摇着张老太的手，这个七尺男儿声音哽咽着，“姨妈，我是您的小枫啊！”
张老太似乎回过神来，她嘴唇翕动着，“小枫？小枫？”她有些浑浊的双目游移到巩枫的脸上，双手摸着巩枫的面庞，“你是小枫。小枫，你要给你姨夫他们报仇啊！”
张老太似乎想起外甥巩枫还是个警察，她哆嗦了一下，“小枫，那个警察为何见死不救啊！还说我再胡说就打死我！”
荣臻走过来，温声说道：“大娘，我叫荣臻，是小枫的战友，我们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张老太扭头看着眼前这位一脸和气的中年警察，怔了怔，“小枫，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