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亦鹏按时到了福星商号。福星商号是一家批零兼营药材的大商号,根据上级安排,老周从看门人变成了这里的大老板,伙计们都是熟识向亦鹏的特科余铭真行动小组的队员。走进内堂听到的消息却让他面色一沉,据可靠消息:阎天已经在上海站被军统解除所有职务了。
老周说这是上级通过军统高层内线得到的情报,应该是准确的。
向亦鹏说:“我知道,但猫眼并没有消息……”他转身告辞出来,阎天突然跳出这个游戏圈让人不曾预料,也让人难以琢磨。
2
林璇在街上慢慢走着,杨修远开着车载着阎天一路紧紧跟随。但杨修远今天开着车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老是走神儿。
阎天眼看着林璇离开了展示洋娃娃的橱窗便催促道:“开车。”杨修远却没有任何反应,两眼只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阎天见他没反应只好又催促一声,同时打了他的手一下:“修远。”杨修远猛地一下惊过来,回过神又才继续开车。阎天问他是否没有睡好?
杨修远有些尴尬地笑说:“特派员,对不起。不过我没事,只是有点疲倦。”
阎天摇摇头说:“不对!其实我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每次你看着林璇的那种眼神都有些奇怪。”
杨修远笑了笑:“特派员,这玩笑开大了,怎么可能呢。”
阎天也笑了笑:“也是啊,你们以前应该就没见过面,可能还是我过于敏感了吧。”
杨修远问阎天:“你真的怀疑她和日本特工有关系?”
阎天将头靠在靠背上:“很难讲,但现在我真的是看不懂她了,还有那个芥川,绝不会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对于日本人的野心不可稍有疏忽啊。”
林璇走进了街边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正好在靠窗边的位置。阎天让杨修远把车停得远远的监视着。不大会儿,一个人走到她对面的座位坐下来,叫过服务生点咖啡。
杨修远几乎是脱口而出:“芥川?”
3
林璇喝了一口咖啡,借着端起咖啡杯的瞬间说:“阎天已经在军统内部被排挤出来,有关尤利钦科的事情他已经彻底插不上手了。”
芥川低头看着咖啡:“这当然好,但他还是在盯着你的。”
林璇浅浅一笑:“老师,我有我的办法。”
4
赵兴喘着粗气,一双牛眼死死盯住已经被他用皮鞭和夹棍弄得半死不活的尤利钦科。他并不是没办法让这老毛子开口,事实上这家伙也即将投降了,但他却接到电话,南京方面直接命令立刻释放尤利钦科,而且没有任何理由……
赵兴放下电话也就回过味来,能让南京方面直接关心的,看起来真不会是善茬,看来阎天的眼光真是毒啊。他回头挥挥手,让准备放人,这下忙活整整一天的特务们全懵了。
尤利钦科看到赵兴的手势,知道基本上可以躲过一劫了,不禁就咧着嘴笑了。
5
向亦鹏正在前台和熟识的客人们说说笑笑,他就看见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芥川笑容可掬地了进来。
向亦鹏迎上去却看到芥川提着行李包不禁问道:“您这是……”
芥川说他在日本也有些生意,而一些紧急的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一下,生意人嘛总是这样的,今天是特地来辞行的。但等到落座却又说其实专程来还是另有原因的。
向亦鹏说:“芥川先生有事请只管说,只要晚辈能帮得上,一定鼎力相助。”
芥川说:“我这个人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也算懂得了你们中国的很多文化,你们凡事讲隐忍谦恭,讲难得糊涂,可我们大和民族,虽深受你们中华文明的影响,但有一点和你们不一样,那就是处事上比你们更直率,争取自己应得的绝不含糊。”
向亦鹏笑了:“前辈真是深通我们中国的文化,懂得说话曲径通幽的道理,有话请直说无妨。”
芥川呵呵一笑:“那我就直说了,我原本也是有一个很漂亮很乖巧的女儿的,只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幸好后来林璇来到日本求学,就借住在我那里。你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是很怕寂寞的,她的出现仿佛就是我的女儿再生了一样,因此林璇一直很尊敬我,我就当他是我的女儿呢。既然是父女,你就应该知道我作为父亲最期望的就是她能得到幸福啊。”
向亦鹏浅浅的笑了一下,算是明白芥川此行的目的。
芥川喝了一口咖啡说:“林璇在日本的时候,最跟我常常提起的人就只有你,在我心里你们俩是早就有了月下之盟的。所以在日本,我很多老朋友的儿子们纷纷追求他,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但我都替他挡下了,我知道她的心思。所以这次当我听说他居然要和阎天举行订婚仪式,真是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这件事。”
向亦鹏说:“阎天也很优秀,他会给她幸福的。”说完有意地把眼光避开了芥川,他感觉这老人的目光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绝不是一个商人的眼光。
芥川笑着摇摇头:“年轻人,这不是你由衷的话。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已经经历了太多,你比我更清楚谁才能给她真正的幸福。那天舞会上林璇的笑容是很美丽,但你不觉得她的笑很空洞,一点没有幸福的温暖感觉吗?”
芥川说着就站起来:“作为父亲,我是希望她能得到最终属于她的幸福的。老头子话说得太多,希望你不要见怪。”
向亦鹏也站起来,笑笑没有说话,这老人的一席话如同一根鞭子抽得他的心发疼,但必须稳住神儿,对面的老头子究竟要说什么,还不很确定。
芥川站了一会儿对他笑道:“你不打算送送我吗?”向亦鹏这才醒过神儿来,笑着替芥川提着皮箱,一直把他送到车上。芥川坐上车,摇下玻璃探出头说:“相信一个老人的判断,你和林璇才是真正的一对。”
向亦鹏挥着手,送走了芥川。这无疑是一场越来越精彩的游戏,很多角色开始主动地加入进来,而这种加入让原本不甚明了的迷局更加雾霭重重,平静中显出了狰狞,每一步都可能走上大道,也可能跌进深渊。街上的人流不息,霓虹灯如同怪兽睁在夜色中的眼睛,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寒意袭来。
6
很安静的夜晚结束了,城市的早晨原本是最宁静的,但今日每个角落里都荡漾着异样的感觉,这个清晨注定是不同寻常的。所有的报童几乎都出动了,他们沿着大街小巷在疯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一个巨大的消息直接砸了下来:“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东北军少帅张学良,西北军军长杨虎城,昨晚在西安兵谏华清池,扣押了委员长蒋介石,要求一致抗日。”这条消息无异于一道晴空霹雳,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开,在大家都目瞪口呆的同时,又纷纷思忖着国内局势一天一变,接下来不知又该如何收拾?
向亦鹏拿着报纸,吩咐鸿川告诉所有住在地下室的特科队员切不可盲目激动,东亚酒店依然被严密监视着。
7
阎天几乎是直接从车里蹦出来,直奔赵兴办公室。杨修远急匆匆从楼里跑出来接住他,阎天一边快步向里走一边问:“是什么时候?”
杨修远跟上说:“昨天夜里,大约是赵兴录完口供之后。”
“你怎么不早报告?”
杨修远:“赵兴对我们这边的所有人都封锁了消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阎天带着杨修远闯到赵兴门前,站岗的卫兵伸手阻拦,他一个耳光就甩过去,打得那卫兵转了两圈没站住,一跤摔倒。紧接着阎天一脚踢开了赵兴的房门。
赵兴正拿着笔在写什么东西,这一声巨响惊得他手一颤,笔就掉到了桌上。
阎天冲到桌前:“你放走了尤利钦科?”
赵兴见提到尤利钦科便放松下来:“似乎他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吧?”
阎天一拳砸在桌上:“你副站长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他分量有多重你知道吗?”
赵兴双手一摊:“南京的直接指挥!有本事你就找戴老板理论去啊。”
阎天说:“我要看他的口供记录。”
赵兴这下来劲了:“好啊。不过昨晚南京方面来人已经拿走了,你要是赶紧去追也许还追得上,让他们拿给你看吧。”阎天气呼呼地离去,赵兴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冷笑一声。自己何尝不知道老毛子的分量,但上峰的命令不论多混蛋你也要无条件执行却是他比阎天更明白的。
8
向亦鹏在“美美照相馆”约了杨修远,直接传达了上级指示在形势出现变化时要他继续隐蔽,必要时候保护好积极主张抗日的阎天的生命安全。杨修远则透露出尤利钦科已经被赵兴释放,但终究没有说出来阎天已经开始怀疑林璇的事情……他知道这是违反纪律,但不想说。
杨修远离去后,余铭真进来递给他一杯红茶,向亦鹏问:“你真的喜欢喝这个呢?”
余铭真一边收拾着桌子上散乱的照片一边说:“是她喜欢喝,特意准备来让你找找感觉的。”
向亦鹏大笑起来,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在桌上走过去拍拍余铭真的肩膀,径直走出去了。外间屋传来快乐的声音:“晚间记得准时过来,继续扮我的女友啊。”余铭真也笑了,心里却隐隐有些莫名的情绪,那个游闲海让她有些心绪不宁。
9
阎天来到林璇家门口按了下门铃,林璇打开了门表情却显得有些冷漠。
阎天说:“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一下。”
林璇:“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冰冷的语气让阎天心里一惊。
两个人坐在客厅又沉默了,阎天点一支烟吸上。
林璇笑容冰冷:“怎么进来反而又不说话了,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阎天:“还是你先说吧。”
林璇很冷静地说:“我想我要说的话……也正是你想说的……不过我才发现你果然是高级特工,连最亲近的人都要跟踪、要排查!”
阎天:“既然你知道我跟踪了你……”
林璇打断阎天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既然知道你跟踪我为什么我还要去和芥川见面?不错。芥川叔叔是日本人,但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在你们这些军人眼里,所有的日本人都是间谍,我和他接触也就是汉奸吗?”
阎天搓搓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璇继续发问:“那我丢失的底片又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说是被猫叼走了吧?”
阎天继续沉默着。
林璇:“如果你不说话算是默认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最近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阎天听到这话居然也就站起身来:“对不起。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阎天灰溜溜地离开,倒让林璇措手不及,她他想不到阎天居然连最起码的辩解都省了……
阎天走在街上心里弥漫着被深深刺痛的感觉,她过于专业的表现又已经隐隐在证实某些东西,他仰起头来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真的会看见什么,他是军人,但也是年轻人……年轻的人们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总是无力而苍茫。
10
今晚的东亚酒店气氛也有些特别。地下室里坐着逃回来面色苍白的尤利钦科,看见向亦鹏进来他兴奋的(改:得)要站起来,却被一把摁在椅子上。
向亦鹏冷冷地问:“你到底是谁?”
尤利钦科吃惊地望着向亦鹏:“向,你在说什么?”
向亦鹏说:“我必须承认,你是个好演员,戏也很精彩,不过该结束了。”
向亦鹏见他没反应就说:“你看看他是谁?”一让身,身后紧跟向亦鹏的黑衣人掀下帽子,竟然是被向亦鹏当场打死的别列佐夫!尤利钦科见到别列佐夫,身子立刻瘫了下来。
向亦鹏说:“你在第一次与别列佐夫接头时,遭到日本特务的袭击,见到我之后,一口咬定别列佐夫就是叛徒,拼命以你‘代表’身份压我要处决他。但你的资料实在不够齐全,我当年被派到苏联留学期间,曾经和别列佐夫在共产国际远东局共过事,以我对别列佐夫的了解,你告诉我的一切都太戏剧化。不过我还是按照你的‘指示’去蓝点餐厅处决叛徒别列佐夫,但却无意间发现你的问题。”
“尤利钦科”终于坐不住了,喊叫起来:“我有什么问题?”
别列佐夫有些调侃地插话说:“只要是远东局的人都知道,尤利钦科是一个烟鬼,尤其喜欢雪茄。我在接头的时候掏出一个特意为他准备的烟盒,你居然在打开看了之后谢绝了这产自故乡的雪茄,这就是一处致命漏洞。”
“尤利钦科”又不住地流汗了,看着向亦鹏说:“这么说,你刺杀别列佐夫,是演给我看的。”向亦鹏笑了笑说既然我们都是演员嘛,也算是切磋一下技艺嘛。
“尤利钦科”看着向亦鹏:“我的被捕,也是你一手安排的!”随即自语道:“我不该回来。”
向亦鹏厉声问:“你到底是谁?”“尤利钦科”惨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向亦鹏也不管他就一字一顿地说:“你的主子,是日本人。”
“尤利钦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向亦鹏冷笑一声:“除了日本陆军部向国民党政府施压,何应钦亲自过问,谁能从戴笠手下带走来自共产国际的要犯?”
“尤利钦科”已经明白自己绝非眼前这个人的对手,索性也就不吭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向亦鹏再次带着老周在储藏室外观察被关押的假“尤利钦科”时,突然发现他笑得古怪,即刻一把推开门抓住了尤利钦科正往嘴里放纽扣的手,看起来这家伙也是个资深的特工。
向亦鹏和别列佐夫、老周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别列佐夫说:“我最后一次与尤利钦科通话,尤利提到了12月12日早……还有火车站……电话就被人挂断了。我一直在想,尤利钦科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向亦鹏望着手中的剧毒药丸,自语着:“双十二……”突然他全身一震,问老周:“报纸上不是说12日南京政府派特派员史昭抵沪,与共产党代表商谈合作事宜吗?”
三个人一瞬间明白过来,尤利钦科难道就是要送达这个情报?正在兴奋之间,一声枪响,正是从关押假尤利钦科的隔壁房间传来!
向亦鹏喊声:“不好!”人已经冲向隔壁。但已经晚了,“尤利钦科”瘫坐在椅子上,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头部……再冲出去,走廊上空空荡荡,这让他心底陡起寒意,日本人就在附近,在身边?
11
广德戏楼里,永远都是人声鼎沸。舞台上正演出武生戏《挑滑车》,台下掌声雷鸣般响起。这就是中国的戏院,永远是延续着戏从台上演到台下的精彩。
杜一恒带着小孙子杰尔悠然自得的在包厢里看着戏。
人群中,一个端着卖零食的筐子来回穿梭的小贩,视线一直停留在杜一恒身上,正是混进来的游闲海。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杜一恒的保镖搭讪,示意自己要过去卖零食,保镖没有太在意,他就走了过去。
舞台上,锣鼓点越来越急促,随着高亢的唱腔,游闲海的手悄悄伸向筐子底部,一把枪露了出来,对准了看戏的杜一恒。
坐对面的包厢里的方孝露出了冷笑……杜一恒有些警觉地一回头,就看见了游闲海和他的枪……他慢慢把孙子杰尔抱到了自己身后,用身子挡住了小家伙。
杰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杜一恒看着游闲海的眼睛,很镇定。端着枪的游闲海忽然心中猛地一紧,手就有些抖……回想起神父的声音:“任何一秒钟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只要能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声枪响,是方孝等不及从对面直接开了枪!戏楼里顿时就炸了窝,观众拼了命就往外跑,混乱之中,保镖纷纷冲过来。方孝一见这个场面索性就拼了老命,不停地胡乱射击着。杜一恒身手敏捷,轻易就躲到了一旁,杰尔却因为惊慌失措,挣脱了爷爷的怀抱,向外面跑去。方孝杀红了眼,转身就把枪口对准了孩子,游闲海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一把扑到了孩子,子弹从他头上擦过……方孝在一通乱射中打中了杜一恒的臂膀冷笑着跑了,游闲海则被冲进来的保镖们摁到地上,杜一恒忍住痛吩咐带回去他要亲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