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竞技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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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战沙场,云逐风扬(上)

转眼间一个多月就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有两件事儿让洪术挺得意:一是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吴辽下棋的水平飞速地涨,大贴目的棋现在被他打到了让先倒贴10子的份儿上;另一个当然就是跟林娟的关系日益密切了——不过这点倒好像是洪术自作多情的成分多一些,因为林娟只不过从原来的不愿意理他到现在一见他就讽刺两句而已。

在洪术看来,这是战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道路虽说还曲折,但已经看到些光明了,所以他甚至拒绝了吴辽的同宿舍几个人在光棍节出去聚会的提议——以“要有‘俺已经不是光棍’了的觉悟才能最终实现脱guang的目的”为由。

当然,“脱guang”是“脱离光棍生涯”的意思,并不是要把自己追逐的对象脱guang。洪术是一个很正经的人,从来就没往这些龌龊的方面想,而他暂时的目标也很简单,只是想和林娟单独约会一次,就一次而已——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答应了第一次,下一次就更不好拒绝了。林娟可不是个笨人,在洪术的轰炸式电话攻势下,她曾经拨了三天宿舍的电话线,不过后来还是她把线又接上的,因为洪术把电话打到她隔壁宿舍去了——这个影响可就大了……

这种状况直到徐丽威胁了洪术一次“再这么闹我就不帮你了”之后才好了些,而没过几天,清雅的王老板打了电话过来,让徐丽通知洪术去入队参加Q市的业余棋赛,之后洪术就只有白天能在学校,一到晚上或下午没课的时候就被老板一个电话拘了去,美其名曰“特训”,晚上就把他留在了校外住,于是林娟的生活才显了些平静。

特训好像是针对洪术一个人的,从名单确定到十二月一日比赛正式开始的二十多天里,洪术几乎是一天下三盘棋——两盘是和同组的队员下,老板给洪术复盘;一盘是和吴辽下,洪术得死抽着烟解乏给吴辽复盘。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特别累。”某天,洪术对徐丽这么说道。当然,他这么倒苦水是有目的的:“休息不够,用脑过度这倒也还能忍受,最难以承受的就是感情上的折磨……”

徐丽捂着嘴笑着,听他罗嗦完,才告诉了他两件事:一、老板是高手中的高手,能受到他的折磨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二、她的娟姐说了,老板这回一定是晕了头了,不然怎么会看上洪术……

“她看不上我难道就不准别人看得上我啊?”洪术大大咧咧地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如果取得了好成绩,林娟对我的印象就会?”

“我没说。”徐丽笑着,“不过你可以试试看吗。”

洪术摇着头道:“不干,能下成什么样就下成什么样,我是不是专业棋手,犯不着在那上面费太多神。再说了,我还是学生,学习是第一要务,其它的通通靠后。”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感情的事还是很重要的。”

不补充倒还好,这一补充就显得有了些心虚的感觉,不过徐丽却没有在这上面和他纠缠,只是岔开了话题,聊了会儿后便告辞了。

——其实洪术倒还真没逃过课,甚至上课时听讲都是很认真的,和很多带着小说毛线等等杂物去课堂或者趴桌上睡觉的同学大为不同,不过是他除了上课时间之外,其它时候除了宿舍,基本不进学校的其它建筑而已。

“装什么呢!”曾经有个班干部劝洪术平时要多去自修室学习,而不要四处在学校里找茬生事,洪术便这么骂:“我他妈就是再生事最多大伙也都只是皮外伤,以后没准碰一块儿打声招呼喝场酒就没什么了,我去自修室干什么?上课时间还不够学的!少******来跟我谈这事,你常去自修室,那又是学习的?别的我不说,那个某某(一个女生)不就因为被你坏了身子怀孕了又被你逼得退学的……”

那是在学校食堂门口发生的事,洪术也就因为那位班干同学先动了手而打了他一个骨折才出了大名,是系里领导听了风声后,分别找两人谈了话,最后这事儿的定性是“打闹过火”,批评教育一顿了事。

——那位班干同学家里倒是有些影响的,只是不知道洪术耍了些什么手段,那家人愣是没把事儿闹开。关于这事,班里曾流行过很多猜测,刚开始大家公认的一种可能就是:洪术赔了一大笔钱把事私了了。

而事实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后来才慢慢传开:洪术只是在那家人来找他的时候,跟他们好好谈了一场而已,连医疗费都没出。

“我穷!”洪术这么说。不过听墙角的几个人此后看洪术的眼光就更不同,除了同宿舍的之外,其他人更是多了些畏惧。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从当时那场谈判情况来看,洪术这家伙,至少也到了“愣”的级别,而那位班干的家人最多也不过是个“硬”字而已。

只是这样一个做起事来显得很莽撞的人,围棋竟下得不错。

毕竟是十来年的功课啊——洪术曾自嘲地想,十年的时间,一只猴子也能学会下棋了吧……

不过,“猴子”却不是洪术的外号,他在学校的外号是“疯狗”,而在校外这一个月,下的棋多了,看他的棋风,跟他早已称兄道弟一起喝过酒的张浒则这么说他:“下起棋来横冲直撞的,洪术啊,你简单就是头野猪。”

只是这野猪却日见的奸滑,虽说横冲直撞的习性是没改掉,不过撞墙的事儿是越来越少,和他对局的几人发现,这家伙看起来棋风是没怎么改变,不过那些用来戏耍的小手段却是没人敢用了——一被他瞄着不对头,可能就是一个发力,接下来就有些悬了……

水平提高最直接的好处就是:终于抽到林建平的烟了。

“建平这个人呢其实不坏,就是傲了点儿,也不喜欢跟人说话,你没点本事他肯定看你不上眼。不过他也有傲的资本,张八段和吴七段跟他下快棋三局里也不过就赢两局……”

当时听老板说这话的时候,洪术心想,没准是人家两位专业棋手给他留面子放水呢。不过几盘棋一下,洪术就发现差距了——当然是他和林建平的差距。

可能说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洪术就是跟林建平下棋最上心,没其它的理由,就是因为跟他下完第一盘后,第二次和他下时,他竟然在棋盘上摆了两个黑子然后把装白棋的盒儿拉到自己眼前……

洪术当时就问:“什么意思!”心里是憋着股火气的。

林建平只是翻翻眼看他一下,道:“你这样能下赢我再说。”

如果不是老板在场,洪术当时肯定是打过去了,不过在老板的劝慰下,还是坐下来压着火开始下——老板在旁边观战。

结果,洪术输了三子……

“有本事自己把棋份打上来。”林建平是这么说的,因为老板在场,自己又输了,所以洪术只能干瞪着眼没办法。不过之后只要是轮到跟林建平下,洪术根本不要老板打电话催,早早地就赶到。

——争的就是一口气!

林建平的第一根烟就是洪术在近二十天后对方让先的情况下赢了三子之后抽到的——这根烟可是意义重大,抽在嘴里,那简直就是享受……

从那以后,洪术跟林建平下棋就是分先了,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接下来的几盘里洪术是输多赢少,不过每赢一盘,洪术心里总是忍不住的高兴。

这些天里,对于本届Q市业余棋赛的事洪术也了解了不少:总共有18个队伍参加,这么多的队,当然不能跟刚开始只有几个队时一样打全循环了,不过竞争却更显残酷。18个队,分成3组,分别在上届前三名的队伍主场打循环,各组积分前二的进入决赛再打个循环,根据积分来定前三名。

十盘棋,一个月内下完,其实能用的也不过就是五个周末,十天的时间,确是个累人的活计。不过这届比赛的奖金也是很丰厚的——主办者,也就是老板口中的“佟老三”也不知道哪里的神通,竟然拉到了全国著名的电子企业“虬鸣”的赞助,第一名奖金达到了20万,第二名和第三名都各有15万和10万。

“都快赶得上专业棋赛的奖金了。”听了这个消息后,洪术道:“全国范围内业余棋赛的奖金也不过就这个数啊。”

老板很快就纠正了他的错误观点:“不是这么算的,全国范围内的那些棋赛赞助商还要掏棋手的车马费、对局费、连胜奖、场地租用费、宣传费用等等,别说是现在的45万,就是再来两个45万也不一定能办起来。就说这届棋赛吧,虬鸣这回给了45万做奖金,另外还花了二十几万在媒体上呢。”

好多钱啊……洪术约摸着算了一下,如果清雅的队伍以前总是能拿第四第五的话,那么这回怎么也能进决赛,打满10场,队伍里有五个人,就算自己只能上去打一半,对局费也能拿个千儿八百了——这可比当家教实惠。

至于赢棋的奖金或者连胜奖,洪术是没敢想的,听到自己入了队的消息那天到清雅来的时候,见了名单里没徐万成,他见了徐万成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后来再被队里几个人轮着打击一下,在下棋这方面桀骜的性子可是收敛了很多。

林建平,梁传功,张浒,还有一个名叫方晴的女孩,再加上洪术,就组成了清雅的参赛队伍。五个人几乎每天都凑到一块儿集训,不过洪术感觉,老板的意思更像是让他们来折磨自己的,几乎每次都只有一个人来陪自己下棋——或者说蹂躏自己更确切一些,其他人则聚到一边打谱玩。

——洪术觉得,除了自己,其他人好像都在玩,可是当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向老板提出了抗议的时候,老板笑笑,没出声,倒是方晴狠狠地打击了他一下:“想玩吗?水平提上来再说!”

这女人!我诅咒你以后嫁给林建平!刚开始那几天洪术对这一男一女的感觉都不太好……

后来对林建平印象的改观是因为抽到了他的烟,而对方晴的印象转好则更早一些——在知道方晴是老板的女儿的时候,洪术就开始巴结她了。

不巴结不行啊,人家老爸有本事呢!听老板讲了几天棋之后,洪术就发现自己水平真是涨了很多。老板眼毒,总能看到正点儿;那嘴也行,总能说出个道道;那脑子更好用,各种典故名局是顺手就摆……

洪术觉得,或许就像徐丽那天开玩笑似的对吴辽讲的那样(这事儿是听吴辽说的),这老板还真是个世外高人!

之所以有了这个看法,除了老板在讲棋时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之外,洪术挑唆其他人找老板下棋未果也是一个原因——一个个的听了这事儿,都赶忙岔开话头去,方晴更是盯着他看:“你什么居心?”

“我说大妹子。”洪术这时候已经能和方晴开玩笑了,“你能找个王叔的棋谱来给俺学习一下吗?”

方晴一句话就把洪术呛了个半死:“我爸的棋,不是你这种水平能看得懂的!”

11月28日,周三,阴有多云。

洪术又被林建平蹂躏了……

等老板帮他们复完盘,时间已经是接近晚上七点半,天也渐黑下来,老板道:“小洪,以后这几天就不要过来了,调整一下状态。12月1号早上七点再来,一起去参加开幕式,做好准备,有可能第一场就让你上。”

洪术应了一声,向几人告辞出来,往学校走去。

虽说五点多的时候老板给叫了份盒饭,不过洪术却没吃饱,隔了这两个小时,就又觉得饿了。在路边摊上买了一把烤羊肉串儿,洪术用嘴撕扯着在路上晃荡。快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洪术在路边一个水果摊上瞅到了熟人——林娟,她正在挑水果。

见到了心上人,洪术的心情却并不能高兴起来,因为林娟旁边还有个人,短发、高个儿,穿一身发白的牛仔服——这其实都没什么,不过那人的手却搭在了林娟的肩膀上,这就让洪术心里觉得不好受了。

洪术一口把手里剩下的几根羊肉串上的肉撸了下来,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嘴,一边吃力地嚼着,也不管那油从嘴角流下来到了衣服上,一边就向着那水果摊走去。到了跟前一站,左手往那人右肩上一拍,右手就攒起了拳头,准备抡过去了。

那人一回头,洪术的右手就没能抬起来。原因很简单——那人竟然是个女生。

瓜子脸儿,丹凤眼儿,樱桃嘴儿,琼瑶鼻儿,红润的脸儿……

洪术看着,竟有点儿呆了——当然不是垂涎美色,而是有些吃惊。

“怎么,没见过美女啊!”那女生开了腔,语气虽显有些冲,脸上却带着笑。

“没什么!”洪术回过神来,拼命把嘴里东西吞进了肚,道:“你该把头发留长点,再梳个流海儿……”

“喂!你什么意思!”旁边林娟听着这话不顺耳了。

“你这眉毛啊……”洪术皱起了眉头,“你看小娟的眉毛多漂亮。”

“神经病!”林娟又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现在这地儿犯神经的人倒不是只有洪术一个,那女生却能和洪术搭上腔:“我眉毛怎么了,虽说是粗了点,不过就这样才显得有气势啊。”

“不是这回事儿……”洪术心想,这女人怎么有着男人的思想,不会是个女同志吧,那我的小娟可就麻烦了。他一边打量着那女生的脸,一边道:“相法有云,十清一浊,不如十浊一清……”

他在这边胡扯,那女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管林娟在旁边拉她的衣角,竟和洪术攀淡起来,气得林娟转过身去,胡乱拎了串香蕉让水果摊老板过了秤,付了钱后便道:“张姐!走了!”

那女生便是她同宿舍的张珏婷了,林娟一喊,张珏婷清脆地应了声,跟洪术说句“以后再聊”,刚转过去一半,却又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向洪术递去,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嘴。洪术说了声谢,伸手去接,便见她又把手缩了回去:“不要带个称呼吗?”

洪术便笑着,很“甜”地叫了声“张姐”。

张珏婷笑着,道了声“乖”,把纸给了洪术,转过身去一路生风地赶上了林娟,只留个洪术在后面傻站着拿纸在嘴上脸上乱抹。

在离了洪术的视线后,张珏婷便被林娟抱怨了:“张姐!怎么那人发神经你也跟着他疯……”

“那人?”张珏婷作茫然状,“那人是谁?”

林娟苦于手上拎着东西,没法动手教训跟前这个坏笑的女人,便只好祭出了年纪小就可以使用的法定——犯别扭不理人。不过没多会儿,见张珏婷不说话,却在旁边老对她笑,林娟自己就忍不住了:“张姐!你刚才干什么跟洪术搭腔啊!他那么烦人……”

“烦人?”张珏婷笑道,“我可没觉得。以前只知道他这人能打,却不知道他也能说,倒好像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呢——这样的人,要看上了谁,那可是谁的福气啊……”

说着,张珏婷显出一脸陶醉状,这神情落到林娟眼里,直让她觉得又气又笑,便没好声气地说:“你喜欢啊,让给你好了!”

她这话刚一出口,张珏婷的眼就立刻弯成了月牙儿:“你说什么?‘让’给我?”

林娟的脸于是红了,便加紧了脚步,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不停地骂洪术:“都是这人弄的……”

洪术的身体很好,所以他这次也没打喷嚏,进了学校,找了个小超市买了包烟,一路晃回了宿舍。推门进去,便见着吴辽早已正襟危坐在桌边,左手拿书右手捏子,也不知是在打谱还是在做死活题。见洪术进门,吴辽便赶紧把书扔下,忙着收拾棋子,等洪术等窦才打了一场之后挪了屁股过去,吴辽已经收拾完毕了。

“洪哥……”吴辽笑脸一出,洪术就知道他想干啥——其实吴辽就是啥动静没有,洪术也知道这家伙又是要拉着自己下棋了,毕竟这近两个月来天天都是这么过的。

往床上一坐,先摸根烟点着了,洪术把装白子的盒拿到自己身边:“开始吧。”

下了几子后,洪术又道:“这两天有空陪你玩了,我不用去清雅了,老板说让我调节几天。”

“洪哥……”吴辽可能有些误会了,“那?你休息?”

洪术看他那脸色,顿时就想笑:“**!哪个跟你说‘调节’就是睡觉的意思?接着下,以后这两天就陪你玩,我不把自己弄得太紧张就是了。要是连睡个两三天,到时候肯定玩完。”

很快,就“到了时候”,12月1日早上七点不到,洪术就到了清雅,本来觉得自己挺早了,可看着门口已经停了辆小车,进去了才发现——就差自己一个了。

——我没迟到,是他们早到了。

洪术这么对自己念叨着,硬着头皮走过去。本以为方晴会刺激他两句,却不料几人只是看了他一眼,随便招呼了声,老板就道:“好了,走吧,八点半开幕,咱们早去做个准备。”

Q市是P省的省会,所以Q市业余棋赛的开幕式被放到了省里的大会堂内,那儿离清雅倒不近,开车走了有大半个小时才到。洪术只管跟着队伍走,反正没自己认识的人儿。老板一路招呼着进了会堂,便转头四处看,洪术眼尖,瞅着了美女——那个小佟玲,正和堆人坐在后面,而老板也是要到那边去的,洪术自然也得跟着。

到了近前,老板喊了声:“老三!”就见个中年人起了身叫着“二哥”,旁边几个年轻人也“王叔”、“王伯”叫得亲切。佟玲跟老板打过了招呼,接着又甜又腻地叫了声“晴姐姐”,跳过来拉着方晴要说话儿,却看到了洪术,便往回招手叫:“爸!就是这个人让我跟你打招呼问好的!”

虽然洪术的脸皮很厚,但在那么多人异样目光的注视下,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

只是还好,没人在这事儿上抓着不放,就是方晴也不过是不冷不淡地损了两句,也听不出什么恶意来,而且,没多久,开幕式就开始了。

有些棋手,有些领导,在上面罗哩罗嗦地讲着话——其实他们讲得倒也不多,每个也就是说了几分钟,不过一个个说的都是些官话套话,一场业余围棋比赛愣给扯到了国计民生上面去,一场民众自发企业赞助的业余围棋比赛愣变成了省体委的大功劳……没一句实在的东西,所以对此十分反感的洪术在那个半个小时里就耷拉着头眯着眼养神儿。

等到领导们讲完话,收拾了东西,时间已经是近十点了,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所谓的“自由安排”,第一场比赛是在下午呢,不过是到其它地方去下。

洪术于是就想回校,这事儿还没来得及提出来,老板就叫了他跟着走,说是介绍些人,大家认识认识,洪术便应着,跟着越了几排椅子,就见前面一个眼镜起了身,看年纪也得有五六十了,跟老板招呼着。寒喧了几句,那眼镜就盯上了洪术,跟老板道:“王夕,你今年这队里怎么有个我不认识的?这位是?”

“哦。”王夕(阿弥陀佛~终于给老板起了名了……)笑着,“他叫洪术,Q大围棋协会的学生,棋下得不错。”

“小洪,过来。”王夕回过头招呼洪术,“这位是吴蒙吴七段,Q市围棋界的老前辈了。”

洪术很规矩地过去,鞠了个半躬:“吴老师好。”

懂礼貌总是有好处的,至少现在眼前的吴七段看起来就挺开心:“呵呵,小伙子不错——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赢几盘漂亮的?”

洪术笑着应道:“来参加比赛的大多是高手,我不过还是个没出校门的学生,这样的正规的赛事也没经过,哪敢说什么赢棋啊,就是来向各位前辈学习的。”

话是这么说,洪术心里可不是这么想:不想赢棋的话,我来这儿干什么——或者说,老板叫我到这儿来干什么?送钱给我花吗!

但这话吴七段听着就舒服,一番客套下来,吴七段直夸小洪同学懂礼,又说既然能被王夕看上,那棋肯定也没的说,是个好年轻人;洪术则把“德高望重”、“棋界楷模”等帽子不停地往吴老人家头上套——而事实上,以前这二十来年里,洪术只是知道一些出名的专业棋手还有一些出名的业余棋手,最近这几年却是几乎不关心围棋界的新闻了,所以这位吴七段的事儿他根本听都没听过,最多是王夕提过两次而已。

洪术对现在棋界的孤陋寡闻,清雅的队友们都是知道的,见他跟吴七段在那儿一来一回的互拍,大家脸上虽然是一本正经,心里却是觉得好笑。

“你可直够假的!”和吴蒙告辞之后走了没多远,方晴就凑到洪术耳边笑他。而洪术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深吸两口气:“我说大妹子,你今天用什么化妆品,身上怎么这么香……”

于是洪术的胳膊就被掐了一下,还好现在不是夏天,衣服穿得显厚了,倒也不觉得疼——其实疼点也没什么,只要不让方晴抓着件事儿不放就行。

会堂其实不怎么大,很快就走到了前排,那里早聚了堆人儿,挺喧闹的。清雅的队员们跟着王夕没费多大力气挤到了里边,这十几二十秒下来,从旁边人的话语中洪术已经了然,搞了半天,大家都是来跟裁判组的人套近乎的——围棋比赛,洪术很怀疑这种感情投资能有多少作用。

老板这位高人也不能免俗啊——洪术正想到这儿,就听王夕道:“李老,这是洪术,新人,我带来给您看看,还能入眼吗?”

那被称做“李老”的当然是个老头儿,洪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了王夕的话,到了老头儿的跟前,仔细一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老头保养得不错!”

只见这李老身高不过一米六左右,身上套着身灰布长袍,须发已经雪白了,脸却是十分红润,一双眼里像是要射出光来,异常的精神。只见他上下打量了洪术一番,徐徐道:“这年轻人,有潜力,只是境界不够——小王,你不应该让他来参赛的,现在下棋太多对他没多少好处,应该想法培养他的心境才是。”

这老头莫非是看相的术士?洪术心里嘀咕着,对他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说什么呢!还境界呢,这种玄乎的东西……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那李老对王夕又说:“怎么,小王,打算收内弟子了吗?”

内弟子?这词儿把洪术吓了一跳——听起来老板的水平还真是挺高啊!

“呵呵。”老板笑着,“李老,小洪还在上大学呢,这事儿不急。”

这话的意思……

洪术心想,你倒是一相情愿,我可没说过我想跟你学棋,再说了,我这年纪……

那李老道:“也是,等大学毕业后,到社会上先去闯几年,多涨些经验,是好事儿……”

这都哪跟哪儿啊!洪术觉得头都大了。见李老和老板开始攀谈,无聊的洪术便扭着头想找找有没有美女可看,没想到一回过头来,就见着方晴正在盯着自己。洪术便摆了个疑问的神情在脸上,就见方晴撇了下嘴,而同队的另外三个男士也在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是见了个裸体女人似的。

不会是因为那个什么所谓“内弟子”的事儿吧?洪术便伸手往李老和老板那儿偷偷指了一下,继续在脸上保持着疑问——结果,同队的另四个人都点了下头。

难道他们不是开玩笑?洪术就觉得纳闷了。下围棋这事儿,那些高人要收徒弟不都是挑年纪小的吗,我都过了定段年龄四舍五入都十年了,不能当专业棋手就基本不能下那些专业比赛,不能下那些专业比赛基本上就不能出名,不能出名基本上就不能赚大钱——弄不到名又弄不到钱,他收这么样的内弟子干嘛?

不管这事儿!想不开的事洪术就懒得去想,所以干脆连找美女看的心思也收了,开始在心里想着林娟,没事意淫玩儿。不过高手总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心多用,洪术在想着心上人的同时,也很顺溜地听老板的召唤跟人打招呼做自我介绍扯些闲话,不仅没出什么岔子,那话说得还好听,还使得几个叔叔辈的人物很是夸了几句“年少有为”——不过,想来那里面假客套的成分居多,所以洪术根本没往心上去,对他们所说的“王老板你认准的人我们怎么能不关照”之类的话更是当成空气,只记得一个个赵钱孙李周武郑王就行了。

时间在这些没营养的对话中流得挺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半,王夕还带着几个队员在这边跟人聊天的时候,那边佟老三一群人走了过来,叫着:“二哥!走,吃饭去!”

王夕笑呵呵地应了,跟旁边的人客气了一下,那些人当然是婉拒了“同去”的好意,于是王夕和那佟老三各领着几个人,十余人一伙出了门去。

十二个人,两辆车,怎么坐?佟老三把话先放到了前面:“其他人我就不管了,二哥,你得跟我到我那车上去。”

小姑娘佟玲说得也快:“我跟睛姐一块儿,就我们两个女生,总不能分开吧?”

“行行行。”王夕笑道:“两个小姑娘跟我们两个老头一个车,再来个人就行了。”

洪术就认得坐着来的那车子,这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车旁,却发现司机没过来,车门锁着,他进不去,于是就在那儿站着等,不料就被佟老三看见了:“那个年轻人,怎么躲这么远,过来吧!”

王夕听他这一喊,也回头来看了一眼,笑着向洪术招手:“小洪,过来跟我们一块,那些人都是认识的,让他们聚堆聊去,你如果跟他们一块,路上就几分钟,还不够你们自我介绍的呢。”

洪术很听话,就走了过去,几步路中便听着王夕对佟老三道:“这个小洪啊,有天份,有潜力,是个好苗子。”

这话让洪术不觉有些忿忿然——我都二十多了,能开枝散叶的人了,还苗子呢……

这时候就听佟老三道:“二哥,难得你这么夸个人,怎么,想收内弟子了?”

——难道老板的内弟子这个位置还是个香饽饽?怎么见着老板的人都提这事儿呢?

洪术带着疑问上了车,各人坐好后,车子启动。

佟老三的车子是个客货两用的,位有三排,两个女孩到后头坐了,两个中年人在中间挨着,洪术就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司机旁边的位置。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位子——尤其是旁边的人还都在讨论自己的情况下。

别的人倒也罢了,那佟老三明明以前没见过洪术,偏偏嘴里却对他夸个不停,想来是因为王夕的缘故,因为他的话里更多的意思是对其眼光的信任,不过倒是有一句跟王夕没关系的:“我们家小玲那儿回来跟我说有一个有意思的人,不认识我还让她给我捎话问好,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这应该就是率性而为吧……”

这都哪跟哪儿啊——洪术心想,这中年人,恐怕有些不正常。

后面两个女孩咬了会耳朵,佟玲忽然就扳着王夕的肩膀乱晃:“王伯,你偏心,放着晴姐不教,收什么弟子啊!”

“谁说我不教了!”王夕笑道,“从小到大我可是一点一点教着她的,至于收弟子的事,我就是起个念儿,现在还没决定呢——再说了,人家小洪也不一定同意啊!”

洪术想,当然不同意!起了念头不跟我商量就开始四处宣扬,给我制造了多少舆论压力啊。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洪术说道:“王叔也没跟我说过事,这事想来王叔是要思考妥善了才能决定的。其实这些天来王叔给我复盘讲棋,已经让我学了不少东西了,哪里还敢有更高的奢望呢。”

这话洪术觉得自己说得挺得体的,不过一出口,方晴倒不乐意了:“什么‘不敢奢望’,你就是不想吧?告诉你,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让我爸教我爸还不愿意呢,别占了便宜还卖乖!”

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么难缠啊——洪术心里就觉得堵堵的,你说你没事儿跟我犯什么别扭?心头一上火,就顶了过去,不过那话说得还是很像拍马屁:“什么是不想!我想着呢!这些天王叔给我讲棋的时候,那明显的是高水平啊!我就恨不得能找这么位师傅提高自己的水平,甚至都想过以后能朝夕服侍,多陪些时候就能多学点儿……”

方晴在后面一脸不屑截住了他的话头:“你还想端盆叠被倒洗脚水承欢膝下共享天伦呢……”

她这话刚开始说,洪术立刻就不出声了——这女人不至于情绪这么激动吧,这都口不择言胡说的什么呢。后面佟玲倒是接过了方晴的话头,黄莺出谷般把字咬得特清晰:“方姐,他就是想这样,也得你同意才行啊!”说着就笑了出来。方晴竟是愣了一小下神,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便红着脸和佟玲打闹起来,没几下两个女生就有些衣衫不整云鬃散乱的味儿,只看得洪术眼都直了。

在两个中年人的咳嗽声中,三个小青年回复了些正常,王夕笑骂着:“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就不思量一下——平时让你多读些书你都不肯,现在出丑了吧?”

“多去读书的话,我哪里来的时间学棋啊。”方晴道,“什么都扔了也要学棋!爸爸是高手,女儿棋差了多丢人呢!”

王夕摇着头,道:“一本书就是一个人生,多读些书,多些感悟,对棋艺提高是很有好处的,我天天跟你说这话,你怎么就不听呢?”

方晴听到这话,立刻脸色有些不好:“爸,以前你让我读书,别管愿不愿意,我可都读了,一天业余时间一半是看书一半是下棋,结果呢,人家业余时间全用来下棋的有好几个都定了段,我参加了四五次比赛都没定上。李爷爷也都说了,我这个,挺可惜的……”

说着话,竟趴到前排的靠椅上,有了些哭腔。王夕听着,回头抚着她的头,叹了口气:“丫头,你怎么就不懂呢,天底下的事,就跟这围棋一样,是阴和阳在此消彼长中的互相制衡,只要把基础打牢了,看其它的书和看棋书又哪里有什么不同?出去游玩和在家里打谱又有什么不同?”

这说法倒新奇!洪术心想,如果以后我逃课了,被抓到了,就可以根据老板的这个说法儿改成极富有哲理的借口……

当然这事儿只是在心里随便想想,洪术才不愿意逃课呢,因为逃了课后也实在没地方去,就觉得哪儿都没玩头,什么都不好玩,除了偶尔去网吧在网上下棋……

哪儿都没玩头,什么都不好玩,除了——洪术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悸。

还是舍不得吗?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方晴竟然哭出了声。王夕皱着眉头,洪术在他脸上发现了焦虑。佟玲赶紧搂着了她的晴姐姐,趴在耳边低声地劝着,佟老三则开始数落王夕:“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法儿就错了。你有能耐,有经历,有些事儿就能看到能想到,她们这些小姑娘,都还上着学,哪里来的阅历?到不了你那种境界!”

王夕叹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抚着方晴的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时间,除了佟玲的低声劝慰之外,车里再没人说话。

境界,很玄的东西呢。坐正了的洪术在心里琢磨着这事儿。只是还没琢磨出什么头绪,车便停了下来,吃饭的地方到了。

方晴拭干了泪,从随身带的小包掏出些洪术大多不认识的东西补好了妆,最后一个出了车门,就见着洪术正巧站在旁边,于是就一下想起这家伙就是害自己哭的根源的根源,便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洪术看她挨得近了,才刚往后退了半步,没来得及收的那只脚就被方晴踩了一下。

方晴穿得是高跟鞋,这一下正好是尖尖的跟扎到洪术的脚面上,洪术硬咬着牙才没叫出声来,见她踩了之后面无表情地过去了,傻子也知道她是故意的。洪术一想,这事儿确实也跟自己有关系,又是个女孩,要说拉下脸来叫着她理论,这事洪术还真干不上来。

翔风酒家是Q市里最著名的一家酒店,不过这个出名也只局限于Q市里的人和一些饕餮之徒知道,其他人则只认那些星级的——能坚持二十余年走大众路线二十多年没扩过经营面积的酒家也确实少见。

不过说起来,翔风的经营面积也不算太小,至少有六个包间和两个能放下近二十张桌子的大厅,只是本市内的常客实在太多,所以如果不提前预订位置,在饭时儿还真是找不到空闲的桌子。佟老三预订的是一个大包间,在最靠里的地方,经了主厅,经了厨房的门,又过了副厅,服务员小姐领着佟老三一行人进了最左边的门。

门上有个牌子,写着“秋月”二字,洪术跟着进了屋后,便是满眼枫叶的红。那是墙上的壁画,画着一个斜斜的坡上的枫树稀疏地长着,中间点缀着些半枯的草,树的影儿、草的影儿都在墙上栩栩如生地摇曳着,几个像是什么动物的黑影在上面奔驰。虽说是秋景,却不让人觉得苍凉,偏生出股豪气来。

佟玲好像是这里的老客了,还没坐好她就开始唠叨:“又是这儿,有什么好呀,包间名字叫秋月,画上连个月亮都没有……”

“有月亮和没月亮,这就是两种不同的境界了。”佟老三笑道,“小叮当,多读些书,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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