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介绍对象就这样化于无形了,但卫兵并没闲着,开始游说他的同学郑霖枫了。卫兵夸我是这个时代一个少有的不追求浮华的人,说得郑霖枫动了心,说:“得,就是她了!”气得卫兵直骂:“什么就是她了,连见都没见呢!”
很长一段时间后,郑霖枫主动打电话给我,这把卫兵吓了一跳,惊叹:“我真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给你,真没想到!我给他介绍了多少人啊,他连见都不见……”
郑霖枫的声音很好听,挺清亮的,而且是北京人,不带一点口音,让我耳朵一下子清爽了很多。这些年,南方的,北方的,各地人我几乎都见过,耳朵五音杂陈。我很奇怪那些北京男孩都跑到哪里去了。郑霖枫的出现,让我心头有了些兴奋。
约好“五一”在中山公园见面,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到了那儿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找不到中山公园。这不是笑话吗?其实,中山公园大门正在维修,外面都用脚手架和绿网遮盖了起来。我站在天安门西侧的厕所附近,人流熙熙攘攘,一时分辨不出中山公园的大门。只好给郑霖枫打电话,电话里,郑霖枫焦急地问:“你在哪呢?”我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厕所附近,希望他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蓝色西服,里面露着白衬衫的中年矮个胖男人跑了过来。看见他的一刹那,我的心凉到了底——真不喜欢这个人,而且简直有点讨厌。他个子不高,一米七的样子,跟我一米六七的个子比,甚至显得比我矮。他长着一张大方脸,虽然眼睛不算小,可是被这张大脸映衬得并不显大。更要命的是,他的头发吹得像顶着一块大城砖,又高又厚,刻板无聊。虽然他笑着跟我打招呼,可是笑得太多,太殷勤,反倒现出他那一口四环素牙。
尽管如此,我还是克制住内心的不耐烦,打起精神跟他说话。他一见我面,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冰凉的瓶子遇热带着水珠。然后,他手里拿着两张票,带领我向前,走进公园。虽然这些他做得都很到位,但我还是讨厌他的形象。所以,我几乎不主动说话,都是他在那里问我话,我被动回答。
他问:“你有什么爱好?”
我有很多爱好,看书,种花,画画,旅游……我回答他:“没什么爱好,比较乏味。”
他呵呵笑着:“好好,生活简单,挺好。”
他问:“你什么血型?”
我说:“AB血型。”
他说:“AB血型的人聪明啊,我们杂志社社长的血型就是AB血型,人很精明能干。”
我说:“没感觉。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聪明。”
他又问:“你什么星座?”
我说:“双子座。”我心里已经烦到家了,什么血型、星座,这都是小姑娘感兴趣的无聊话题,就像算命一样,被我鄙弃。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只相信有耕耘才有收获。我正想着,却听他惊讶道:“我也是双子座!你哪天生日?”
我说:“6月16日。”
他张大了嘴:“啊?我6月14日。”
我几乎无动于衷。郑霖枫却感觉像遇到了奇迹一般。
见我无话可说,他又没话找话,问我报社收入如何?我说挣个三四千元,一般水平。他用极夸张的口气说:“不错不错,比我强多了!”
他说了很多他的工作和我的报纸如何,在无话可说的时候,这样的话题可以显得场面热烈。走到河岸边,他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给我铺在青石上,请我坐下,然后问我他能否抽烟。我反正是不打算再见他的,他却这样卖力,这样器重我,我感觉承受不起,也很对不起他,于是赶紧说:“抽吧抽吧,没关系。”
我俩坐累了,又站起来溜达。我看已经两个小时了,就建议他往外走。走到公园门口,他停下来,问我可有联络方式。其实这都多余,我们早彼此打过手机了,但我还是给了他一张我的名片。他则松开手心,把一张小纸片递给我,说常联系吧。我低头看看那纸片,清秀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手机号码和家里电话。
郑霖枫执意要送我到地铁,我极力推辞,满怀歉意地看着他满脸的失望。这时我的感觉是,拒绝别人,尤其是他,比伤害我自己还令我难堪。我几乎是逃跑着离开。我看不得他诚恳热切的表情,觉得他情义太重,使我对他的讨厌显得那般可恶,那般不懂事理。
刚走到地铁通道里,就接到卫兵的电话。
他问:“怎么样啊?”
我说:“郑霖枫人挺好的,只是我觉得不合适,就算了吧。”
卫兵穷追不舍,问:“哪儿不合适啊?”
我说:“我跟他也没什么话说。他问得也挺讨厌的,连我的收入都问。”
卫兵笑道:“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再加上紧张,有时候就话不由衷了。你知道他怎么说你吗?”
我能猜得出来他很满意,但为了给卫兵面子,只好勉强问道:“怎么说?”
“他说你挺好的,他配不上你。”
我听着心酸,仿佛看到了自己多年来跌跌撞撞的身影,但我不能勉强自己:“我还是觉得不合适。你帮我转告他一声吧。”
卫兵笑道:“我不帮你转告!我建议你俩都沉沉,都好好想想,过一段时间再说这件事。”
我心情无比沮丧,既有对郑霖枫的失望,也有对他的歉疚,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哀叹:我怎么就碰不到两情相悦的人呢?!
我给周晓萍打电话,问她在哪,她说在娘家。于是我决定不回家,去会会她。如果这个时候,我不找人说说,自己恐怕会被沮丧之情压垮的。
见到周晓萍,她的日子正过得平静。她听完我的诉说,又展开那张纸片看了又看,说:“哎,他的字真好看!”
我几乎要哭了:“那有什么用啊!人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算了呗,干吗要苦恼呢?”
“唉,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呢?”
“大家都一样。耐心点,耐心点。”
放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我俩聊起别的,我心里才感觉舒服点。等我回到家,立刻把那张小纸片扔到了垃圾筐里,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捡起来,放在了长年不动的抽屉里。这样也算对得起郑霖枫了,他还没那么讨厌,不应该像扔垃圾那样扔掉他的真诚。把它放入尘埃里,慢慢遗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