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李伟抬起头,不无忧虑地问道:“这个任新立出狱以后都做过什么工作,有非法的吗?”
“没有,任新立在狱中的表现不错,出狱后似乎打算痛改前非。这次他犯事,连社区的同志都很惊讶。2008年以后,他曾经在好几个企业开过小车,只不过由于待遇和经历问题,干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就是在景美综合医院负责驾驶运尸车工作,听说院长孙远平很看重他……”
“等等!”李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凝的话,“你是说任新立在景美综合医院工作过?”
“是的。”
李伟暗道难怪,继而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和推断向众人讲了一遍,最后道:“我怀疑这个任新立是代人受过,而真正的凶手则另有其人。”
“照你这么说杀害刘国贤最大的嫌疑人是宛强?”副局长李秀忠插话道。
“对。”
“有什么证据?你打算怎么做?”徐国庆忽然发话了。
“证据暂时还没有,但我想接着审问任新立。其次就是前往景美综合医院继续了解情况。至于宛强,我觉得应该密切关注,必要时传唤到局里。”李伟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我同意。我的意见是兵贵神速,既然有线索,那么直接传唤也未尝不可嘛,只要你有决心在二十四小时内搞定他。”徐国庆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期许。
“是,我马上安排。”李伟站起身,笔直地敬了个礼。
宛强从后门走进红太阳歌厅的时候正好是12点整,可以清晰地听到午夜狂欢节开始的那种独特音乐声。他把自己的摩托车停好,然后在确认左右无人的情况下拉开位于歌厅后角落的小门,轻快地敲响了徐海亭办公室的门。
徐海亭被吓了一跳,他看到的是有一副刀切斧凿般棱角分明面孔的宛强,修理整齐的平头下是一双深邃且充斥着凶狠与迷离目光的眼睛,像极了电影《七剑》中开始时意气风发的烽火连城。他穿了件圆领的白色背心和条深蓝色底纹白色线条的大花短裤,此刻它们与左手臂一样都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有些地方还连成了片,看上去模糊而又有些恐怖。
徐海亭被吓了一跳,他从电脑前站起身,把正在点的营业款扔到抽屉里锁上,而后站起来,“强哥,发生什么事了?”徐海亭说话间想转过身去扶宛强,而宛强持续后退避开了,直退到撞在已经被关好的门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没什么,出点小事。”
“你受伤没?”徐海亭关切地问。
“没有,你找套衣服给我换下。”
“好。”徐海亭拉开门就要往外走,却忽然停了下来,“是不是因为找你的那两个假警察啊?”
宛强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哦,不是。”
“好,我先拿衣服给你,一会儿再聊。”徐海亭跨过门槛,顺手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住。宛强趁这个机会坐到椅子上,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抖得厉害。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哪位?”
“是宛强吗?我在大厅里,一会儿过来聊聊吧!”电话中传出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上去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
“你是谁?什么大厅?”
“我是谁你来了就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轻声笑着,“我就在红太阳歌厅的大厅啊。”宛强打了个哆嗦,他很难想象自己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他暗暗地喘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妹妹,我有兴趣出资给她做手术。对了,顺便聊聊刚才你在百大星城的事吧!”对方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只是约宛强吃个便饭。
宛强心里猛然一紧,额头上冒出冷汗,“你等一下,我去找你。”
9月25日将是李洋在百大星城小区上班的最后一天,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最后一晚。9月26日以后,他将告别近五年的保安生涯,回到位于郴州农村那阔别已久的家中,过着和父辈相同的单调而又温馨的日子:种地、结婚、生子……与他们不同的是,李洋曾经在这个大都市里生活、工作过,从建筑工人干到保安。虽然这个城市里最终没有属于他的片砖块瓦,但仍然不能阻挡李洋对它的热爱。
李洋穿着很整齐,从自己辖区的楼丛中穿过,脑子回忆着自己曾经工作过的每个小区,可能除了阳光锦园,百大星城算是最好的了吧。他抬起头,望着这漂亮而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楚。这么多年了,很多业主对李洋非常熟悉,尤其是他负责的这栋楼更是如此。而现在,真是到了告别他们的时候了。
李洋决定最后一次的巡逻依旧从十一号楼开始。他顺着花丛中曲折的小径来到楼下,一辆半新的摩托车刚好停在那里。李洋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这辆车,直到确信它不属于这个小区的任何一位业主时才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楼上还亮着灯的几户:谁家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啊?他边想边缓慢地爬到四楼时,楼下摩托车那巨大的轰鸣声响了起来,李洋下意识地看了下表,发现此时刚好差二十分到12点。
“那是相当好的一部摩托车呢。”李洋嘴里嘀咕着往上走,想到少年时代的自己曾经也对这种危险性极高的交通工具颇为热衷,嘴角不由得荡起了一抹微笑。这会儿他已经爬到了九层,正看到901室的防盗门微微敞开着。
这是景美综合医院院长孙远平的家,李洋认识他,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友善,每次见面都与自己和蔼地打招呼,一点架子都没有。他有一个儿子,不过没有媳妇。想到这里,李洋轻轻拉开房门,想喊一嗓子提醒孙远平关门。
可是屋里的场景着实让李洋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他呆立片刻,从后屁股口袋中掏出了对讲机,“队……长,901室的孙远平死了!……家里全是血。”
“你说什么?”睡得迷迷糊糊的队长显然没有听明白李洋的话。
“孙远平死了,全是血。你快派人来。”
“好,你千万保护好现场,我立即报警。”队长受到“死人”与“血”等词的刺激,声音有点变了。李洋同时听到的还有对讲机里惊慌的喊叫,那一刻,他蓦地发觉双腿真在发软。
三宛强一口气将瓶里的啤酒喝干,用空瓶子随意地轻声敲打着桌面,目光很专注地盯着桌子对面的孙旭,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宛强继续喝掉服务生送来的半打酒,然后把七个酒瓶整齐地叠到桌前时,孙旭才带着很欣赏的目光点了点头,“你的酒量很不错。”
“你是谁?”宛强显然已不认得孙旭。
“我叫孙旭。”
“我不认识你。”
“孙远平是我父亲。”说完这句话时,孙旭猛地把身体往前探了过去,用胸口紧紧贴着桌沿,把手肘直立做撑起的样子,加重语气阴沉地说道,“听明白了,孙远平是我父亲。”
“那又怎么样?”
孙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SD存储卡,啪地丢到桌子上,“这是百大星城小区十一号楼半个小时前的监控录像。”
“那能证明什么?”宛强不屑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甩出打火机,却几次都没有点燃香烟。
“楼宇监控录像能看到你刚刚从那儿出来。我确信是你杀了他,这也是你杀的第二个人吧?”说着话孙旭亮出两个手指头比画着。却听见宛强冷笑了两声,“我告诉你我没杀他,我进屋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我只是在门上沾到些鲜血而已。况且你用这种东西来要挟我没用,我只想谈谈你有意出资为我妹妹做手术的事。”
孙旭笑了,他相信面前的宛强虽然极力掩饰,但内心深处的精神堤坝其实已经开始崩溃。他甚至能从那双迷离凶狠的目光中看到一点点的怯意,那里一定混杂着对宛言的担忧和未来的迷茫。当然,目前还不是点破的时候,“算了,我只想告诉你我可以考虑为你保守秘密,但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只要你同意,天一亮我就安排给你妹妹做手术。”
对宛强来说,妹妹的手术是第一要事。他去找孙远平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只是最后没有谈拢而已。二十八万元只是过路财神,在口袋里还没热就让疙瘩脸和王小飞那帮人抢走了。要是能救妹妹,什么人提出什么条件,自己其实基本都可以接受;只是面前这个面带轻蔑与不信任神情的人却是孙远平的儿子,是那个刚刚死去的景美综合医院院长孙远平的儿子。对他,宛强带着些许顾虑。
他,真的可以信任吗?
孙旭似乎看出了宛强的顾虑,他拿起杯子嘬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孙远平并不是我亲生父亲,我们的关系也很一般。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被作为合法的继承人,而被他考虑起草到遗嘱的大纲里。所以这次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必是件坏事。最起码我应该感谢你,因为这样我才能接手景美综合医院的管理权和同和医疗投资集团的相应股份。”说到这里,他看上去很友善地对宛强笑着又喝了口酒,“补充一句,孙远平没有儿子。”听了孙旭的话,宛强心中一凛,“杨志亮是你找来救我的?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这是你的理解,我可以不反对。”孙旭说着把一瓶新打开的啤酒放到宛强面前,“以后为我做事,我负责保证宛言的健康和安全。”
宛强盯着孙旭,手缓缓放到了酒瓶上面。孙旭笑着举起自己的酒杯和宛强碰了一下,“人民医院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我现在打电话给他,明天一早就能安排你妹妹的手术。你看过没问题后,我们再谈需要你做的事情,好吧?”
说着他对宛强晃了晃手机,意思是打个电话,然后站起身推开歌厅的门走到街头角落,左右观察后用很小的声音说:“王帅,我是孙旭。听说百大星城小区出事了?刚才我出门办事,看见一个很可疑的人骑摩托车从小区出来,从来没见过,身上都是血。我跟了他一段,现在我们在红太阳歌厅的前厅酒吧,如果觉得有必要你就过来看看。”说到这里他左右瞅了瞅,又把声音压低了几个分贝,“这个事情我不能确认,别太声张。”
从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到赶赴现场,刘厉只用了几分钟时间。他阴沉着脸看着技术科的人取证、拍照,然后又有点不耐烦地望着不远处在给李洋做笔录的同事郭伟刚,心情有点烦闷。调到桥北公安分局刑警队重案调查组任组长已经大半年了,但他始终没有找到状态,也没有成就感。每次到局里开会和李伟坐到一起时总感觉比他矮了半截,灌满耳朵的也是桥北破案率低、速度慢、人员素质差等等老生常谈的问题,好像他们桥南就比桥北强多少似的。但从客观上来说,桥北区的警察能接触的大案不及桥南区的多。
曾经是刘厉偶像的李伟现在也褪去了那层在他看来异常神秘与伟大的光环。以他作参照,刘厉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超过这个有些刚愎自用、三年都没有任何升迁的老领导。
郭伟刚这时已经做好李洋的笔录并协助技术科收集了现场遗留的大量指纹和脚印,正在询问保安有没有别的发现。就听李洋在旁边兀自絮絮叨叨,“一定是那个骑摩托车的人,那辆车我们这儿根本没有。”
“你认识那是什么车吗?”刘厉问。李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认识,本田的CBR400,那可是我当年很向往的摩托车车型呢。”
刘厉示意郭伟刚把这些情况记下来,刚想再问问李洋是否看清了车牌号时手机就响了,是好友王帅打来的,“刘哥,刚才我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有个浑身是血的可疑人物出现在红太阳歌厅。他怀疑与百大星城的案子有关就通知了我。这案子归你们管,我没和李队说。”
“好,谢了,把你朋友的电话号码给我发过来。”刘厉说着挂掉电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心说在李伟身边有个好朋友真是件好事。
孙旭打完电话重新回到座位上,发现宛强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便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给宛言做手术。继而他问宛强知不知道前几天宛言的事情,看他摇头才把那天宛言来做手术遇到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原来那天宛言来景美综合医院果然是做抽脂手术的,但由于这个私立医院没有聘用合格的麻醉师,所以才导致宛言全身麻醉过敏,造成休克以及后期的假死,也就是微弱死亡。恰巧当时三楼外科也有一个因为阑尾炎手术失败而死亡的同龄女农民工,名叫宋辉。同时发生的两件事就造成了楼上楼下的临时性混乱,人手严重不足。当时正在值班的孙旭临时安排刚上班的护工陈勇把宛言推到楼下,从一楼东侧的小门直接推上太平车然后送去火化,以赶在家属到来之前毁尸灭迹。最后哪怕多赔偿点也不愿意承认是发生医疗事故。
谁知陈勇这家伙不仅是个酒鬼,还是个色鬼。他在电梯里看到宛言长得漂亮,又以为她死了,在酒精作用下想趁机在一楼找个地方猥亵尸体。这时,一楼西侧的急诊科主任马志强去卫生间路过听到动静正好出来。陈勇怕暴露自己的想法,慌忙中就说宛言是孙旭要交给他的,然后又上楼帮着送走了宋辉。
陈勇心想马志强看到宛言是个死人自然会重新送她去火化。谁知道马志强按惯例以为宛言是个危重病人,要交给他跨科治疗的,这在景美综合医院也是很常见的现象,于是就把她送到CCU进行抢救。没想到宛言只是微弱死亡,在马志强的抢救下竟然又活了过来。
听完孙旭的话,宛强对景美综合医院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没料到这个号称与国外多所大学有合作项目、有全塞北市最好的美容美体中心的专业医院的管理竟然是如此混乱。
只听孙旭解释道:“总体来说,微弱死亡是临床常见现象,但救活的不多,你妹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之所以发生这种事情是因为我父亲的精力根本没放在医院上,甚至整个同和医疗投资集团投资景美综合医院也只是个幌子,他们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景美综合医院里隐藏着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一个已经埋没了六十六年的信息。而希望得到这个信息的人为得到它而开出的价格是——一亿美金!”
孙旭的话让宛强吃了一惊,只听孙旭继续说道:“如果能揭开这个秘密,不仅是景美综合医院和同和医疗投资集团,甚至整个塞北市的任意一家医院你都可以买下来。现在我已经有了相关线索,需要的就是你的帮助。我再重申一句,我有能力保证宛言的健康和安全。”
“那我能做什么?”
“这个!”孙旭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让宛强看里面的信息。宛强拿起手机,打开收件箱发现只有一条短信,而这条短信也仅有一句话:请按邮件行事!
他抬起头,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孙旭还没有回答,歌厅的门就被推开了,几个身着便服的陌生人拥进房间,冷冷地扫视着屋子里不多的几个人,“谁叫孙旭?”孙旭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宛强,举起手大声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