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社尔击破西突厥处月部落和处密部落后,率军穿过焉耆的西境,插到龟兹北面,分兵五路,向各城发动突然袭击。焉耆国王龙薛婆阿那支放弃都城,投奔龟兹,命令军马据守东部领土抗拒。阿史那社尔派兵追击,生擒阿那支,斩首。改立其堂弟龙先那准当焉耆王,让他继续向唐朝进贡,重建一个亲唐的政权。
龟兹吓得如惊弓之鸟,僦僦不可终日,守城将士多弃城逃走。阿史那社尔挺进到碛口,距龟兹国都伊逻卢城三百里,派遣伊州刺史韩威带领一千多骑军做先锋,骁卫将军曹继叔随后继进。唐军抵达多褐城,龟兹王布失毕命丞相那利和羯猎颠等率五万兵马迎战。两军稍许接触,韩威假装失利,向后败退。龟兹军追击,奔驰三十里。韩威与曹继叔的兵马会合,龟兹军人已饥疲,战马困乏,掉头退却,曹继叔以逸待劳,配合韩威趁机反击。龟兹大败,北逃八十里,退保都城。阿史那社尔挥师疾进,逼近伊逻卢城,炫耀武威,逼迫对方投降,并且进行攻城的准备。布失毕失魂落魄,一筹莫展,酷如长疥疮的公猪一样转来转去,带着轻骑潜出城门,向西逃窜。阿史那社尔轻而易举地攻下了伊逻卢城,留下郭孝恪驻守。
沙州刺史苏海政和尚辇奉御薛万备率领精锐骑军追击布失毕,穷追六百里。布失毕窘困急迫,吓得魂飞天外,慌慌张张投奔到拨换城,紧闭城门,固守顽抗。阿史那社尔进抵城下,发动攻城,历时四十天,攻陷城池,生擒布失毕及羯猎颠。
那利只身逃脱,勾引西突厥兵及本国残兵共一万多人,杀了个回马枪。郭孝恪在都城外安营扎寨,龟兹人通告他那利会来偷袭,郭孝恪并不在意。那利的兵马突然发起攻城,郭孝恪率部众一千余人准备进城时,那利的将士已攀上了城墙。城内的降兵与那利军里应外合,共同夹击郭孝恪,飞箭投石如同瀑布暴雨一般,刚刚进入城内的郭孝恪抵挡不住,想反冲出城外,转战到西门,不幸被乱箭射死。城中大乱,兵部郎中崔义超集结敢死壮士二百人,保护军需粮草,跟敌军展开巷战。曹继叔和韩威也在城外扎营,得到战报,自西北角发起强攻。激战一夜,天亮时那利兵撤到城外,被唐军斩杀三千多人,城中才安定下来。
十多天后,那利又率龟兹军一万余人从山北发起攻击,打算夺回都城。曹继叔迎战,大破敌军,阵斩八千余人。那利单人匹马逃走,躲进牧民家里,被主人捉住,送到了唐军大营。
阿史那社尔乘胜进击,势如破竹,前后攻下五座城堡,派出左卫郎将权祗甫前往其他城堡游说,晓以祸福。
各城相继请降。唐军共得七百余城,俘虏男女数万人。阿史那社尔召集龟兹父老,宣示唐朝的武威,并讲明讨伐布失毕的理由,立其弟叶护继任国王。龟兹人愿意接受,举国庆祝。西域各国震骇,闻风丧胆,自愿归附大唐。西突厥汗国、于阗王国和安国争着供应唐军的粮草,并馈赠牛羊、骆驼与骡马。阿史那社尔刻石立碑,记载远征功劳,而后班师回朝。
贞观二十三年正月,龟兹国王布失毕及丞相那利等人被押抵京师长安。李世民严厉责备他们不识时务,背离唐朝。布失毕等叩头认罪,请求举国归附。李世民宽大处理,全部释放,任命布失毕做左武卫中郎将。征服焉耆、龟兹,臣服西突厥等国,唐朝安定了西部边防,在西域站稳了脚跟,丝绸之路畅通了,为以后进一步向纵深发展奠定了基础。
去冬今春,关中大旱,路上扬起沙粉尘雾,田地干裂成了硬块,像石头一样,锄头敲下去发出“嘭嘭嘭”的声响。三月中旬,久旱得雨。听到淅淅沥沥的雨点声,庄稼人的心坎上敲响了欣幸的小鼓。雨落在泥土里,卷起一阵阵轻烟,土地好像绽出了一个个嬉笑的酒涡。雨后,天空半阴半晴,片片灰云随风冉冉飘浮,树木花草隐约在如烟的湿雾中,宫墙上冒着淡淡的水汽,一切都显得分外清新,分外爽快,空气也像洗涤了一样散发出湿润的清香味。李世民命长孙无忌代他前往南郊祭天,自己抱病勉强走到显德门外,颁发诏书,大赦天下。然后敕令太子治在金液门主持朝会,接受朝贺,处理政务。四月一日,李世民行幸翠微宫。他考虑到自己龙体欠安,力不从心,打算放弃远征高丽。但是顾忌最重而想得最多的仍然是太子治,怕他管不住元老重臣,治理不好朝政。大、小杨妃伺候他服下汤药后,他朦陇了片刻,便把太子召到含风殿,屏退左右,慢声低语地对太子说:
“李世勣智勇双全,难得的帅才,又最讲义气,从来不露声色,讳莫如深。然而你对他没有恩德,恐怕难以使他效命尽忠。现在我把他贬出京城,如果他即刻就走,等我死后,你再擢升他做仆射,视为左右手。假使他借故拖延,说明心怀叵测,便将他处死,不可留下祸根。”
李治奇怪得全身怔住,口舌打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父皇与李世勣君臣之间,可谓两情契合,生死交谊。李治相当清楚,而且十分钦佩父皇以诚待诚,以诚换诚,形成了“外虽君臣,内实骨肉”的祥和氛围。有一次,李世勣突发重病,李世民特别命御医跟他诊治。御医说:“要用龙须灰配药,才可以治好。”“那就用我的好啦。”李世民用佩刀割下自己的胡须交给御医去配药。李世劫眼睛都模糊了,胸脯一起一伏,嘴巴张得大大的。
“皇上,”他激动得气都要透不过来了,“臣一辈子也报答不完隆恩呀!”
“用不着谢朕。”李世民用手指替李世勣抹掉流出来的泪水,“朕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不完全是为你。”
后来在宫廷的一次宴会上,李世民带着几分酒兴对李世劫说:“朕要把太子托孤给爱卿,卿不辜负李密,更不会辜负朕。”
“臣一介武夫,”李世勣谦让道,“有勇无谋,难当大任。”
“朕驾崩后,大臣中能辅佐新主的,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世民的高度信赖,使李世勣感动极了,他浑身的血液犹如沸腾着的开水,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热气,一直流到手尖,把指头都咬破了,醉倒在地。李世民脱下龙袍,亲自盖到他身上。君对臣的信任之深,臣对君的忠心之固,都留下了珍贵的一幕。可惜的是,它没有传为佳话,反而成了一种虚伪的舞台表演似的典例。李世民对李世劫并非深信不疑,因为他太能干、太无懈可击了。李世勣祖籍曹州离狐(今山东东明),徙居滑州卫南(今河南南浚县),本姓徐,名世勣,字懋功,武德初年随李密降唐,李渊赐其姓李。他跟随李世民东征西讨,百战沙场,战功累累。李世民即位,李世劫担任并州都督十六年,令行禁止,塞垣安宁,李世民赞誉其为边塞长城。贞观十一年,授封英国公,升任兵部尚书,击破薛延陀,碛北悉定。随从李世民御驾征伐高丽,攻克盖牟、辽东、白岩等数城。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多谋善断,从善如流,战功归之于将士,战利品也悉数分散给部众,很得人心。他从小即以生命为赌注,十分看重义气,同时又具有与众不同的见识和气量。
“人是赤膊鬼投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富贵于我如浮云,不如和弟兄们多分享一些欢乐。”
言语道出了他的心声,又跟他的人生经历相联系:“我家祖祖辈辈务农,积善积粟,并未得到多少回报。少年时代的我,即成为无赖,仗义疏财,随时可以杀人。大业末年投奔瓦岗,开始了军旅生涯,仍以杀人取乐。二十刚出头即当上了将军,手里提着成千上万颗人头,不得不谨慎从事,把我逼上了正道。”
长孙无忌也对李治多次讲起过李世勣,对于他的老成持重和深藏若虚,简直五体投地,甚至表现出一种悚惧感。然而,李治还没有弄明白,迷雾重重,舅舅和父皇为什么都对李世勣怀有戒备心理。他两眼直勾勾地凝视着李世民,疑疑惑惑地问道:
“李世勣勋劳卓著,并无过错,而且朝廷又是用人之际,为什么要无端地贬逐他呢?儿臣愚钝,一时还理解不过来。”
“朕纯粹是替你着想,情愿自己背上玩弄权术的罪名。”
“父皇从来讲究君臣大义,推心置腹。诚能格物,何必背污?说不定弄巧成拙。”“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李世民眉心皱起两道竖纹,“思虑再三,才出此下策。”五月十五日下达诏书,任命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勣做叠州都督。满朝文武都大惑不解,不知所为何事,突然把战功赫赫的名将外放到千里之外的边远塞北地区。幸亏李世勣有所防备,或许他早已洞察出了李世民的肺腑,非常警惕。当他意识到刀已架颈时,不等同僚送行,连家也不回,立马从翠微宫启程,奔赴远在长安西北一千三百四十里的叠州(今甘肃迭部县)上任。叠州因山峦起伏、峰岭层层叠叠而得名,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地处西北边陲。他的冷漠和镇静又一次震动了朝野,人们都为他的城府和涵养所折服。
百病缠身的李世民看来有些病糊涂了,疑神疑鬼,躺在病床上设下陷阱来测验臣工的忠诚,把一位德高望重的花甲老翁推到荒山野岭去经受考验,再让儿子做好人把他召回来,委以重任,用来换取他的忠心。李世勣看穿了“君臣大义”背后的“天子无情”,心灰意冷,还会不顾身家性命尽忠报国吗?人心隔肚皮,谁也很难猜透谁的心思。当时的李世勣,带着少数骑从,头顶炎炎赤日,迎着扑面的沙尘,浑似充军一样迈着凝重而又无力的步子,走得人困马乏。走呀走,他身子在马背上摇荡,血液在体内奔涌,眼前闪耀着一片黑色的太阳。
一缕烘烘然的炙热从背脊散向全身,似乎每一根毛发、每一处皮肉都在燃烧。喉咙干得冒烟,皮肤煞如被一层黏糊糊的稠浆裹住,胸口好似插进了一把锋利无情的尖刀,在一刀一刀地割着、剜着,血在一滴一滴地滴落。
李世劫动身后的第三天,开府仪同三司、卫景武公李靖病逝。享年七十九岁。
元老重臣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人世,强烈地震撼了李世民的灵魂,随之泛起一股人生苦短的感觉。他躺在御榻上,望着寝殿的顶壁,似乎雾蒙漾的,躁得就像有千军万马在耳朵里闹腾一样,由治病强身到想益寿延年,由对太子放心不下转而替他物色辅佐大臣,思绪纷繁,直如乱转的陀螺,许多想法在心头火花般的一个个爆发,然后又一个个熄灭。崔敦礼应召赶到翠微宫,奏报监督天竺僧那罗迩娑婆寐炼丹的情况。由于迟迟没有烧炼出来,挨了李世民一顿训斥。崔敦礼吓得两腿酸软,踉踉跄跄下山返回了长安。充容徐惠见李世民的行止举动有些反常,当即劝谏道:
“人生天地间,含灵禀气,皆得之于自然。生必有终,寿有常数,不可能延长。”
“难道你愿意朕病病恹恹地拖死?”李世民拧着眉头,瞟了徐惠一眼。
“皇上言重了。”徐惠的眼睛里蒙着泪雾,“臣妾当然只想皇上健康长寿,即使减我的寿来增你的寿,也心甘情愿。”
“话说得倒是好听,只可惜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皇上若不相信臣妾的话,可以请太子和二位杨妃娘娘作证,皇上万岁之后,臣妾自愿殉葬。”
“死人何必连累活人。朕决不带一个活人入土。”“臣妾说到做到,”徐惠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那时候不让我殉葬我也不会活下去,生生死死都跟着皇上走。”
李世民朝李治打了个招呼:“我死以后,徐充容另当别论,决不要为难她。”
“皇上,皇上,”大、小杨妃双双跪下来喊着说,“我们请求跟你一起走。”
“不行。你们要替朕管教好儿子,朕在九泉之下会保佑你们的。”
大、小杨妃想到伤心处,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肩头剧烈地抽动着,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李治生怕父皇出现“万一”,又回忆起二位娘娘从小对他的疼爱、照料和许多的好处,也跟着流下了泪水:
“二位母妃对待儿臣从小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儿臣也要像对待母后一样对待母妃。”
“皇上困倦了,快安静下来,让皇上歇一歇。”徐惠的话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哭泣停止了,众人都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