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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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归来记(14)

福尔摩斯喊道:“是公爵的秘书!华生,我们看看他要干什么。”

我们急忙踏过一块块石头,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处可以看见旅店大门的地方。王尔得的自行车靠在门边的墙上。旅店里没有人走动,窗户里看不见任何面孔。太阳落到公爵府的高高的尖顶后面了,黄昏渐渐降临。朦胧中我们看到,在旅店的马厩那儿挂着两盏连通的汽灯。过一会儿听到嗒嗒的马蹄声,声音转到大路上,随即迅猛地沿着柴斯特菲尔德大路奔驰而去。

福尔摩斯低声说:“华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像是逃跑。”

“我看见是一个人乘着单骑马车。肯定不是王尔得先生,他还在门里。”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片红色灯光。灯光中出现了秘书的身影,他探头探脑地向黑暗中窥视着,他显然在等待谁。不一会儿,听到路上有脚步声,借着灯光我们又看到第二个身影一闪,门关上了,又陷入了黑暗。五分钟以后,楼下的一个房间里点亮了一盏灯。

福尔摩斯说:“‘斗鸡’旅店的习惯很古怪。”

“酒吧间设在另一边。”

“是的,这些人是人们说的私人房客。王尔得先生这么晚了在那个黑窝里到底干什么?到那儿和他见面的人又是谁?华生,我们必须冒冒险,把这件事调查得更清楚点。”

我们两个偷偷地下了山坡,来到大路,猫着腰到了旅店的门前。自行车仍然靠在墙上。福尔摩斯划了一根火柴去照后轮。火光照亮加厚的邓禄普牌轮胎时,我听到他轻轻一笑。在我们的头上就是点着灯的窗户。

“华生,我必须看看里面有什么情况。要是你弯下腰来并且扶着墙,我想我可以看到。”

不一会儿他的两只脚已经蹬在我的肩膀上,但是他还没有直起身就下来了。

他说:“朋友,我们这一天工作得够长了。我想我们能够弄到的情况都弄到了。这里离学校还很远,我们得快点动身。”

我们疲惫地穿过荒原,他几乎没有开口讲话。到了学校他并不急着进去,而向麦克尔顿车站走去,在那儿他发了几封电报。回校后他又去安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博士正为那位德国教师的死亡而伤心。后来他进到我屋子里,仍然像清早出发时那样精力充沛、灵活机警。他说:“我的朋友,一切顺利,我保证明天晚上之前就可以解决这个神秘的案件。”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我的朋友和我已经走到霍尔得芮斯府著名的紫杉林荫道上。仆人引导我们经过伊丽莎白式的门厅,进入公爵的书房。我们见到王尔得先生,仍然彬彬有礼,但是他眼睛诡秘,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残留着昨天夜里那种极度恐惧的痕迹。

“您是来见公爵的吧?很遗憾,公爵身体很不舒适,不幸的消息一直困扰他。我们昨天下午收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发来的电报,我们已经知道您发现的事情。”

“王尔得先生,我必须见公爵。”

“但是他在卧室。”

“我到卧室去见他。”

福尔摩斯以冷静坚决的态度,向这位秘书表明,劝阻他是没有用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告诉他您在这里。”

等了一小时之后,这位大人物才出现。他面如枯槁,耸着双肩,看上去比前天上午老了许多。他庄严地和我们打过招呼后,在书桌旁坐下,他红色的胡须垂到了桌上。

但是我朋友的眼睛却盯在秘书身上,他正站在公爵的椅子旁边。

“公爵,我想要是王尔得先生能回避一下,我可以谈得随便一些。”

秘书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并且恶狠狠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

“要是公爵您愿意……”

“是的,是的,你还是回避一下为好。福尔摩斯先生,您要说什么呢?”

我的朋友等待退出去的秘书把门完全关好,才说:“公爵,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同事华生医生和我得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许诺,他说破解这个案件是有报酬的。我希望能亲耳听到您的许诺。”

“当然了,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他没有说错的话,告诉您您的儿子在哪里,将会得到五千镑。”

“对的。”

“要是说出扣压您儿子的人的名字,可以再得一千镑。”

“对的。”

“这一项不仅包括带走您儿子的人的名字,而且也包括那些共谋扣压他的人们的名字,是吗?”

公爵不耐烦地说:“是的,是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要是您的侦查工作做好了,您便没有理由抱怨待遇低。”

我的朋友面露贪婪的神色,搓着双手,因为我知道他一向收费很低,而这次使我感到吃惊。

他说:“公爵,我想您的支票本就在桌子上吧,您给我开一张六千镑的支票,我将非常高兴。最好您再背签一下。我的代理银行是‘城乡银行牛津街支行’。”

公爵严峻而又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冷淡地看着我的朋友。

“您是说笑话吗?福尔摩斯先生,这可不是开玩笑。”

“公爵,一点玩笑也没有。我现在最认真不过了。”

“那么,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赚取了这笔报酬。我侦查到您的儿子在哪里,并且我至少知道几个扣压他的人。”

公爵的红胡须在苍白得可怕的脸上更加红得吓人。

他气喘吁吁地说:“他在哪里?”

“他在,或者说昨天晚上在‘斗鸡’旅店,离您的花园大门两英里远。”

公爵靠在了椅子上。

“您要控告谁?”

歇洛克·福尔摩斯迅速走上前去按着公爵的肩膀,他的回答使人大吃一惊:“我控告的就是您。公爵,麻烦您开支票吧!”

公爵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紧握成拳,像是一个掉进深渊里的人。然后他又以贵族的极大自制力才坐了下来,双手捂着脸,好几分钟也没讲话。公爵当时的表现我永远难忘。

他终于开口了,但是没有抬头:“您都知道了吗?”

“昨天晚上我看见您和他们在一起。”

“除了您的朋友,还有什么人知道吗?”

“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公爵哆嗦地拿起钢笔,颤抖着打开了支票本。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守信用的,虽然您侦查到的情况对我不利,我还是要给您开支票。最初提出报酬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福尔摩斯先生,您和您的朋友都是谨慎的人,是吗?”

“我不明白公爵的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我就直说吧,如果只有你们两人知道这件事,那么没有必要将此事传出去。我想付给你们的总数应该是一万二千镑,对吗?”

福尔摩斯微笑着摇摇头:“公爵,我想事情恐怕不那样容易解决。学校教师的死亡要有个合理的说法。”

“可是詹姆士并不知情,总不能让他负这个责任吧?是那个凶残的恶棍干的,詹姆士不幸雇用了这个人。”

“公爵,我是这样看的。当一个人犯下一桩罪行时,对于由此而引起的另一罪行,他也有不可推卸的道义上的责任。”

“福尔摩斯先生,从道义上来说,您无疑是对的,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您也不绝对正确。在一件谋杀案中,一个不在案发现场的人不应受到惩罚,何况他非常痛恨和憎恶杀人。王尔得一听到这件事,便向我完全坦白了,并且他也很后悔。不过一小时,他便和杀人犯断绝了往来。哦,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我跟您说,您一定救救他!”公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脸部痉挛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两手握拳在空中挥舞。最后他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在书桌旁坐下。他说:“您没有和任何人讲此事,而是先来这里,这一点我很赞赏。至少我们可以商量怎样制止流言乱传。”

福尔摩斯说:“是的。公爵,我想只有您我之间能够开诚布公,才能做到这一点。我想要尽最大努力来帮助您,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仔细地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您说的是王尔得先生,并且知道他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已经逃跑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拘谨地微笑了一下。

“公爵,您可能没有听到过我享有的小小名声,否则您不会想轻易对我隐瞒什么。根据我的报告,昨天晚上十一点钟卢宾·黑斯先生已经被逮捕了。今天早晨我离开学校之前,当地警长给我发了电报。”

公爵靠在椅背上,诧异地看着我的朋友。

他说:“您好像拥有超凡的能力。卢宾·黑斯已经被逮捕了?听到这件事我很高兴,但愿这不会影响詹姆士的命运。”

“您的秘书?”

“不,先生,我的儿子。”

现在轮到福尔摩斯吃惊了:“老实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请您说清楚一些。”

“我对您一点也不隐瞒。我同意您的意见,在这样的绝境中,不管对我来说是多么痛苦,只有坦诚地说明一切才是最好的办法。是詹姆士的愚蠢和妒忌,使我陷入这样的绝境中。福尔摩斯先生,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是以一生只爱一次的狂热恋爱着。我向这位女士求婚,她拒绝了,她害怕这种婚姻会对我们前途有碍。假如她还活着,我肯定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但是,她死了,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她,我抚育和培养这个孩子。我不能向人们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是我要让他受到最好的教育,并且在他成人以后,把他留在身边。我没有想到,他趁我不留心时知道了实情,从此以后他一直滥用我给他的权利,并且他极尽可能地制造流言飞语,这是我非常厌恶的。我现在这不幸的婚姻跟他留在府里有些关系。尤其是他一直憎恨我的年幼的合法继承人。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仍然留詹姆士在我家中。那是因为在他的面孔上我看到他母亲的模样,为了他母亲,我受的痛苦是没完没了的。她所有的可爱之处--没有一点是詹姆士不能使我联想或回忆起来的。我简直不能让他离开我。我害怕他会伤害阿瑟,就是萨尔特尔勋爵,为了安全起见,我把阿瑟送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学校。

“詹姆士和黑斯认识,因为黑斯是我的佃户,詹姆士是收租人。黑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詹姆士和他居然成了密友。詹姆士总是喜欢结交下流朋友。詹姆士决定劫持萨尔特尔勋爵的时候,他利用了这个人。您记得在肇事的前一天我给阿瑟写过信。詹姆士看了这封信,并且以公爵夫人的名义塞进一张便条,要阿瑟在学校附近的小林子‘萧岗’见他,这样孩子便来了。那天傍晚詹姆士骑自行车去的--我告诉您的这些情况都是他亲口招供的--在小林子中见到阿瑟。他对阿瑟说,他母亲很想见他,并且正在荒原上等候他,只要他半夜再到小林子去,便有一个人骑着马把他带到他母亲那儿。可怜的阿瑟中了圈套,他按时赴约,看见黑斯这家伙牵着一匹小马。阿瑟上了马,他们便一同出发了。实际上有人追赶他们,这些是詹姆士昨天才听说的,黑斯用他的棍子击打追赶的人,这个人受重伤死去。黑斯将阿瑟带到他的旅店,把他关在楼上的一间屋中,由黑斯太太照管,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但是完全受她凶残的丈夫控制。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两天以前第一次见到您时的情况。我当时知道的情况并不比您多。您会问詹姆士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我只能说,在詹姆士对于我的继承人的憎恨中,有许多是无法解释和难以想象的。在他看来,他应该是我的全部财产的继承人,并且他对使他得不到继承权的法律也深为怨恨。同时他也有一个明确的目的,他急切地要求我打破法律的规定,并且他认为我有权力这样做。他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想使我不让阿瑟成为继承人,并且在遗嘱上写明产业归他。他心里很清楚,我永远不会让警察处置他。我是说他一定会这样要挟我,但是实际上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事情发展很快,他没有时间实现他的计划。

“使他的邪恶计划毁灭的是您发现了黑底格的尸体。詹姆士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惊恐。昨天我们二人正坐在这间书房里,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发来一封电报。詹姆士极为忧伤和激动,这使我确信了曾经的怀疑,于是我责备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彻底承认了一切。然后他哀求我把这个秘密再保守三天,以便给他罪恶的同谋保住性命的机会。我作出了让步,我对他总是让步的。他立即赶到旅店警告黑斯,并且给了他逃跑的路费。我白天去那儿肯定会引起议论的,所以夜晚一到,我就匆忙地去看我亲爱的阿瑟。他安然无恙,只是他所经历的暴力行为仍使他惊恐万分。为了遵守我的诺言,但也是违背我的意愿,我同意将孩子再留在那里三天,由黑斯太太照顾。很明显,向警察报告孩子在那里而不说谁是杀人犯,警察肯定是要怀疑的,而且我也看得很清楚,杀人犯受到惩罚,我不幸的詹姆士不会不受到牵连。福尔摩斯先生,您要求坦诚,我相信您的话,我已经毫无隐瞒地、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您一切。您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地坦诚呢?”

福尔摩斯说:“会的。公爵,我首先必须告诉您,在法律面前您处于很不利的地位。您宽恕了重罪犯,并协助杀人犯逃脱,因为我不能不怀疑,王尔得资助他的同谋逃跑的钱是从您这儿得来的。”

公爵点头表示承认。

“这件事情确实很严重。在我看来,更应受到指责的是您对于您小儿子的态度。您居然让步他继续留在虎穴里待三天。”

“他们严肃地作了保证……”

“这样的保证对于他们算得了什么?!您无法保证您的小儿子不会再被拐走。为了迁就您犯罪的长子,您使您无辜的幼子处于随时可能遭受危险的处境之中,这是很不公平的行为。”

高傲的霍尔得芮斯公爵在自己的府内受到这样的指责很不习惯。他的脸从高高的前额到下巴完全红了,因为良心受到谴责,他没有反驳。

“我会帮助您的,可是要有一个条件。这就是您把您的用人叫来,我要按照我的意思发出命令。”

公爵什么也没有说,按了一下电铃。一个仆人进来了。

福尔摩斯说:“您的小主人找到了,您一定很高兴。公爵希望您立刻驾驶马车到‘斗鸡’旅店去把萨尔特尔勋爵接回家来。”

高兴的仆人走出去后,福尔摩斯说:“既然我们已经对未来有把握了,对于过去的事就可以宽容一点。我并不能代表官方,只要伸张了正义,我没有理由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去。至于黑斯,我没有什么要说的,绞刑架在等待着他,我不会去拯救他。我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但是毫无疑问,公爵您可以使他明白,沉默对他是有好处的。从警察的观点来看,他劫持这个孩子是为了得到赎金。如果警察他们自己找不到更多的问题,我没有必要让他们把问题搞得更复杂。然而我警告您,公爵,詹姆士·王尔得先生继续留在您的家中只会带来不幸。”

“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我很明白。我们已经说好,他将永远离开我,去澳大利亚自己谋生。”

“公爵,事情要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您尽快和公爵夫人和好,恢复你们的关系,因为您自己说过,您不幸的婚姻是因詹姆士造成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我已做了安排,今天上午我给公爵夫人写了信。”

福尔摩斯先生站起身来说:“若是这样的话,我想我的朋友和我应该值得庆幸,我们在这里停留了短短三天,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还有一件小事,我想弄明白。黑斯这家伙给马钉上了冒充牛蹄印的铁掌,这样高明的一招是不是从王尔得那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