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伊楠准时推开水晶坊包厢的门,志远已经端坐在位子上,见了她,立刻含笑起身相迎,“伊楠!你来啦,随便坐吧。”
伊楠对他的热情觉得多少有些别扭,或者说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她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他根本不了解的一切,而他却为着自己所认知的理由为她不遗余力地争取,虽然他有把事情越弄越拧的趋势。
包厢十分宽敞,一张十人座的圆桌很夸张地横亘在中央,上面已经摆了一圈精致的冷碟,对着这张华丽的大圆桌,伊楠的胃口更是缩减至无。
坐下来之后才听到志远解释,“这地方我第一次来,也怪我没跟人交待清楚,只说要订水晶坊,她们还以为设晚宴呢,结果拨了这个豪华间,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小的。”
伊楠赶紧摆手,“别麻烦了,就这儿挺好。”她的来意也不在吃上,只想解释清楚了尽早离开。
志远便笑着让她点菜,两人免不了要推来让去一番,总算把菜色搞定。
等上菜的间隙,包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志远深吸了口气,又徐徐呼出,伊楠能感觉出来他似乎有一丝紧张,就像当年在学校,他偶尔会朝她腼腆地笑一样,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在心里徐徐飘过,她一时恍若梦中,觉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伊楠!”他唤了她一声。
伊楠探寻的目光投向他的面庞,才发觉其实一切都变了,他的目光不再似从前那般澄澈宁静,那里面跃动着的是此时的她所不懂的东西,仿佛忧郁,又仿佛——急躁。但又似乎只是一刹那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他始终是含着温暖的笑意望着她的。
“关于你辞职的事,冯奕跟我说了,我的意见很简单——不会同意。”
伊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志远已经把手一摆,“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心里清楚得很,今天把你请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
伊楠惊诧地瞪着他,许志远的脸上却是一副尽在把握的神色,隐约流露出一丝得意,“一会儿还会有个人过来。”
瞧着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伊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皱紧,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然而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说辞来,思绪渐趋混乱,还没理清,身后的门已经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回头,却直觉有种熟悉的气息在逼近,她眼睁睁地看着志远轻扬微笑,站起来唤了一声,“大哥!”
伊楠的脸色赫然间变了。
耳边传来梁钟鸣那经久不变的磁性男中音,连一丝厌倦之意都令伊楠如此熟悉,“你又在搞什么?”
伊楠低头饮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先苦后甜,继而是挥之不去的涩意,她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梁钟鸣,眼角的余光却能感知他在志远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了,所以也很快保持沉默。
志远坐在两人的当中,犹如某场赛事的裁判,并不轻松,他素来忌惮不怒而威的大哥,今天能有这样的胆识把两人请到一起实属不易。
见伊楠和梁钟鸣没有人有拍案离开的意思,志远不觉暗松一口气,立刻抓过桌上的红酒瓶,先给梁钟鸣面前的杯子里斟满,接着是伊楠和自己,这一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有说话的欲望,志远忽然觉得他正努力撑起的不过是一台独角戏而已。
他没有沮丧,左右各瞥了一眼,清清嗓子道:“我想你们应该都明白我今天请你们过来的目的。”
伊楠继续盯着面前的茶杯,而梁钟鸣继续保持沉默。
“你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喜欢做选择题,一定要二选一,我希望,”他咽了口唾沫,滋润一下干燥的嗓子,然后勇敢地说道:“希望你们能把过去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梁钟鸣的面色逐渐阴沉,志远瞄到了,心也跟着略略下沉,但硬着头皮说完,“也希望大哥你能给伊楠一个留在云玺的机会。”
在他的发言后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可怕的静默中,又似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酝酿膨胀。
志远心一横,把手上的杯子举了起来,“如果你们能给我个面子,就把这杯酒喝了,然后既往不咎。”他说完,自己先扬脖把整杯红酒灌了下去。
伊楠有些坐不住,她转动头颅,先看到了志远通红的面庞,然后对上梁钟鸣似海一样深沉的眼眸,她猝然低下头去,这样的场面犹如行刑,她真后悔一时心软答应了志远。
“姚小姐。”梁钟鸣盯着她终于开口了,语气是一贯的温和而疏离,“许董的诚意你也看到了,云玺……希望你能留下来,还请你慎重考虑,可以吗?”
志远通红而尴尬的脸庞顿时增添了几分亮色,感激且难以置信地瞅了一眼梁钟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态。
伊楠望着前面,怔怔地若有所思,直到志远轻轻叫唤了她一声,才把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转脸对志远展开一丝笑颜,“对不起,我离开云玺绝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梁先生对我有过什么不敬之词。对于未来,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规划。我打算出去念书。”
她说着,目光快速掠过梁钟鸣的脸,他低垂着眼帘,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志远明亮的眸子迅速黯淡下来,“读书?去哪儿?”
伊楠抿了抿唇,低声道:“英国。”
这回连志远也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的作法其实很愚蠢,以为把他们拉出来就可以谈和,却不知梁钟鸣如果真有威胁到伊楠的利器,她是完全可以摆出这样一副自愿的姿态来的。
他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适才那杯的酒劲正在脑袋里蓄势待发,一时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咬咬牙,还是把这一杯给一股脑儿倒了进去,他宁愿要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也好过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郁闷积压在胸膛里。
这第二杯酒灌下去简直恰到好处,身子顿时轻盈地漂浮起来,象踩在云层里,绵软舒服,他忍不住想再来一杯,手刚摸到酒瓶,就被梁钟鸣夺了过去,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严厉,“你胡闹什么!”
志远忽然间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势向梁钟鸣倒过去,瘦白的手死死揪住梁钟鸣的衣领,“大哥!你早就烦我了是不是?你一定觉得我很累赘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伊楠震惊不已,她没料到刚才还好好的志远会像个歇斯底里的人一样撒酒疯,她迅速地睃向梁钟鸣,恰好捕捉到他眼里霎那而过的一丝嫌恶,那样的表情伊楠以前从来没在梁钟鸣脸上看到过,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志远简直是在嚎啕大哭,“不是我要抢这个位子的,你知道吗?是妈硬要把我按在上面,不是我!这些年,我为了让你开心,能做的我都做了,远大实际不还是你说了算?!我不过就是个傀儡,你跟妈两个人的傀儡!!还有酒店,我知道你看重冯奕,妈把他赶出了远大,我又把他招到酒店来委他重任,你说我做得还不够好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你……”他呆滞而狂乱的目光突然投向伊楠,颤抖的手臂逐渐抬起来,指着她断断续续道:“你连她,连她都…….”
梁钟鸣先还冷冷地听着,突然面色大变,臂上猛一发力,将志远掀回位子上,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然后一秒都没耽搁地从兜里取出的手机,很快按键,接通,沉声道:“老俞,你立刻上来!”
昏昏沉沉中的志远还是听清了他的声音,他的脸上,惊惶与瑟缩交替,最后却惨然一笑,“我知道,你们又要把我锁进黑屋子里去了,没关系!锁吧,我习惯啦!”他双臂上举,骇然大笑,“来啊,快来锁我呀!”
伊楠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被唤作老俞的人很快进来,长得魁梧结实,梁钟鸣也不起身,指指志远道:“他醉了,送他回去吧。”
老俞立刻心领神会,上来就搂住了志远的上半身,姿势娴熟。
志远突然又乖顺起来,由着他半扶半架地将自己往门外拖。到了门口,他扶住门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姚伊楠,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伊楠不觉站起身来,无措地望着志远,他没有回过身来,似乎并不期待她的答案,仅仅停留了两秒,就被老俞彻底架出了包厢。
他的那句话象回音一样余音袅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