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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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4)

我顺从地回答说,因为不了解全部事实我才这样说的。我适时的服输使他转怒为喜,也使他打开了话闸子。

“您应该相信,先生,我都是在有了很充分的根据时才提出一个肯定的意见的。我多次看到过那孩子拿着他那卷东西,每天一次,有时每天两次,我都能……等一等,华生医生。现在是我的眼花呢,还是在那山坡上有什么东西在动着?”

约几英里远的地方,在暗绿的和灰色的背景衬托之下,我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小黑点。

“来呀,先生,快来呀!”弗兰克兰边喊边向楼上冲去,“您先亲眼看看,然后再自己作判断吧。”

平坦的铅板屋顶上,那架庞大的望远镜装在一只三脚架上。弗兰克兰把眼凑了上去,发出了满意的呼声。

“快呀,华生医生,快来,不要等他过了山呀!”

果然,一个肩上扛着一小卷东西的孩子,正在费力地慢慢向山上走着。当他走到山顶时,在暗蓝色的天空的衬托下,我突然发现了那衣衫不整的陌生人。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好像是怕被人跟踪似的。后来就在山那边不见了。

“哈,我没有说错吧?”

“当然了,那个小孩好像负有什么秘密使命似的。”

“他的使命连一个县里的警察都能猜得出来,可是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他们,我要求您也保守秘密,华生医生。一个字也不要说,您明白吗?”

“我听您的。”

“他们对我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等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讼案内情公布之后,我敢说全国都会哗然一片。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帮警察的忙的。他们要管的是我本人,而不是象征我的、被这群流氓捆在柱子上烧掉的草人。您不要走呀!您得和我喝完这瓶酒,来庆祝这个伟大的胜利!”

我谢绝了他的挽留,并成功地打消了他的要陪我散步回家的想法。他目送我的时候,我一直是顺着大路走,等他看不见我以后,我突然离开了大道,穿过沼地,向那孩子消失不见的那座山上走去。对我说来事事都很顺利,我发誓绝不会因为缺乏精神和毅力而错过命运之神赐予我的机会。

我抵达山顶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脚下的山坡向阳的一面变成了金绿色,而另一面则完全被灰暗的阴影笼罩了。在极远的天际线上,呈现出一抹苍茫的暮色,奇形怪状的贝利弗和维克森岩岗在暮色中突出来。无边无际的大地一片寂寥。在高高的蓝色天空之中,一只灰雁,也许是一只海鸥或麻鹬在自由地翱翔。广大无边的苍穹和荒芜的大地之间,这只飞鸟和我好像是仅有的生物。荒漠的景色、孤独的感觉和神秘而紧迫的使命,使我不禁打起寒战来。四周看不到那个孩子。我看到下面的一个山沟里有一些环绕成圈的古老石屋,中间有一栋还有能够遮风挡雨的屋顶。我一看到它,不禁为之一振,那个人一定藏匿在这里。我终于靠近了他的藏身之所--我即将抓住他的秘密了。

我小心而谨慎地慢慢接近小屋,就像是斯台普吞高举着捕蝶网慢慢走近停下来的蝴蝶似的。我满意地确定,这地方曾有人住过。乱石之间有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通向破烂得要塌的开口。那个陌生人可能正藏在那里,或者正在沼地里游荡。冒险的感觉使我的神经亢奋,我把烟头抛在一旁,手摸着左轮的枪柄,迅速地走到门口,我向屋里望了一望,里面空空的。

很多证据表明,我并没有找错地方。这里一定是那个人住的地方。一块防雨布包着几条毛毯,放在新石器时代的人曾经睡过觉的那块石板上,在一个粗陋的石坑里还有一堆烧过的灰烬,旁边放着一些厨房用具和半桶水。一堆空罐头盒说明,那人在这屋里已经住了不少日子了。当我的眼睛习惯了这种透过树叶照下来的纷乱的点点阳光之后,看到屋角里有一只金属小杯和半瓶酒。小屋的中央有一块平平的石头,看来是当桌子用的,上面有个小布包--显然就是我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小孩肩上的那卷。里面有一块面包、一听牛舌和两听桃罐头。当我察看完毕重新放下的时候,心里一跳,因为我看到下面还有一张纸,我拿了起来,上面用铅笔潦潦草草写着:“华生医生曾到库姆·特雷西去过。”

我手里拿着那张纸,在那里站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思考这句话的寓意是什么。那么说,这个神秘人物要跟踪的是我而不是亨利爵士。他并没有亲自跟踪我,而是派了一个人--也许就是那个孩子--跟着我,这就是他写的报告。

可能从我到了沼地以来,每一步行动都已被他看到并报告了上去。我总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像一张密密的网似的,无比巧妙地围住了我们,而我们并未察觉,敌人是为了到紧要关头,才让我们知道自己真的已被网在其中了。

除了这份报告,可能还有其他的,于是我就在屋里到处搜寻。可是毫无所获,也没有发现任何足以说明住在这个奇怪地方的人的特点和意图的迹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他一定有着斯巴达人式的习惯,不在乎生活是否舒适。

我看了看这开着大口的屋顶,再想一想倾盆大雨那晚,就更能体会到,他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志,正是具有这样的意志,他才能住在这种不舒适的地方。

他是凶狠的敌人呢,还是保护我们的天使呢?

我下定决心,不弄清一切,决不离开这小屋。

外面,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西面放射着火红的金光,天光照着散布在远处格林坪大泥潭中的水洼,反射出片片红光。可以看到那边巴斯克维尔庄园的两座塔楼,远处有一带朦胧的烟气,那里就是格林坪村,在这两处的中间,斯台普吞家的房子在小山背后。在傍晚金黄色的余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美好而恬静。可是在我看到这景色的时候,却丝毫感受不到大自然的宁静,反而还因即将到来的会面而感到茫然和恐惧。我的神经在颤抖,但是决心坚定,我坐在小屋里黑暗的深处,耐心地等待屋主人的回来。

后来,我终于听到他走来了,远处传来了皮鞋走在石头上所发出来的噔噔声,一步又一步地愈走愈近了。我退回到最黑的屋角去,手在口袋里把左轮手枪的扳机扳好,我决定在能看清这人以前不使自己露面。那声音停住了很久,说明他站住了,后来脚步声又向前了,一条黑影由石屋的开口处投射进来。

“真是个美丽的黄昏,亲爱的华生,”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我觉得你到外边来,肯定要比待在里面舒服得多。”

十二、沼地的惨剧

我屏住呼吸,静坐了一两分钟,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后来,我清醒过来,也能够说话了,同时心里那极为沉重的负担好像马上卸了下来。因为那种冰冷、尖锐和嘲讽的声音只会从那个人口中发出。

“福尔摩斯!”我喊了起来,“福尔摩斯!”

“出来吧!”他说道,“请当心你那支左轮手枪。”

我弓着身跨过粗糙的门框,看到他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当他看到我一脸吃惊的表情,那灰色的眼睛高兴得转动起来。他显得又瘦又黑,却依然保持清醒和机警,他那机灵的脸被太阳晒成了棕色,被风沙吹得粗糙了。他身穿苏格兰呢衣服,头戴布帽,这身打扮和任何在沼地上旅行的人一样,他竟还能像猫那样地爱护着个人的清洁,这是他的一个特点,他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也还像是住在贝克街时一样整洁。

“在我的一生里,还从没有因为看见任何人比这更开心的。”我摇着他的手说道。

“也没有这么吃惊吧?”

“噢,我只得承认吧。”

“其实吃惊的人并不止你一个呢。我跟你说,我真没有想到你已经找到我的临时藏身之所了,更想不到你已经藏在里面了,直到我离这门口还有二十步的时候才发现。”

“是由于我的脚印吧?”

“不,华生,我恐怕还不能担保能从全世界人的脚印里辨认出你的来呢。如果你真的想把我蒙混过去的话,你就应该换个牌子的香烟了,因为我一看到烟头上印着‘布莱德雷,牛津街’,我就知道我的朋友华生一定在附近。在路边你还能找到它呢。毫无疑问,在你冲进空屋的紧要关头才把它扔掉的。”

“正是。”

“我想到了这点,而又知道你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我就确定你在暗中坐着,手中握着你那支手枪,等待着屋主人回来。你真的以为住在这里的人就是逃犯吧?”

“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下定决心要弄清这一点。”

“好极了,华生!你是怎样确定地点的呢?也许是在捉逃犯的那晚上,我不小心站在初升的月亮前面被你看到了吧?”

“对了,那次我看到你了。”

“你一定找遍了所有的小屋才找到这间石屋吧?”

“没有,我看到了你雇用的那小孩了,是他给我指出了搜寻的方向。”

“准是在有一架望远镜的那位老绅士那里看到的吧。最初我看到那镜头反射的光,我还弄不清是什么呢。”他站起来朝小屋里望了一眼,“哈,卡特莱又给我送上来什么吃用的东西了?这张纸是什么?原来你已经到库姆·特雷西去过了,是吗?”

“对。”

“去找劳拉·莱昂斯太太吗?”

“是的。”

“干得好!显然我们调查的方向是一致的,但愿我们查出的结果合到一起的时候,我们对这件案子能有比较充分的了解。”

“嘿,你能在这里,我从心底感到高兴,这样重大而神秘的案件,我的神经实在受不住了。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你都干什么来着?我以为你是在贝克街调查那件匿名恐吓信的案子呢。”

“我正希望你这样想呢。”

“原来你是利用我,你并不信任我呀!”我又气又恼地喊道,“我觉得我在你眼里还不至于这样吧,福尔摩斯。”

“我亲爱的伙伴,这件案子里就和在很多其他案子里一样,你对我的帮助是无可估量的,如果我真对你耍了什么花招的话,那就请你原谅吧。实际上我这样做,一部分也是为了你的缘故,正因为我体会到了你所冒的危险,我才亲自到这里来探察这件事的。如果我和你们--亨利爵士和你--都在一起的话,我相信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而只要我露面,就等于向我们的对手发出警告,叫他们多加小心了。事实上,我一直能自由行动,而如果我是住在庄园里,那就根本没有可能了。我在这件事里扮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色,随时准备在紧要关头放手一搏。”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因为叫你知道了,对我们毫无帮助,还可能使我暴露出来。你肯定想来告诉我什么线索,或者是好心好意地给我送些东西来,这样我们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我把卡特莱带来了--你一定还记得佣工介绍所的那个小家伙吧--我的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都是由他来办理的:一块面包和一副干净的硬领。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呢?他等于给我添了一双勤快的脚和一对敏锐的眼睛,而这两样东西对我说来,都是无价之宝。”

“那么说,我的报告恐怕都白写了!”我回想起在我写那些报告时的辛苦和当时骄傲的心情,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福尔摩斯从衣袋里拿出一卷纸来。

“这就是你的报告,我亲爱的伙伴,我反复地读过了,我向你保证。我安排得好极了,因此它在途中只耽搁一天。你在处理这件极端困难的案子时,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极高的智慧,我必须对你致以最高的敬意。”

我因为受了欺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福尔摩斯这些赞扬,平息了我内心的愤怒。我心里也承认他说得很对,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样做实在是最好的,我本不应该知道他已来到了沼地的。

“这样就好了,”他看到我的脸色好转后说道,“现在告诉我你拜访劳拉·莱昂斯太太的结果吧。不难想象你到那里是找她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在库姆·特雷西,她是唯一在这件事里对我们有帮助的人。其实,如果你今天没有去的话,很可能明天我就要去了。”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暮色笼罩着整个沼地。天气也凉了起来,于是我们就进小屋去取暖。昏暗中我们坐在一起,我把和那女士谈话的内容告诉了福尔摩斯。他非常感兴趣,某些部分我还得重复两遍,他才表示满意。

“这事是极为重要的,”当我谈完后他说道,“在这件最复杂的案件里,它把我联结不起来的那个缺口接上了。也许你已知道了,这位女士和斯台普吞先生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吧?”

“我并不知道他们有亲密的关系啊!”

“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常见面,常通信,彼此十分了解。现在,这一点又为我们增加了一件有力武器。只要我们用这一点对他妻子进行分化……”

“他的妻子?!”

“我现在给你提供一些情报,作为刚才你告诉我那么多信息的回报吧。那个斯台普吞小姐实际上就是他的妻子。”

“天哪,福尔摩斯!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他怎么能让亨利爵士爱上她呢?”

“亨利爵士爱上那外国女士,除了对自己有害之外,对谁都不会有害。斯台普吞曾经特别小心,极力避免亨利爵士有机会向她表白,这是你亲眼看到的。我再说一遍,那位女士就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策划这个骗局呢?”

“因为他早就看了出来,让她扮成一个未婚的女子会更有用。”

我的猜测和模糊的疑惑突然变得清晰而具体,并且全都集中到生物学家身上了。在这戴着草帽、拿着捕蝶网的、缺乏热情、言行乏味的人身上,我好像看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深不可测的城府和狡黠的心机,笑眯眯的面孔下包藏着狠毒的心肠。

“那么说,在伦敦尾随我们的就是他,我们的敌人也是他了?”

“我就是这样解开了这个谜的。”

“那个拼凑起来的警告一定是她发的了?”

“正是。”

一桩在我心头萦绕已久、似有似无连带猜测的罪恶行径,在黑暗之中渐渐地现出来了。

“可是这一点你敢肯定吗,福尔摩斯?你怎么知道那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呢?”

“因为在他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曾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他身世之中真实的一段。我敢说,从那时起,他肯定是追悔莫及。他曾在英格兰北部当过小学校长,现在要调查一个小学校长是再容易不过了,通过教育机关可以查到任何从事过教育工作的人。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就弄清了曾有一所小学,因为一些灾祸而倒闭了,而学校的主人--姓名可不相同--和他的妻子去向不明。他们的相貌特征与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都符合。当我知道了失踪者也同样热衷于昆虫学之后,他的身份就可以鉴别出来了。”

黑幕已逐渐被揭了起来,但很多真相仍隐藏在黑暗之中。

“如果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的话,那么这个劳拉·莱昂斯太太又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这也是全部问题之中的一个,而这个问题已被你在拜访中揭示出来了。你对那位女士的访问已使情况明朗了许多。我在这之前没有听说过她和她的丈夫想要离婚。如果她有离婚计划,又以为斯台普吞还未婚,那她肯定要想到做他的妻子了。”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这骗局呢?”

“啊,那样的话,这位女士就可能对我们有用了。当然,我们首先就应该去找她--我们两人明天就去。华生,你不觉得你离开自己的岗位太久了吗?你现在应该待在巴斯克维尔庄园的啊。”

最后的一抹晚霞也在西方消失了,夜降临了沼地。在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星。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福尔摩斯,”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你我之间是无须保守什么秘密的。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呢?其目的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