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恒歪坐在花园凉亭的躺椅上,微笑着看这莽汉子走出去,心下一片快慰。在他看来自己实在很需要这样的接班人来辅佐。
4
阎天并没有跟着赵兴去向莅临的特派员邀功请赏,而是在办公室听着杨修远的汇报,死的人是日本国新任驻华大使渡边淳。他的脸色迅即阴下来,日本人终于不愿意再作等待,想对上海动手了,不仅尽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摆手:“不用说了。我们这个国家呀……该来的劫数躲不掉的。”
赵兴恭恭敬敬送走特派员,便来到阎天办公室,不等说话阎天却问:“我们的特派员是不是要你利用这次合作谈判的机会趁机搞掉上海地下组织特别是情报六局?”
赵兴一愣哈哈笑起来:“老弟果然是天子门生,知道得清楚啊。”
阎天叹口气转过身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我就知道南京不会有什么新鲜花样的。”
赵兴坐下来翘着腿问他有何高见?
阎天摇摇头说:“我已是有过之人,兄弟即刻返回南京请罪,我也会给你请功的。”
赵兴说不对吧,史昭特派员点名要你我联合行动,你这个时候走岂不是过上加过?阎天摇摇头,说外患日益严重而最高当局还是头脑发热,他没法执行这样的命令。
赵兴此时倒一扫平日里对他的骄横认真地说:“老弟呀,你我是军人,执行命令是天职,想那么多有用吗,所以我就一直说你迂腐得很,书看多了没好处。”
阎天还是坚持不参加行动,赵兴见说不动他便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摇摇头,他觉得自己一直怕此人抢了位置纯属多虑,此种人终究是混不下去的。
5
向亦鹏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报纸。有关日本新任大使在上海车站遇刺的事件,已经在报纸上被炒得沸沸扬扬,日军近期开始大规模驻扎上海周围的消息随处可见,各种评论社论均在纷纷谴责日本人过于张狂的举动。他丢开报纸站起身望着窗外,他知道不论舆论如何激烈,日军的行动已经是不可能阻止的。
酒店里临时退房大包小卷离开的房客接二连三,酒店门前等着拉客的黄包车也排成了行。鸿川匆匆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亦鹏,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准备逃离上海的人群,人心慌慌的,好像总局也准备撤出上海了。”向亦鹏依然望着窗外,淡淡地回应:“知道了。”目前他担心的是尤利钦科那句话,“日本驻上海陆军本部的情报机关,已经在六局埋下地雷。”
6
火车站里已经是一派极为混乱的局面,市政府已经加大了控制力度,临时抽调来七八队警察维持秩序,但人心惶惶的沪民大批南行。另一面,东北局势的持续混乱,大量难民又涌入上海,两股人流交响碰撞,混乱中亲人失散,哭叫声不迭于耳,一时间乱上加乱。
码头上的状况,比起火车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抬箱举包的沪民们相拥着,挤在码头上翘首以盼,上海城东方巴黎的味道早已经一扫而空。船只还未靠岸,岸上已有等不及的人跳入水中,直接向船游去了。
向亦鹏如约来到福星商号里,老周走出来,招呼他坐下说:“尤利钦科的情报很准确,日本人确实已经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向亦鹏说:“日军行动很快,已经占领外围高桥镇。”
老周:“你是不是有一个叫林璇的朋友在日本杂志社工作?”
向亦鹏:“是的。”
老周:“她还和一个叫芥川的日本商人有来往,是吧?”
向亦鹏:“嗯。”
老周:“你不要误会,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既然我们内部已经有地雷,更不可掉以轻心。”走出福星商号,看着繁华的街景早已被逃难的人群拥塞,心里不禁有一丝泛酸的感觉,他必须要尽快排查出身边的地雷,否则后果将比邹凯林王波的叛变更严重上十倍不止。
7
林璇正在书房打电话,客厅大门却被敲响,她警觉地回头看了看,迅速挂掉电话,来到客厅开门是阎天,他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阎天试探着问:“可以让我进来说几句话吗?”
林璇:“进来吧。”落座之后,林璇就又起身要去倒茶。
阎天说别麻烦了,我说完就走。紧接着就打开了纸袋,拿出里面的照片,又将底片放到了旁边。
阎天说:“底片是我派人去偷的,前两天我也确实跟踪过你,对于这些事情,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
林璇:“这就是你今天要说的话吗?”
阎天:“还有,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璇冷笑:“这算是开始审讯我了吗?”
阎天:“不,这是一个完全私人的问题,但是我恳求你一定要回答我。不错,当见到芥川第一面,我就对你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但其实我心里隐藏着另一个更大的疑问。我之前说过,你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你对亦鹏的爱。”
阎天看着没有回答的林璇笑说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说到这里,摘下了手上的戒指放到了桌上说:“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不管你当时出于什么原因接受了我的追求,我还是感觉很幸福,即便是很短暂的幸福。”
林璇有些迟疑:“阎天…你……”
阎天站起身来说:“就到这里吧,我已经决定离开上海了,祝你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林璇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湿润起来。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彼此不得相通。
8
杜一恒在内室陪着杰尔练字,不时就和他说笑几句,祖孙之间倒也其乐融融。
管家走进来报告日本使馆有人来访。他眉头一皱,安抚好杰尔和管家走进了大堂。
坐在长椅上的两位客人见他走进来,笑着起身相迎,杜一恒让客人坐,自己坐在了首位上。
杜一恒看眼管家,管家笑道:“来了就是客,给两位客人看茶。”
丫环上了茶,杜一恒笑着让茶。
两个客人中那小伙子笑笑:“杜先生果然有大家风范,那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家公使先生还是想在我们的使馆地区和杜先生合作开一家赌场,五五分账,各方面都安排好了,只等杜先生一句话就可以开张。”
杜一恒认真地听着,听完了呵呵一笑:“承蒙贵使馆看得起老朽,真是感谢得很。不过我已经老了,没那么大的雄心了,还是请二位转告贵公使阁下,另择高明之士吧。”
小伙子笑了笑:“我们家先生的意思,希望杜先生慎重考虑。现在中日局势很乱,一旦战火殃及上海,杜先生很多生意上的事,也许我们能帮得上忙。”
杜一恒还是笑笑的:“我只不过是些小生意,实在是不用烦劳贵公使先生以及诸位大驾。中国人有个不成体统的规矩,咱们自家的事情还是不要外人插手的好。”
小伙子笑容僵在了脸上,低声给中年人翻译过后,中年人也笑笑,可笑得就十分难看。
两人起身告辞。
杜一恒坐在客厅里独自喝了三刻钟的茶,突然将茶碗抓起来一把掼到地上摔得粉碎。
叫过管家来说道:“吩咐下去,各家堂口不论上下高低,有谁敢勾结日本人的,一律按家规处死。”管家忧心忡忡地说咱们这么多产业在上海,日本军队已经逼近,真要是跟日本人硬来,恐怕不好办。
杜一恒没有回答,他非常清楚日本人是想利用他来搞“以夷制夷”的那一套老把戏。他杜一恒是上海滩的流氓老大不假,可要他做汉奸,是绝对办不到的。他想,看来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天色越发的暗下来了。
9
万圣路临海的路边,一栋典型的西式小阁楼,正是著名的日本梅公馆所在,如果不是在门前的岗哨,直疑是有钱人的休闲去处。
方才在杜府出现的中年人和小伙子,毫无阻碍地进门来到正厅。正厅里的装潢朴素异常,但却尽透着一股子清静安逸。正厅靠窗的尽头,一个身材不高的身影背过身欣赏着海景,手中玩着一把军刀。
两人走近:“杜老爷子还是不肯合作。”
神秘人物笑笑:“陆军部即将攻占上海,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陆军部,从上海内部渗透,黑道上闻名的杜先生,是重要的。”
小伙子稍显迟疑:“看来杜先生那边没有回旋的余地。”
神秘人物依旧看着海景,很平静:“不做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这件事我自己来解决,你们下去吧。”
神秘人物把刀放回刀鞘,示意厅里的侍从:“让他进来吧。”有人走进来正是被青帮追杀得走投无路的方孝!
神秘人物没有回头,竟说出一口流利的中文:“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你,你要我冒险收留你,我有什么好处?”
方孝冷笑:“我可以帮你对付杜一恒。”
神秘人物挥了挥手,手下搬出了一箱银元。见到钱方孝立刻眼前一亮。
神秘人物说:“对杜严密监视,有情况立刻对我汇报。”
方孝大喜过望正要走出厅,神秘人物忽然说道:“记住,别和我玩花招,我不比你们中国人,不懂什么叫做手下留情。”
方孝回头望着神秘人物的背影,竟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万圣路附近,新盖待售的洋房多不胜数。这里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因此日本人刻意的把这里制造出繁荣的景象来。公使馆附近一栋不起眼的洋楼里,有一架望远镜正清晰地观望着馆内正厅的动静,方才神秘人物与方孝的交谈都被它清楚地看到。这人正是杨修远,他已隐蔽在这里好几天,时刻关注着公使馆里的动向。
杨修远又抬起望远镜,想看清楚神秘人物的脸庞,却怎么也看不到。他放下望远镜,有些遗憾。日本人果然歹毒,连方孝这种流氓也要拉拢。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深深的忧虑写满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