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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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幕僚长的一腔愁闷 (1)

说徐蚌会战是人类历史上空前酷烈的战争,恐怕并不为过:火力最猛,人数特多,端的是枪林弹雨,刀山火海,双方攻防均走极端,每一回合的拉锯间不容发,稍一犹豫,满盘皆输。这一仗打完,大陆易手,已成定局。那的确是“关于中国命运的决战”。

在当时,黄伯韬兵团覆灭,黄氏殉节。杜聿明集团、其下三个主力兵团,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已被解放军拦腰隔断。黄维、胡琏兵团孤立。

1948年12月7日,胡琏再一次飞往南京,紧急敦促援兵,蒋介石满口应承。而实际情形是:过去储存在昆明、重庆的一部分美械弹药,都已扫数动用,可谓罗掘俱穷。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副总司令王叔铭、联勤总司令郭忏,集中了所有可供战斗和运输的飞机,却仍然捉襟见肘。

风色险恶,覆灭的命运已迫在眉睫。大突围的命令虽已下达,然徒为具文。即令不降,却也不能上天入地,实在已是无路可走。自此时起所有的战斗都是为了逃命而争取一线生机,能跑则跑,能避则避。

胡琏是12月7日仓促决定飞往南京的。一则国防部高参不稳的阴影在将领心中密布;一则包围圈越缩越小,飞机空投命令已很勉强、危险,而且无法进行简单的应答商榷。战况的危急已到了非有一线将领面陈蒋公不可的地步。胡琏起飞前,跟他多少有些矛盾的黄维及兵团一干军师长大多神色黯然,他们主张胡琏此去,就留在南京汇报战况、协调指挥,争取军援,促进突围,绝不可再回双堆集。他们嘱托:

一、为国军高级指挥人才保留一点火种。

二、委托胡琏收拾残局,并照顾各殉难将领的家属、安排袍泽后事。

那是一个肝肠寸断的时分,绝世伤怀,无逾于此。不过,在胡琏心中,他很可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并无留在南京的理由。临登机时,遂漫应之。

胡琏聪明,又集仁智勇信于一身。他是上马杀贼子,下马草露布的奇才。在学问上,他近取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陆军大学教育长蒋百里(方震)先生为圭臬;在作战气质的勇毅果决方面,较之名气鼎沸的关麟征、邱清泉也不稍让。层峰对其倚望甚重,第一次用小飞机送他到徐蚌战场前后,蒋介石先后写了近十封亲笔信给他,盼其创造奇迹,扭转战局。

已是多少年过去的20世纪70年代,他的部下杨伯涛将军撰写回忆录,把黄维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以为黄维多年从事军事教育,缺少作战实践,而且心胸狭隘,指挥昏头昏脑。他极力推崇胡琏,说他战功赫赫,居然屈居黄维副手。后来读史者,把历史人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但不能排除,第十二兵团的正、副手之间,就毫无芥蒂。

但可惊的是,黄维相当尊重胡琏,而胡琏也从未当面或背后攻讦黄维。

黄维带头劝阻胡琏,同时也是各军师长的共识。为国军保留一点香火,一点可供传灯的火种。

不回来的理由,有一万种;而回来的结果,外行也晓得,那就是同归于尽。

在国军将领之间,涉及各派系的倾轧;杂牌与嫡系的重大矛盾不必说,就是嫡系内部,也有令人扼腕的难以调和的隔膜。邱清泉和黄伯韬都曾指摘讥讽其顶头上司刘峙;而关麟征、陈诚则当众指面破口大骂、拍案掀椅,各气急吐血一升。

按照不长进的人性而言,在胡琏登机时,应有人希望他回来,要担当一起担当;或者,应有人争夺这个苟延残喘的大好机会。

然而没有。众将领一致催他火速起程。

8日,也就是回到南京的第二天,蒋介石邀宋希濂、胡琏、蒋经国等共进晚餐。餐后放映电影《文天祥》,看毕,蒋的话语很简短,他说“这个片子很好”。其实蒋公那时已昏了头,但也着实感到黄埔将领的凋零。他希望宋希濂回鄂西再西进四川与胡宗南会合。力保西南基地;但他并不明令胡琏再回双堆集——徐蚌会战的中心。也就是说,用最苛刻的标准来要求胡琏,他不回徐蚌战场,也没有任何不妥。

可是胡琏自己的决定完全出人意料。他坚持要回双堆集。也在8日这一天,蒋介石与白崇禧通话,白氏拒不出兵以救中原,胡琏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袍泽的嘱托让他神伤,而校长的处境可能更使他动了感情。没有冲不破的防线,让我去把兵团带出来,他想。9日上午,他领取了一批水果烟酒,准备带给黄维和各军师长。那天他乘坐一架军用小飞机,毅然飞回了战火纷飞战况胶着的双堆集重围之内。彼时,包围十二兵团的解放军兵力,为中原和华东野战军战力高强的七个纵队。

趋利避祸,是人之常情,胡琏反其道而行之;权衡利害,也有一万个理由,他不屑也不为。收拾残局照看家属保留火种处理善后,言犹在耳,也许比他重回战场还要重逾万钧;然而他义无反顾。与部队的血肉相连,历史命运的包围胁裹,他必然在那一时刻感到一种身负重托的莫名的强大力量,核聚变一般会聚到他身上。

孟子说: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

先贤下笔分量重如泰岱。

解放军重兵合围,万马奔逸,山洪爆发,几无喘息之机。“黄维督促士兵在坦克引导下,多次反复冲锋,前仆后继,死尸遍野。解放军寸土不让。战斗紧张时,刘伯承、李先念在指挥部操起了步枪。刘伯承鼓励部下说:中原野战军打完了也没什么,反正中国革命要胜利了。”(《民国军事史略稿》四卷下,628页,中华书局)

解放军在总攻击前,将战壕改进,由卧姿、跪姿最后挖成立姿的交通壕,至总攻击前,堑壕距国军阵地仅五十余公尺。黄维、胡琏在大突围时,迭次以一个营、团的兵力,在飞机战车的掩护下,作疯狂绝望的反扑,15日傍晚冲开一条口子。黄维战车故障,下车奔跑时被俘。胡琏临上战车时背部中一弹,十八军战车营开道,他的铁骑箭也似的弹了出去,冲在最前面。他身上中的那一弹,是从别处炸开反弹的火箭弹,后来住院取出三十二粒小弹片,1977年他去世后遗体火化,发现肩胛骨里尚嵌有一残留弹片。

精锐的十二兵团七八万官兵,仅有三四千人逸出包围圈。

在这一场大战中,十二兵团的参谋长是萧锐。他曾有起死回生的三个建议案,但不幸被黄维所否决,愤而请辞返回南京幸免被俘,1960年萧锐在台北三军总医院一年多养病期间,曾和他当年的部下攀谈:“犹不胜欷歔及痛恨黄维误国!”(王文稷《谈18军徐蚌会战之失败》)

胡琏返回南京鼓楼附近18军驻京办事处,当即召集留守幕僚计算兵团兵力并研究地图,发现驻马店到徐州并无可供大兵团运动之道路,问题严重!乃连夜向官邸联络请见蒋介石,于次日上午前往林园谒见。胡琏报告:昨夜经与幕僚详细研究地图,驻马店到徐州并无可供大兵团运动之道路,尤其18军、10军汽车及三匹骡子拉的弹药车各有千辆,现仅有一条泥土道路绝无法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