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捡起书包，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斜挎上肩。她抬头望一眼门上挂着的一年四班的标志牌，冷笑着用力啐出一口唾沫。
“真他妈爽！”
一年级的卫央学着大人的腔调骂出了一句粗话。而后咧开嘴角，也不在乎同时狠狠地扯痛了被打得肿起的面颊，“嘿嘿”的笑了起来。
在外面流连到天色逐渐暗淡，想到爸爸会在家里等得着急，卫央这才一步步蹭进家门。
显而易见的伤痕淤青，以及扯破的衣服一一瞧在爸爸的眼里，觉得不好交待的卫央怯怯地一下一下偷眼瞟着爸爸，生怕被问及原因。
不能说的。
卫央心想。
难道要告诉爸爸，自己是因为他们嘲笑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才动手打架的吗？自己……怎么能让爸爸再操心难过呢？
睁大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卫央惶疑不安地盯住爸爸的脸。
爸爸却什么话都没问，只是轻轻叹口气，眼神仍一如既往的温柔。他伸手过去揉揉卫央的小脑袋。
“爸爸给你烧水，先……好好洗个澡吧。”
声音里爱怜横溢，似乎还掺杂着难以忽略的无奈——无奈到除了叹出一口气之外再无气力去做其他。
卫央的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如此令自己心疼的父亲。
她叫了声“爸爸”，上前紧紧抱住父亲的腰，希望自己也拥有让父亲同样感觉温暖的温度。
还是那只大手落在卫央的头顶，掌心熟悉无比的温度从顶心一直扩散到浑身上下。想要给予父亲安慰的小卫央反而在父亲的抚慰之下渐渐平静下来，一颗心也逐渐塌实。她索性什么都不去想，只管如此安心的沉浸于父亲略微偏高而令自己感觉温暖的体温之中。
“好啦好啦，我的小野丫头，快去洗个干净吧！”
一听这话立刻蹙起眉头，不大乐意地嘟囔说自己不是野丫头的卫央却忽然之间灿出一抹笑痕。
野丫头呵……如果可以一直作爸爸的野丫头也很不错呢！
卫央想着，微笑起来，乖乖地走进卫生间。
虽然爸爸什么都没说，可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很。
站在花洒下淋浴的卫央这样想到。
清水流过头脸四肢上细微的破口，激起阵阵刺痛，卫央却自虐似的丝毫不加理会，眯起猫一般的双眸享受着任水滑过全身上下。
就是因为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才一句话都不问。
卫央猜度着父亲的心思，然后心底就突地涌上一股暖流，觉得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个父亲简直是一件幸运而又幸福的事情。这样的父亲，即使在世人眼里十恶不赦，自己也依然会一如既往地敬他爱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到他。
在这世界上，原也只有我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而已。
卫央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想到父亲，就会不由自主感觉心疼，明明父亲他比自己高大有力得多啊……或者是因为父亲背负着太多的伤痛与悲哀吗？
卫央发誓终有一天要卸下父亲背脊上的包袱。
她回想起适才与同学的一场混战，始终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不过倒有值得反省的地方——自己应该早些反击的，怎么能平白无故的任他们如此的污辱父亲？
爸爸不是坏人，我更没有做错事情，凭什么就要沉默无言的容忍并且纵容他们的愚蠢？！
最后卫央对自己说，打就打，我才不怕他们！
第二天，卫央一脸若无其事的来到学校。班里的同学一个个见了她都噤若寒蝉，没人再去招惹她。
卫央坐回到角落，拉开窗帘，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中，满足的笑了。
课间，她无意中经过教员办公室，却惊奇地听见父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吃了一惊，赶紧凑近门板倾听。
她听到爸爸说：“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没错，我以前的确杀过人……”
卫央在门外想象着一屋子老师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定整张脸都吓得发绿了吧。她不禁掩嘴轻笑。
“我杀过人，可这与我女儿毫无关系。仅仅因为你们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样狭隘的观念而一味地苛责我的女儿，未免过于失之偏颇。我没什么奢望，更不期盼别人会抛开那种观念，我只是希望你们作为老师，能够做到一视同仁！……请记住，这是一个曾经杀死过人的父亲所作出的请求。”
父亲若有似无的搁下富含威胁意味的话语。
站在门外却与屋里老师同样被这一席话震撼住的卫央正惊异于平时温文尔雅的父亲竟然一下子显示出如此强势的气势，连门被打开都没有发觉，直到熟悉的温度再次笼罩住自己头顶，她才恍然惊觉地抬起头。
“爸爸……”
身穿汽车修理工人制服的父亲在自己眼里始终是高大英俊的形象，卫央从不觉得这样的父亲有丝毫逊于电影里看到过的明星，更不用说邻里街坊那些与自己父亲同龄却早已腆起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爸爸！”
她又叫。
突然就有了说话的冲动，但却终究无言。
和父亲在一起，即使沉默无言也不会感觉突兀，反而会有一种融洽非常的感动。
卫央眼睛湿润的望着父亲。
“好好学习去吧。”
爸爸温柔的目光缭绕于卫央身周，卫央用力点头。
父亲把卫央送回班里的路上，有意无意的说了句话：“既然无法改变别人的偏见与歧视，那么就让他们继续下去好了。我们仍然活得很好。”
卫央不清楚这是父亲的自言自语还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可不管怎样，爸爸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在心里，即使听的时候感觉有些似懂非懂。
又过了几天，卫央被父亲送至离家最近的少年体校，学习武术。
“明明一点儿都不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