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们又饿又困,许多人因此饿出病来,干活没劲,又得经受日本监工的毒打,于连宗所在班的张小更就是活活地饿死。劳工们在走路上班的途中,见到路上有什么野菜可以进食的,都不会放过。
当然,日本人们也有好的,一次于连宗所在的一班在上班途中,从一家日本平民门前走过,一个老太太给他们扔了点吃的东西,结果滨田看见了,穷凶极恶地走过来打劳工,勒令不许吃皇民的食物!同时把老太太家的家门狠狠地关上,不许她给,更不许劳工要。
渐渐地,劳工们畏惧于日本监工的凶恶,每当日本监工有什么举动,他们都条件反射似的害怕起来。
于连宗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个胆小懦弱的人,看见日本监工手中的锐利的器物就害怕,没有当初在平津地带锄奸时的勇气和胆量,这是为什么?他也很难说清楚,也许是那句“活命要紧”束缚着他的一切,时间久了,真的是要苟且偷生,苟延残喘。
一次夜里上班的时候,路边有种着的韭菜,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又饥又饿的劳工们看见了,感觉真是雪中送菜,在日本监工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赶紧抓一把放进嘴里,于连宗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进食的好机会,虽然他讨厌韭菜味,但还是狼吞虎咽地啃完,嘴里满是韭菜强烈的刺激味道。
还有一次,在下班回来的路上,许子良捡了一块萝卜,当时他没敢吃,而是将它装进裤腿里,把裤腿系住,对于连宗眨眼小声道:“回去分你一半。”
尽管如此,还是被滨田发现了,回到宿舍后,滨田叫来宫田早苗,让劳工们站队排好,宫田早苗道:“滨田说你们当中有小偷,快说是谁偷的?”滨田这时阴险一笑,道:“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听见人群当中一阵欢乐,肯定是偷了什么不该偷的食物,你们这些******,馋得要死。”
劳工们个个神经紧张,屏气凝神地听着。大家都是同一个宿舍,平日里都是相互搀扶的难兄难弟,没人愿意指出是谁偷的。于连宗用余光瞄了许子良一眼,发现他脸色苍白,冒着冷汗,神情复杂,似乎知道灾难即将来临。于连宗知道许子良身子非常虚弱,如果在经受一番毒打,很可能会前往阎罗殿报道。
于连宗心里忐忑不安,最终还是上去一步,心神慌张道:“我,是我饿了。”身旁的许子良睁大眼睛看着他,嘴角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滨田点点头,邪恶一笑,道:“又是你这个63号嘎咕噜,把东西交出来!于连宗摇摇头,道:“吃了。”滨田挥舞着手中的铁棒,道:“吐出来!”于连宗很诚恳地说道:“只能拉出来。”
身后的同胞劳工认不出笑出来,滨田感觉被羞辱了,气急败坏道:“我让你哭出来!”说着抡起铁棒准备朝于连宗头上砸去,于连宗一个闪身,滨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样子非常狼狈。宫田早苗这时从于连宗身后朝他后脑打了一圈,咧嘴骂道:“嘎咕噜,连太君也敢耍!”
于连宗现在日语水平不错,在连番“调教”下又说又能写,他这时慌了,低头道:“不敢,不敢。”滨田这时从地上爬起来,趁机用铁棒一端朝于连宗小腹捅去,于连宗没有躲闪,小腹一阵剧烈疼痛传来,他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双手捂着肚子挣扎着。
宫田早苗正想朝他脑袋踢去,一旁的许子良早已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恳求道:“太君们高抬贵手,阿宗是无辜的,他替我顶罪,我才是偷东西的八格牙路。”滨田和宫田早苗惊异地朝他看去,许子良把裤腿解开,将那个萝卜拿了出来。
滨田和宫田早苗似有醒悟地点点头,同时道:“你们支那人大大的坏。”说完让其他站着的劳工揍这两个“欺上瞒下”的“八格牙路”,都是同胞兄弟,谁忍心下手打呢?所以都不敢使劲打两人。
滨田和宫田早苗看着不行,就亲自动手打,那就打得狠了,而且专门打两人的大腿和独自,一直把大腿和独自都打黑了。疼得两人不停地叫喊,两个日本监工让其他劳工看着,以示警告,同胞劳工个个都非常心疼,却又敢怒不敢言。
最后两人被打晕,滨田和宫田早苗才肯罢手,滨田将萝卜丢尽火炉中毁掉,同宫田早苗离开木板房。等两人一走,其他同胞劳工赶紧将被打晕的两人抬到床上,悉心照顾。
潘景秀关切道:“你看,两人的大腿肿得像根猪腿那么粗,日本监工也太狠了,就为了一个路上的萝卜!”张少甫用湿毛巾止住两人流血的伤口,接着盖上毯子,道:“让他们好好歇息,这都是命,能活下来就好了。”
毛彦江担心道:“他们伤势那么严重,日本人肯定少给他们食物,往后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张少甫提议大家都捐出一点食物给这两人,但其他人都表示爱莫能助,自己一天的食物本来就少得可怜,给了这两人,恐怕在挖煤的时候饿死倒下的就是自己了。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潘景秀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办法,但又担忧着能否可行,他马上支开其他劳工,道:“都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班。以后再商量办法。”
等其他人回床睡觉后,他拉住张少甫,在他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张少甫目光又惊又喜,怕被别人听到似的,低声道:“能行吗?”潘景秀道:“不行也得行,以后不想被饿死,只能铤而走险这么做。”张少甫点点头,赞成他的想法。
潘景秀和张少甫决定要去伙房拿些东西,平日里日本人不准中国劳工吃白香香的大米,却让看门狗吃,而这大米正是中国东北三省输送过来的,劳工们平日里只能吃窝窝头、野菜汤,根本吃不饱,因此非常气愤。
这天晚上,潘景秀和张少甫悄悄地从西边绕过日本人的办公室到食堂伙房,用铁丝弯成的小钩把插在窗户上的洋钉弄开,从窗户跃身进入伙房,在大橱柜上见到了许多蔬菜鲜肉,两人眼睛睁得圆圆亮亮,吃了个饱,然后用两个长方形饭盒装满了饭菜,再将一些蔬菜熟肉装入一个箱子,扛上箱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回
到木板房宿舍,将食物分发给饥饿虚弱的劳工,在未来几天内,于连宗和许子良的身体恢复有了食物营养的保障,庆幸的是,日本人却没有发现,张少甫和许子良继续偷吃,吃了半个月的饭。
后来两人进厨房偷吃东西被日本人发现了,两人很快解释因为肚子饿得厉害,所以才来偷东西吃的,日本人也不管是为什么,就罚两人头上顶着滚烫的开水不能的,直到凌晨四点钟,来了一个管理食堂的日本人才把两人头上的开水取下来,并带两人去中国食堂(劳工们都在中国食堂吃饭),发给两人四个窝头,这才算没事。
于连宗在充足食物的保障下,身子很快恢复过来,他非常感激潘景秀和张少甫两人的“义盗”壮举,鉴于两人有“前科”经历,被日本人发现。他决定也试试身手,放手去偷。
他在食堂伙房的窗户下静候着,这时正好有十几个日本监工在吃饭,他打算等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再动手,正好这时那条吃惯大米的日本狗发现了他,所幸没有鸣叫,只是静悄悄地小跑过来。
于连宗这时着急了,如果此刻逃跑,必定引起这条狗的惊叫。他死死地盯住这条狗,这条日本狗却伸出舌头看着它,一脸和善。于连宗很快就断绝了马上弄它的念头。日本狗似乎慢慢地对他失去了兴趣,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于连宗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也叨念里面的日本人快点吃完饭,不然他在户外真的被冻死了,现在北海道的冬季还未撤退。等日本人吃完饭走开后,于连宗利索地撬开窗户,翻身进去,那一刻他的心是紧张跳动的,却又尝到了一股新鲜的刺激感,进厨房偷东西,这让当初已是一个小厨子的他非常难堪。
他也不管这些脸面,吃饭保命要紧。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搜寻了一遍厨房都没找到多少吃,米饭被吃光,蔬菜肉类少之又少,看来日本人为了防止食物被偷,才下此“狠手”。于连宗犹豫了一会,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好去处,照样有吃的。
他猫着身子潜入仓库中,用一个带子装满了大米,接着从一些废弃的厨具中选取一个陈旧大铁壶,一块拿回去。在木板房一个隐蔽的角落,于连宗和同个班的劳工一块用铁壶做饭吃,后来班长王家福也跟他们一块做饭吃,想办法支走日本监工。
王家福吃着冒着香气的白色米饭,有些哽咽道:“咱中国的大米,就是好吃。”于连宗瞬时软化下来,他望着晶莹透白的米粒,心头突然涌起了思念遥远祖国和亲人的情感激流,可是现在他却在日本的北海道受苦,亲人们还以为他早死了,一定会很伤心,他觉得已经也快要被折磨死了,他轻叹一口气,默默地小口吃着米饭。
于连宗和一些劳工是吃饱了,但其他更多的中国劳工还是饿着,僧多粥少,一个叫张印西的劳工,因为忍受不了饥饿和劳累的折磨,在上班的路上钻到运煤火车下面被活活地扎死了,身首分离,鲜血染红了路边洁白的雪花。所以劳工都非常同情和痛惜这位被逼走上绝路的劳工。
北海道的冬季是无比漫长而严寒,日复一日,许多劳工身上都生了疥疮,日本人西村医生只给上点药就算是治病了,无济于事,有的自然恢复,有的不断恶化。
一次于连宗由于经受不了煤窑中湿冷的环境,浑身上下都生有疥疮,脚上也长有疥疮,虽然擦了药,但还是非常疼,鞋都穿不上,然而滨田还故意踩他的脚,疼得他倒在地上直打滚。幸好被大队长冯树东看见了,阻止了滨田的虐待,带着于连宗上最近镇上的煤矿总医院治疗,身上的疥疮才得以完全消除。
一大队一班的一名劳工疥疮溃烂,都烂到骨头了,日本人就是不闻不问,最后找西村上了点药,也不管用,骨头伤口处爬满了蛆虫,疼得他无处医治,最后那个人还是死了。
另外,像拉肚子、感冒这些常病,日本人也从来不给治疗,有了病也要继续干活,不准休息,直到是在是不能干了,才送到病号房。病号房也是由西村医生负责,最多只拿点药吃,其他情况一概不管。凡是进了病号房的劳工,其所吃饭量要减去一半。
于连宗为了帮助因感严重风寒而躺在病床上的工友,就在打饭的时候,尽量多要一些,回来也能分给他们吃点。但好景不长,宫田早苗看见哪个劳工打得多了,就狠狠地打一顿,打完后也不让给病号送饭了。
一次,于连宗在煤窑地下干活的时候,一位得了风湿病的年老劳工实在虚弱得铲不起煤块,靠在煤层岩石上艰难地喘气,滨田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就不让他干活了。这时他身上风湿病犯了,疼得他哭爹喊娘:“没法活了,活不成了,吃到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没等他断气,滨田就让于连宗等人将他弄出去火化。
西村医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跟他混熟了,于连宗发现他这个人心肠不算坏,于连宗想着在日本北海道干活也有些日子,矿务所允许中国劳工们写信寄回中国,但得经过西村医生的同意和审查。于连宗尝试写信给广州三元酒楼老板向华东,告知他自己还活着,多不住他,把向茵弄丢了。
于连宗大胆跟西村说:“我来日本也有一些时日了,家里也没有一点音信,你帮我捎封信回去吧。”
西村点头就答应,于连宗从他桌面找来信纸和钢笔,饱含深情地将自己被押解到日本北海道挖煤的经历简单地写了出来,大概内容有“我在日本国北海道的大和寮干活,吃不饱、穿不暖、挨饿受冻的,每天要干十二个小时的重活······”写完之后他已是泪流满面,像是给家人写了诀别书一般,苦水都涂在文字中。
于连宗拿给西村看,西村摇摇头,呵斥道:“不行,这里没有你写的那么惨。我还是帮你改改吧。”他写好后,拿给于连宗看:“我在大日本帝国的北海道大和寮,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乐无边······”于连宗看了突然堕入了无限深渊里。
他无话可说,也就默许了,他知道这里是日本人的地盘,他们说了算,信的内容肯定不能有诋毁大日本帝国的。信能寄出去就好,最起码能让向华东和父亲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最后他写上了中国广州三元酒楼的地址,西村就把他的信寄出去。
于连宗满怀希望地盼着向华东的回信,可能还会提及向茵,但很久没有回信,于连宗问西村:“怎么还没回信呢?”西村道:“日本国的警察觉得你的信有泄露机密的嫌疑,已经被销毁了。”
于连宗头脑“嗡”的一响,感觉昏天暗地,他非常愤怒和委屈,但不能表现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西村的办公室。此外他还发现其他劳工写的信也是石沉大海,回信全无,医院门口的邮箱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他发誓再也不写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