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星期二晴
虽然李婷对胖大妈和医生们千叮咛万嘱咐，但是弃婴的事情还是在两天内传遍了整个孤儿院。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有人用院里的大喇叭公开广播一样。对孩子的父亲也有各种版本的猜测，其中一种竟然是我是那个孩子的父亲！随着谣言的广泛传播，老师们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在娱乐圈混了三年多，我也练出来了。
本来刘向智在外地开会，但是昨天他就赶了回来。经过一番调查，整个事情算是差不多清楚了。那个婴儿的父亲是李大虎的弟弟——李小虎。我真没想到是他，我还以为是孤儿院里哪个丧尽天良的老师。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并不是单纯的无知少男少女偷吃禁果在一起闯祸——那个女孩子说李小虎向她保证，只要她和李小虎在一起睡，以后他就可以把她调到食堂去！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懂得性贿赂——是不是这个地方真的就快烂透了？
那个女孩子说开始她并不知道什么是怀孕，也不知道孩子是怎样生下来的。即使在妊娠反应强烈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病了或者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吐的。直到她在孤儿院的图书馆偷偷查了书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得知自己怀孕后她非常害怕，问李小虎应该怎么办，李小虎也没有主意，只是让她不要说出去。她就恳求寝室的其他女生一起帮他隐瞒。她向院方申请了宽大的衣服，再加上她本身长得很瘦小，所以上课的老师只是觉得她胖了。
昨天晚上她在寝室里生下孩子后，先是恳求其他女生帮她把孩子扔出去。但是其他的女生都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敢碰婴儿。后来其他女生帮她吸引胖大妈的注意力，她自己把孩子抱了出去，因为她腿发软，所以没有走出多远就把孩子扔在了草丛里，后跌跌撞撞地返回到寝室里。同寝的女生们看到她流血不止，既害怕又不敢告诉胖大妈，只好一边哭一边拿手纸給她擦血。幸亏我和李婷及时赶到，不然她只能躺在那里等死。
今天下午孤儿院的高级干部们在会议室开了个会，研究一下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因为是我发现了婴儿，所以刘向智也要我参加。
李大虎在会上的表情颇为尴尬。他先在会上检讨了自己的教育失败，并主动要求免去李小虎第六小组见习组长的职务。
李大虎发言后，张副院长开始了“进攻”。他说仅仅免去李小虎见习组长的职务还不够，应该把他开除出委员会，并且至少关一个月的紧闭或者惩罚三个月的义务劳动。
“大家想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承诺安排人家小姑娘的工作，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张副院长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细脖子上的喉结象个鸡蛋噎在嗓子里，一上一下，让人担心他会憋死：“一定是他周围有坏的影响，有根子！对这样的坏影响，我建议我们绝对不能姑息迁就！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幸福苑建设，关系到我们委员会名誉的大事！如果这件事情我们不深挖，严肃处理，群众会怎么说？外界又会怎么说？所以我们必须找根源，不管他背后是谁，我们都要把这坏的影响彻底清除！”
李大虎低着头，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我看得出，他在竭力抑制自己的火气。
“我看这件事情，既要严肃处理，也要全院通报。行政工作方面，我们应该增加点透明度，也顺便给其他干部提个醒——现在个别干部确实不太像话。”古副院长说：“而且我还建议我们院里搞一次廉政建设，把各个部门都审计一下，有问题的，我们绝不能姑息。”
“我同意老古的意见，”杨副院长说：“还有，现在某些领导干部的家属长期把持幸福苑的某些部门，群众意见很大啊。这件事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在这方面，我看也应该研究一下，改革一下制度，避免出现更大的问题。”
“我不这么看。这制度的改革，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仅仅因为一件事，就要改制度，那我们幸福苑还不乱套了？对吧，刘院长？”张副院扭头向刘向智问了一声，转过头接着说：“所以我的意思，我们这次就事论事，把这件事彻底查清，把它后面的根子挖出来就行了。至于咱们院的廉政建设，我看还是从思想上抓起——思想是根本嘛。至于审计工作——现在院里工作这么忙，哪还有时间搞审计？还是等到年底再说。”
我在心里对张副院长暗暗冷笑，一说到审计就往后退，是不是怕你儿子，儿媳妇负责的后勤采买被审出问题？
“我看哪，以后这外面的电影，动画片之类的是绝对不能再播了，外面的书也少往图书馆里摆。”坐在一边的老王头突然发话了——刘向智给几个孤儿院从前的老干部安排了“咨询顾问”的闲职，每次开会他们也就是到场点个卯，喝点茶水，今天是难得开口。
老王头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对刘向智说：“小刘啊，我早就说过，这外边的东西不能在我们这里放。你看看我们的电视台现在放的都是些什么？有那么多我们从前拍的教育片不放，非要放这些外界的东西。那些东西，完全就是在鼓吹外界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嘛。弄得现在人心都散了。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就是教训啊。所以今后在这方面还是要控制。”老王头话音一落，他身边的几个老干部也都附和。
“大家的意见都很好，但是今天的会议，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刘向智转过头对李婷说：“你怎么看？”
李婷说：“当一个人犯了错误，他当然应该受教育，受惩罚。可是别忘了，小虎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们教育惩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治病救人吗？现在如果把他关禁闭，开除出委员会，罚他义务劳动，他能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在容易冲动的年纪。他肯定认为他的行为是没错的。我建议应该先进行思想教育工作。我的意见是先让小虎来宣传处上一个月的思想教育课，让他从根本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再进行义务劳动处罚。至于他委员会的会籍。因为我不是委员会的会员，所以我只能提提建议，建议把小虎开除会籍，留会察看。毕竟，委员会发展一个会员也不容易。还是教育为主吧。”
“一定要严肃处理才行！”张副院长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不是简单的生活作风问题，而是一个腐败案件！绝对不能姑息迁就！以安排工作为由让小姑娘陪睡觉，这要是不严肃处理，以后还了得？”
“安排工作是那女孩子的说法，究竟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现在还没有定论。也许是那女孩子看到事情闹大了，心里害怕，就编造了一些故事。我们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必须小心慎重，我们要对一个孩子的前途负责，而且别忘了这孩子还是幸福苑的骨干！再说，小虎还是见习组长和委员会的会员。要是我们轻易就下结论，给处分，万一事实不是那样，以后我们怎么消除带来的坏影响？学生们怎么说？小虎会怎么想？领导层的威信又怎么体现？”
听了李婷的话，我既惊讶又生气，她怎么替李小虎开脱起来了？“王进，你怎么看？”刘向智问我。
我正要说话，李婷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下。我停了一下，说：“我同意李婷的意见——即使是按照腐败案件论，李小虎还没满十八岁。所以，还是以教育为主比较好。”
刘向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我的发言。其实我现在就恨不得冲到李小虎面前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但是李婷既然给我信号，就说明她有她的想法。这是我到孤儿院里来第一次违心地说话，我有种感觉，以后我违心讲话的次数会越来越多。
随后会议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张副院长坚持要抓李小虎背后的“根子”，李大虎再也忍不住了，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和张副院长吵了起来。他们的争吵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互相揭发，张说李的老婆把持食堂，为了贪污，买陈米给孩子们吃，李说张的儿子，儿子媳妇把持孤儿院的文具和服装采买，结果买来的文具全都是次品。张又说李有生活作风问题，和孤儿院里很多老师，女孩子关系不正当，李说张以考察为名在城里花天酒地，还在城里买了房子，******。老王头开始还想以长辈的身份对二人各打五十大板，没想到张李二人又一起骂老王头，说他自己就和保姆关系暧昧，他那掌管孤儿院汽车队的外甥也贪了不钱。三个人越骂越厉害，已经完全忘了会议的初衷是什么，只在那里互相攻击。刘向智和赵胡二位副院长劝也劝不住，最后直到老王头心脏病发作，被送到医务所，会议才匆匆结束。散会的时候，刘向智又叫住李大虎在会议室里单独谈了一会儿。
晚上李大虎请我和李婷在他家吃饭。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在李婷的强迫下，我只好硬着头皮赴宴。和我猜想的一样，李大虎和他老婆在酒席上对张副院长和老王头大骂，骂过之后又对我和李婷今天在会上对他的“支持”表示感谢。
“王哥，”李大虎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李姐就是我亲嫂子了。有什么事儿，吩咐小弟一声。有谁对你不客气，告诉弟弟，我立刻带保卫科的弟兄踩平他！至于我弟弟呢，以后在外边就托付给你了。什么事儿做的不好，不对，你尽管打，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什么？”我一愣。
“李小虎调到我们宣传部了。过几天他就和张茹的唱片公司签约，到外边接受系统培训。以后就是你的同门师弟了。”李婷告诉我。
“唉，都怨我，总惯着这孩子，才出了这么件事情。但是我们兄弟俩从小没有父母，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李大虎说着，眼圈一红。
“哎呀呀，你看你哭什么，让王哥和嫂子看笑话了不是。”李大虎的老婆小陆在一边说：“王哥，我这弟弟就托付给你了。我们是不敢指望他能象你这么红，就是将来能给你当一跟班就行。”
“小陆，看你说的，”李婷接话：“我看小虎这孩子有表演的天分。等我和张茹说说，看能不能让小虎以后去拍电影——现在张茹他们正在筹拍一部反映孤儿院题材的电影。”
“那可真是太好了。”整个酒席上我很少说话。本来我是很喜欢喝酒的，但是我觉得今天晚上这顿酒让我满嘴酸涩。听到李小虎要被调到张茹的公司这个消息我又惊又怒，强忍到送李婷回宿舍的时候才发作。“你怎么这么干！那李小虎弄出这么大个事情，怎么能让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喊什么！”李婷说：“你也不想想，这事我能说了算吗？刘院长不点头，谁敢？”“这是刘向智的主意？”
“当然，”李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网页，头也不回地说：“李大虎是什么人，那可是刘院长的爱将，再大的事情，也会大事化小。”
“那其他的院长能同意？”
“消息还没公布。不过估计赵胡二位没问题——他们没实权，反对又能怎么样？倒是张副院长，你看着吧，说不定他知道后还会有场好戏。”
“那个女孩子呢？”
“你想得还挺周到，”李婷回过头白了我一眼：“当然是以后调到食堂工作了。她现在是李大虎亲外甥的妈，李大虎能不好好对待她？以后她肯定是高级宿舍住着，轻松的工作干着。”
我叹了口气——把伤害，甚至罪行变成一种恩赐是这里领导层的拿手好戏！
李婷见我发呆，就说：“你一年多没在这里，这期间有很多事儿，很多关系你都不清楚。以后这样的事情你也就别跟着掺和了，你也管不了。我们就是尽最大努力，把我们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
我点点头——既然改变不了这里，那就改变我自己吧！
十月三日星期三晴
李婷说得没错，孤儿院今天果然上演了一场好戏。中午我和李婷正在食堂二楼的教师餐厅吃饭，突然听到一楼的学生食堂人声嘈杂，好像是有人在吵架。我们跑下楼一看，只见后勤采买部的小娟正举着一碗米饭对围观的孩子们大声讲话。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吃的米饭，都是陈年的大米！”小娟指着身边的饭盆说着，又从她手中的碗里抓了一把米饭，在手里捏着，向孩子们展示：“这是楼上老师们吃的米！你们看看，颜色一样吗？再闻闻，味道一样吗？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吗？因为管食堂的人都把我们的伙食费私吞了。所以只能给我们买这种便宜的米，这种外边狗都不吃的便宜米！”小娟此话一出，人群里立刻议论纷纷。
“食堂给个说法！”“对，给个说法！”
有人在人群里喊了几嗓子，听声音，好像是在后勤采买部工作的几个小子。“你瞎说什么呢！成心来这里捣乱是不是？”小陆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双眉倒竖。
“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你干得好事！”小娟说着，又拿起大勺在汤桶里搅了几下，舀了一勺上来：“大家再看看这汤，和清水没什么两样。”她又转向小陆：“你天天就给我们吃这些东西，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我们多可怜，从小无父无母，你还这么对我们！”
“快给个说法！”“太不像话了！”人群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都喊什么喊！”小陆指着人群，手在空气中一划：“食堂的伙食标准是院里定的，老师和学生的本来就不一样。不满意，去找院长，在这里耍什么威风！是不是吃了几天饱饭，都撑着了？想吃就趁早排队，不爱吃的就别吃！再在这里胡闹，今天中午不供应饭菜了！”
小陆说完，人群静了下来——孩子们当然没有忘记过去挨饿的日子。
“孩子们说的没错，你凭什么不让他们吃饭？”张副院长的儿媳妇，小韩的声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小韩拨开人群，走到小陆面前：“你自己大鱼大肉，却给孩子们吃发霉的陈化粮，人家喊几声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