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着下巴坐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看外头的世界,远处有麦浪翻滚,一波又一波,几乎要连到天边去了。
看着看着便睡着了,也许是多日来的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或许是这一刻他在自己身边,这一觉竟睡得格外酣甜。
醒来后发觉自己躺在了床上,段云礼不在。
拉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视野十分开阔。
已是黄昏时分,这一处的夕阳格外美。
又大又圆,红得发亮,美得惊人。
不远处的麦田里有一抹高挑的人影,笔挺地立在翻滚的麦浪中,背后是橘红色的天穹,头顶映着蓝得发亮的天光,他在闭目,也许在凝神细听,也许只是驻足沉思。
我走了过去,脚下的路很平坦,却并不安静,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沙沙”声。
我在他身边坐下,并不言语。
这一刻是彼此沉默,却不是因为矛盾或别的什么,只是默契,共享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抬头远眺那边的夕阳,夹在高大的建筑楼之间,一点点地沉下去。
这里远离尘世喧嚣,再浮躁不安的心都能够平静下来。
让人很有一种“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的唏嘘慨叹之感。
我想我会爱上这里,如果我们一直都能够这么走下去的话。
耳边忽然有风拂过,带着不寻常的灼热。
我心头猛地一跳,转头看去,入目的正是段云礼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以及那双含笑的漂亮眼睛。
“想什么呢,叫都不应。”段云礼笑一下,撤到旁边。
我平复了下心跳,支着下巴,想了想,笑着说:“想你啊。”
转头看向段云礼,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真的。”我看着他,强调。
段云礼仍旧不说话,只伸手将我搂了过来,把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好一会,才幽幽地说:“我没有劈腿,那天你撞见的是我妈。”
嗯?
我扬了扬脑袋,却发现段云礼并没有看我。
嗯,是他妈啊。
我恍然地点点头,这么年轻,却害苦了我。
这半年来,如果不是我去找他,关于段云礼一丁半点的消息我都无法得知。先前听他说自幼父母离异,母亲回了日本,如今是因什么回来,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得而知。
我知道我始终对他发给我的那一条信息心怀芥蒂,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让我不要来找他?
我当然可以遵循他的意愿,可横竖都得有个原因吧,而不是一条短信就可以把我打发掉。
“真没想到你竟这么笨,你看不出那个女人比我老很多?”
嘎?
有这么说自己老妈的么?
我再次抬起脑袋,却被段云礼压了回去:“让我说完。”
我“哦”了一声,歪头研究起他雪白颈项上的毛细血管。
那是清晰可见的淡淡青色,细看之下,仿佛还能感受得到血管之下血液汨汨而流时的那种微妙变化。
“再后来,你的手机就一直打不通,你……换号码了?”
我把脑袋从他的肩膀撤开,坐直身子,说:“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毕竟你叫了我不要来找你。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因为段云礼已明白。
他没说话,很久都不说一句话。
“昨晚我睡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你落水了。”我看向他,努力地把话补完,“秦京羽说你的腿被冻伤了,你让我看看。”
我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脚。
“看什么?”段云礼却把脚一收,淡淡地看我一眼,“没有伤口,也不见血,你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段云礼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我总觉得那儿不对劲,想反驳,想开脱,却半天找不到突破口,一下子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可腿一旦被冻伤,很有可能会引发风湿骨痛这类的后遗症,每每到了下雨的天气便犯病。
任是谁听到这种话,大抵都不会好受。
我低下头,苦笑了下,喏喏地说:“你总能伤人。”
段云礼忽然转头盯着我,脸色压抑着怒意,那目光里却掺杂了太多情感,我和他对视,定定地对视,一分一秒,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内心世界,时间越久,便觉得越发心虚起来。
半响,他终是一句话也不说,扭过头去。
于是,我们沉默地对峙着。
“你真会先发制人。”又过了半天,段云礼狠狠地甩出一句。
我惊愕地看他。
段云礼却不说话了,半响,叹了一口气,伸手揽过我,又不由分说将我的头摁进他的颈窝:“我不想计较这么多,你也不要计较这么多了。这样就很好,真的,已经很好了。”
“你这只大混蛋!”我的双手猛地绕上段云礼的颈项,泄愤般恶狠狠地说。
“哎呦!”段云礼夸张地惨叫一声,片刻,发出低吟的闷笑,“你想勒死我啊!’”
“活该!咬死你!”我一口结结实实地咬上段云礼的颈项,段云礼一声惨叫,这回是货真价实地痛到了。
“你怎么这么狠!”段云礼却也不恼,任我咬,末了还邪里邪气地在我耳边暧昧地嘶嘶吸气,“没有我了,谁来抱你?”
我一下子愣住,呆呆地松口,转头看他。
是啊,爱的姿势从未变过,如果拥抱不是用来抱自己爱的人,那要拥抱做什么?
段云礼笑了,眼神异常晶亮,他伸手捏起我两颊的肉,半是调侃半是惋惜:“看你这副样子,真傻,又呆又傻,傻得无可救药,啧啧,怎么就这么傻呢,怎么会有这么傻乎乎的人呢……”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瞪他一眼:“是,你最聪明了,我这傻不拉叽的,还是离你远点好了,免得让你近墨者黑。”
说着,我作势就要离开。
“别,”段云礼一把扯住我的手,煞有其事地笑,“我一时说的糊话,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再说,傻人有傻福嘛,这不,我还就看上你这副傻样了。”
我坐回身,“噗嗤”一声笑出来,时不时地瞅他几眼,笑意是怎么也忍不住了:“你是烧糊涂了吧?”
段云礼平躺下来,枕着手臂,懒洋洋地应一声,过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支着腮看我:“要是有一天,我没有了思维意识,不能动,不能说话,无法回答你,安慰你,和死人无异,那样,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转了转眼珠子:“现在就很好,为什么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段云礼看了我一眼,翻过身去,不做声。
我想了想,支起上半身,颔首靠近他耳侧,认真地说:“我想,只要你这个人还在这个世上,其他的,都不重要。”
真的,都不重要。
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