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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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叔孙通式的人物 (2)

幕僚要想有所建树,一个相对宽松的小环境,可供智力的最大限度地发挥,至为重要。如果遇人不淑,百般掣肘,处处钳制,左右不是人,那么其功业的葬送,就是必然、早晚之事。

杨永泰狡智贻害

晚清王韬上书太平天国李秀成,细陈攻取上海之策,规划详善,后为清军截获,阅之无不发指,无不失色,盖其为釜底抽薪之计,极具颠覆之力。清大吏知之,疏闻于朝,江南江北大为警备。

策略智术助于实际运用者,大矣哉。

为人可鄙,投靠北洋军阀,接近孙中山,假借西南军阀,勾结老桂系陆荣廷,为蒋介石出削藩之计;及北伐后军队编遣,软禁李济深,解决冯、阎,皆有杨永泰谋划筹策的影子在晃动。杨永泰,智术家之老狐狸也。

中国工农红军迫撤出江西老区,走上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艰难困苦之路,实在就跟杨永泰有极大关涉。

起初,蒋介石发动的三次“围剿”均告失利,万分苦恼中,杨永泰乃上万言书,这可以说是中国历代谋士上书中的一篇奇文。杨永泰虽非了不起的大知识分子,但其文开头,却也很像六朝以前的时髦文体演连珠“吾闻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先生对我知遇之恩,我当为先生革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文中分析出红军与民众结为一体的严重性,而出以辣计,“意即剿共实行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所谓七分政治,在吾,则加强对匪区民众管理,加强对匪区民众宣传,澄清吏治,务使土豪恶霸横行乡里者灭绝。对贫穷困苦无辜者,给予救济,对匪区民众日常生活给予指导和帮助。这样,渐使匪区民众脱离共产党,不为共党所左右。达此目的,即剿共不愁也。所谓三分军事,在下大力于上述诸务中,然后派重兵严厉围剿,务使除恶务尽,不留后患,投诚者,则予宽大,实行剿抚兼施”。

第五次对苏区的“围剿”中,政治空气剧增,终于,迫使红军黯然西去。

太平军起义后不久,据永安约八个月之后,广西官军在清廷严责之下,以数倍之敌,将洪杨包围。太平军无奈,乃往湘、鄂攻窜。在一种逃命兼拼命的思想支配下,一路上钻隙突穴,飘忽若疾风暴雨,行动如流矢奔驹,其锋锐不可当。

史学家唐德刚先生分析说:“正面官军如躲避不了,也只死守城池和险要,或旁敲侧击,绝不正面堵截。在这一公式之下,则流寇一起,便滚起雪球,如入无人之境。尾随官军也养寇自重……提督向荣的不断升迁就是个好例子。”(《太平洋天国故事再检讨》)

红军长征,一路向西,实行战略大转移,经过许多省份,与粤、赣、湘、黔、滇、川、陕、甘各省军阀相冲突。红军是革命播种机,当然比太平军影响更大。而各省军阀在本省所采取之战略战术,也是只守不堵;各省军阀之间,却是以邻为壑,又是只追不堵,出省便算交代。

红军转移后,蒋介石严令各省军阀剿击,红军到达四川会理时,蒋介石更是亲自飞临会理上空,给川军刘元塘空投委任状、嘉奖令,加委他为中将,使其更加卖力。

各省军阀也自作聪明,结果搞出一套“大历史”的聪明误。

1933年春,蒋介石委任川军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为川陕边区剿匪督办,主剿红四方面军,在巴山南麓布开阵势。此地本属杨虎城陕军防区,蒋以为红军会进甘肃天水,乃将杨部主力三十八军调往天水,而将陕南防区交给胡宗南的第一军。本来,夹击巴山红军应由胡宗南承担,但小脑发达的蒋氏却舍近求远,将三十八军与第一军调防,意在借刀杀人。杨虎城遂进退维谷,第三十八军少校参谋武志平向杨虎城的高级谋士杜斌丞献计:“向杨总指挥进谏,与红军秘密联络,互不进犯。”(参见《解放军报》1999年10月23日披露的细节及杨虎城手谕)

其后武志平即作为杨部三十八军军长孙蔚如的特使,与徐向前、陈昌浩、傅钟直接联系,订立巴山协定,更将药品、枪械、纸张、无线电器材运往苏区,解放后,武志平任国防院参事,卒于1999年。

蒋介石在老牌幕僚如杨永泰等人的参谋筹划之下,使权谋,用诈术,渗透离间,威胁利诱已成习惯,其人过分自信,以为每策必售,焉知聪明过头,视红军为流寇,殊不知红军葆有共产国际背景,为历史之羽变。而世事循环无端,聪明循环至一定方位,恰与愚蠢等同。结果,蒋介石为杨永泰所误,军阀以短视为聪明,不管实情是否牛皮灯笼,照着外面漆黑,导致自家处处丢分。这和经济专家处理财政类似,若以筹码不够,乱发钞票,惹得恶性通货膨胀,一样是不治之症。

杨永泰先后毕业于广东高等学堂与北京法政专门学校。辛亥革命后得任临时众议院议员,他是后来的政学系的要角,但在政学系初起时,即张耀曾、谷钟秀、李根源等从同盟会拐出时,他还是小角色。那是1914年中山先生组中华革命党之际,同盟会这一拨人则以研究欧事为名另组欧事研究会,同中山先生分道扬镳,就是后来的政学会。北洋军阀时代,他辗转滇桂军阀间求生活,北伐后通过国民政府交通部王伯群的关系,向蒋介石靠拢,由张群、熊式辉引见,蒋介石大异之,视为卧龙先生。

种种迹象表明,此公作为还是在北洋政府之下那一套,换上某种新包装,口头上侈谈条陈时事的价值准则,行动上保持军阀时代的暗盘与底账,从大三角里面火中取粟。仿佛是他自家修炼出来的一套金不换,自期计谋产出绝活,用之上瘾,实属走火入魔。

1932年冬,胡汉民曾对刘不同这样讲:“杨永泰是政学系的首脑,和国民党势不两立。总理在世时受他们的气很大。今天蒋介石把他引为亲信,简直是认贼作父。对付共产主义,他们还不如我们呢!寻求外国援助,他们也不如我们有门路。可是蒋介石就喜欢这些谗佞之徒。”

杨永泰是中国近现代最为典型的马基雅弗利式的人物,他真正起家,在于对苏区的最后两次“围剿”。除政治角度的阉割外,军事上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也是他的创造;其虑甚周,其计亦辣。前此,他已在北洋以来的政坛各派系中翻滚挣扎,始终不像人样。终以掉弄智术,骤显身名。其人辄以磐磐大才自居,以不世出的智者自许,然究其实质,仍为村学究中一特殊分子。虽于历史旋涡中丕显身手,系一超级智囊,却非现代意义上的大知识分子,亦非一现代军事专才。其人其术,形与质两方面均极似马基雅弗利——那就是,不信世上有正义,不信良心之力量,对社会秩序甚至也无乌托邦前景的观照,其本心深处,乃在取得权力,以此填补其欲望、爱憎——英国近代学者韦尔斯论马基雅弗利尝谓“竭力使自己成为君主权术的专家,他给索代里尼帮了倒忙……但这个道德上的盲人是生活在一个道德上盲人的小世界里”。(参见《世界史纲》)

他们致命之处都在于:很少,或者几乎没有比他们滋滋玩弄手腕更大的关于人类命运规划的远见。

杨永泰属中智偏上人,亦纵横家之流亚,奔走乞怜于各家门下;战术上,固屡出奇招,战略眼光则无足称之。他在湖北省主席兼保安司令任上仍不甘寂寞,欲问鼎行政院长,并以新政学系头目身份参与派系纠葛,掉弄智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以致如饮狂药,终因权争失算,为CC系特务暗杀于汉口码头。像通俗歌曲所唱“算来算去算自己”,他一生不甘寂寞的幕僚生涯,于此画上一个不圆满、悲剧性的句号。

杨氏虽有弄蛇之技,而玩蛇于股掌之上,其终必被噬,也不意外。惟其仅为聪明人也,则“处之以诈,其品类终善于鳝,而不类于凇鲈河鲤矣。”(张恨水论吴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