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上午七点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他的床是睡过的。他走之前穿好了衣服,就是他常穿的校服--黑色伊顿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痕迹说明有人进过屋子,若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因为住在外间的年长一点的孩子康特睡觉一向警醒。
“发现萨尔特尔勋爵失踪以后,我立即召集全校点名,包括所有的学生、教师以及仆人。这时我们才确定了萨尔特尔不是独自出走的,因为德语教师黑底格也不见了。他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和萨尔特尔勋爵的房间是一个方向。他的床铺也是睡过的,但是他显然没有完全穿好衣服就走了--衬衣和袜子还在地板上。毫无疑问他是顺着常春藤下去的,在他着地的草地上,他的足迹非常清晰。他平日放在草地旁小棚子里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黑底格和我共事已有两年了,他来时带来的介绍信上评价很高,但是他是一个抑郁寡言的人,与教师和学生交往都不深。我们找不到逃亡者的任何踪影,直到现在,已经是星期四的上午了,还和星期二一样一无所知。当然,出事后我们立刻到霍尔得芮斯府寻找过。府邸离学校不过几英里,我们以为他可能是太想家了,所以不辞而别回到他父亲那儿了,但是在那儿也没有任何消息。公爵焦虑万分,至于我自己,您二位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件事的责任和由此引起的担忧,把我弄得心力衰竭而晕倒在地上。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使出全部力量和智慧调查这个案件,在您的一生中,恐怕是很难有机会处理这样一件能给您带来这么丰厚报酬的案子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位可怜的校长的叙述。他眉头紧锁,表明他已经开始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件事了,完全不需要任何劝说。因为除了报酬优厚外,这个案子的复杂性以及它的非同寻常,勾起了他极大的探索兴趣。他拿出笔记本写下了几点重要情况。
他严肃地说:“您太大意了,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直等到出现了极大的困难以后,才让我开始调查。一个行家在常春藤和草地上竟会看不出一点线索,这真是难以置信。”
“福尔摩斯先生,请不要责怪我。公爵大人不想流言传出去,他担心会把他家庭的不幸公之于众。他对于流言飞语简直深恶痛绝。”
“官方不是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了吗?”
“是的,先生,但是结果令人失望至极。线索很快就有一条,有人报告说,在邻近的火车站看见一个孩子和一个青年乘早班火车。昨天晚上我们才知道,这两人被跟踪到了利物浦,结果查明他们和这个案件风马牛不相及。我的心情充满沮丧和失望,一夜难眠,然后乘早班火车直接来到了您这儿。”
“我想在追踪这个虚假的线索的时候,当地的调查不抓紧了吧?”
“完全没有调查。”
“所以白白浪费掉了三天时间。这个案件处理得太差劲了。”
“我已经感觉到了,确实处理得不恰当。”
“不过这个案件总得得到最终解决。我很愿意参与这个案件,这孩子和那位德语教师的关系如何,您了解吗?”
“一点也不了解。”
“这个孩子在这个德语老师的班上吗?”
“不在,而且我听说,这个孩子根本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种情况倒是很少见。这孩子有自行车吗?”
“没有。”
“另外还丢了一辆自行车吗?”
“也没有。”
“确实吗?”
“确实。”
“那么,您的意思是,这位德国人并没有在深夜里带着这个孩子骑车出走。是吗?”
“是的,肯定没有。”
“您认为是怎么样呢?”
“这辆自行车可能是个幌子。车或许藏在某个地方,然后这两人徒步逃走。”
“很可能是这样的,不过拿自行车作幌子似乎很荒谬,不是吗?车棚子还有别的自行车吗?”
“还有几辆。”
“要是他想让别人认为他们是骑车走掉的,他不会藏起两辆吗?”
“我看他会的。”
“当然他会这样做。幌子的说法解释不通。但是这个细节可以作为良好的调查开端。总之,一辆自行车是不容易隐藏或是毁掉的。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孩子失踪的前一天有人来看过他吗?”
“没有。”
“他收到过什么信没有?”
“有一封。”
“谁寄来的?”
“他的父亲。”
“您平常拆他的信看吗?”
“不。”
“您怎么知道是他的父亲寄来的呢?”
“信封上有他家的家徽,公爵特有的刚劲笔迹我也认得出。此外,公爵也记得他写过这封信。”
“在这封信以前他什么时候还收到过信?”
“收到这封信的前几天。”
“他收到过从法国来的信吗?”
“从来没有。”
“您当然明白我提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这个孩子不是被劫走,便是自愿出走。如果是自愿出走,您会料想到要有外界的诱导,这样小的孩子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客人来看他,诱导一定来自信中,所以我想搞清楚谁和他通过信。”
“恐怕我帮不了多大忙。据我所知,只有他父亲和他通过信。”
“他父亲恰巧就在他失踪的那天给他写了信。父亲和儿子之间的关系特别亲近吗?”
“公爵和谁都不亲近。他的心思完全放在处理公众的重大问题上,根本无暇顾及一般的情感。但是就公爵本人来说,他对这个孩子是很好的。”
“孩子的感情更多地在他母亲那边吧?”
“是的。”
“孩子这样说过吗?”
“没有。”
“那么,公爵说过?”
“唉,他也没有。”
“您怎么会知道的呢?”
“公爵大人的秘书詹姆士·王尔得先生和我私下谈过。他给我讲过这个孩子的感情。”
“我明白了。再问一下,公爵最后送来的那封信,孩子走了以后在他的房间找到了吗?”
“没有,他把信带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该去尤斯顿车站了。”
“我要叫一辆四轮马车。过一刻钟我们就会再见到您。贺克斯塔布尔先生,如果您要往回发电报,最好是让您周围的人们以为在利物浦的调查仍然没有结束,或是在这个假线索使你们想到的任何地方。同时我要在您的学校附近悄悄地做点工作,也许痕迹尚未完全消失,华生和我这两只老猎狗还可以嗅出一点线索来。”
当天晚上我们到了贺克斯塔布尔先生创办的著名学校的所在地皮克镇。这儿空气清新,使人感到爽快。到达时,天色已经黑了。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名片,管家向主人耳语了几句,博士转过身来,脸色十分激动。
他说:“公爵在此,公爵和王尔得先生在书房。先生们请进来,我要向他介绍你们。”
这位著名政治家的照片家喻户晓,可是他本人和照片大不相同。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神态庄严的人,衣着考究,脸形瘦长,鼻子长得有些出奇,又弯又长。他的面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在又长又稀的红色胡须衬托下更是吓人,胡须长到白色背心上,背心前的表链链坠闪闪发光。公爵就是这样庄严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站在壁炉前地毯的正中央冷淡地看着我们。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我猜到他就是那位私人秘书王尔得。他身材不高,神色紧张而又警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显得很聪明,喜形于色。王尔得用尖刻而又肯定的语调开始发表讲话。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今天上午来过,但是已经晚了,不能阻止您去伦敦了。我听说您的目的是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来接手这个案子。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没有和公爵大人商量就采取了这一步骤,出乎了大人的意料。”
“我是在了解到警察已经无法……”
“公爵大人绝对不会认为警察已经束手无策。”
“可是王尔得先生,那……”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十分了解,大人特别担心这事会传出去。他的意思是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受到威吓后,博士辩解道:“改变一下这个安排不难。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明天可以乘早车回到伦敦。”
福尔摩斯毫不介意地说:“我想不必,博士,不必。北部地区的空气使人神清气爽,并且感到舒服,所以我想在你们的草原上住几天,好好地用我的头脑思考思考。我们是住在您的学校还是住在村中旅店,当然由您决定。”
我看得出可怜的博士十分犹豫不决,但是红须公爵的低沉响亮的声音--简直像午饭时的器皿铃声--帮了他的忙。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同意王尔得先生的意见,您要是先和我商量一下就更好了。既然您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就不能不请他帮忙。福尔摩斯先生,千万别住旅店,您到霍尔得芮斯府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会很高兴的。”
“谢谢公爵大人。为了方便调查,我想我留在事发现场更合适一些。”
“福尔摩斯先生,悉听尊便。您要向王尔得先生和我了解什么情况,尽管问吧。”
福尔摩斯说:“将来可能需要到您府中见您。现在只想问您一下,您认为是什么原因使您儿子神秘失踪的呢?”
“不知道,先生。”
“请原谅,我提到了会使您痛苦的事,这是我无法避免的。您认为公爵夫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可以看出这位大政治家迟疑不决。
他终于说:“我想不会。”
“劫持这个孩子的另一个明显的起因是为了索取赎金。有没有什么人向您勒索呢?”
“没有,先生。”
“公爵,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在事发当天您给他写过信。”
“不是在当天,是在前一天。”
“正是这样。可是,他是在那一天收到的,是吗?”
“是的。”
“在您的信中有没有写到什么话使他情绪不稳定,从而导致他失踪呢?”
“没有,先生,肯定没有。”
“信是不是您亲自寄出的?”
公爵正要答话,他的秘书却抢先答道:“公爵从来不自己寄信。这一封信和其他的信一起摆在书房的桌子上,是我亲自放到邮袋里的。”
“您可以肯定在这些信中有这一封?”
“是的,我看到了。”
“那一天公爵写了多少封信?”
“二十或三十封。我平日有大量的书信往来。可是这不会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吧?”
福尔摩斯说:“并非完全无关。”
公爵继续说:“我已经建议警察将注意力转到法国南部。我说过我不相信公爵夫人会诱导孩子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但是这孩子刚愎自用,在这个德国人的唆使和帮助下,他有可能跑到公爵夫人那儿去了。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们该回霍尔得芮斯府去了。”
我看出福尔摩斯还想提出别的问题,可是这位贵族突然表示要结束会见了。显然和一个陌生人谈论他的家庭私事,很不符合他的贵族身份和气质,并且他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随着每个问题的提出,他谨慎掩盖的某些事实会被无情地揭露出来。
这位贵族和他的秘书走了之后,我的朋友立即开始了紧急的侦查,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我们仔细检查了孩子的房间,可是没有查出什么线索,不过我们坚信,他只能从窗户逃走。德语教师的房间和财物也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他窗前的一个常春藤枝杈,因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而折断了。灯光下,我们看到绿油油的小草地上,他落下的地方有一个足跟的痕迹。草地上的这个足迹证明德语教师是在黑夜走掉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独自离开了住处,直到十一点以后才回来。他弄到一张这个地区的大的官方地图,拿到我的屋子里,放到床上铺开,并把灯放在地图正中摆好。然后他一面看地图一面抽烟,偶尔用烟味浓烈的烟斗指点着提醒我们注意的地方。
他说:“华生,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从案情来看,可以肯定地图上有些地方是值得注意的。这个案件刚开始办理,我想让你明白,那些特殊的地形和我们的侦查有密切关系。
“请看地图。这深色方块是修道院公学,我插上了一根针。这条是大路。它是东西走向的,经过学校门前。你还可以看到在学校的东西两边一英里内没有小路。如果这两个人是沿着大路走掉的话,就只有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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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
“我们还算幸运,大致查清了,在出事当晚没有什么人经过这条路。在我放烟斗的这个地方,有个乡村警察从晚上十二点到次日早晨六点值班。你可以看出,这儿是东边的第一个交叉路口。这个警察说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岗位,并且肯定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是经过这条路他肯定会看见的。今天晚上我和这个警察谈过话,我觉得他是一个完全可靠的人。那么东边就没事了。我们现在看看西边。这儿有一个叫‘红牛’的旅店,女店主生了病。她派人去麦克尔顿请医生,但是医生出诊看另一个病人去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旅店的人一夜都很留意,等着医生,并且一直有个人望着大路。他们说没有人走过。如果他们的话可靠,我们可以幸运地排除西边,由此可以推断,逃跑的人根本没有走大路。”
我反问道:“那辆自行车呢?”
“是的,我们很快就要谈到自行车了。接着刚才的推理:如果他们没有走大路,那么一定是穿过乡村去了学校的北边或南边。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比较一下这两种情况,可以看出,学校的南边是一大片耕地,分成小块,中间用石头墙隔开。我认为在这种地方根本无法骑自行车。我们可以不考虑南边了。我们看看北边。这儿有一片小树林,标为‘萧岗’,再远一点有一大片起伏的荒原,叫下吉尔荒原,绵延十英里,地势渐渐增高。霍尔得芮斯府在这片荒原的一边,从大路走有十英里,而穿过荒原只有六英里。那儿是一块特别荒凉的平地。有几座小棚子,农民在那儿放养牛羊等家畜,还有雎鸠和麻鹬。除此之外,在你走到柴斯特菲尔德大路之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另一边有个教堂、几间农舍和一座旅店。再往远处去,山变陡了,显然我们应该在北边寻找。”
我再一次问:“那辆自行车呢?”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好,好!会骑自行车的人,不一定非得在大路上才能骑。荒原上有许多交错的小路,而且那时月亮正圆。嗯,什么声音?”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是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来了。他手里拿着一顶蓝色的板球帽,帽顶上有白色的V形花纹。
他喊道:“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线索!谢天谢地!我们至少知道了这位少爷走过的路,这是他的帽子。”
“在哪儿找到的?”
“在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他们在这片荒原宿过营,是星期二走的。今天警察追到他们,并且检查了他们的每辆车,发现了这顶帽子。”
“他们怎样解释呢?”
“他们又搪塞又撒谎,说是星期二早晨在荒原上捡到的。这群恶棍,他们知道孩子在哪儿!感谢上帝,现在他们都被关了起来。法律的威力,或者公爵的金钱,总会使他们说出他们知道的情况。”
博士离开之后,福尔摩斯说:“这很好。至少证实了我们的设想,必须在下吉尔荒原这一边找才会有结果。警察除去逮捕了这些吉卜赛人之外,确实没有做什么。华生,你看,有一条水道横穿荒原。地图上已经标出来了。有的地方水道变宽成为沼泽,尤其是在霍尔得芮斯府和学校之间的一带。在这样干燥的天气,到别处去找痕迹肯定是徒劳的,但是在这一带,有可能找到留下的痕迹。明天一大早我来叫你,你和我一起出去试试,看能否找到破解这个神秘案件的一线希望。”
天刚亮,我一睁眼就看到瘦高的福尔摩斯站在我的床边。他穿戴整齐,显然已经出去过了。
他说:“我已经看过窗前的草地和自行车车棚,还在‘萧岗’随便走了走。华生,可可已经煮好,放在里屋,你动作要快些,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