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兴又被阎天在关键时刻搅了好局,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的新任副官李阿祥拿着一叠文件进来说有关阎特派员能调到的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他让放下,坐下来细细的翻找着,似乎那里边藏着什么惊天秘密需要发现。
李阿祥试探着问难道说特派员也通共?赵兴把头抬起来,双手撑住下巴说这事儿谁知道呢,通共的人脸上又没写字。不过他昨天舍命相救上海共党的高层人物倒是事实,就凭这一条他也该被隔离审查啊。
李阿祥还是一脸的疑惑,赵兴也不理他低头就再仔细地看材料。他总是对自己的对手充满了兴趣。看了一会儿就又吩咐李阿祥带人务必仔细地“照顾”好特派员,倘若让他又溜了那就提头来见。他心里想着,阎天,这回你实在不够聪明,还是书读得太多的错!竟然就忘了政治不能容忍感情的道理。
2
赵兴的枪口一步步地逼近阎天,而向亦鹏却在为另一件事烦恼。杨修远已经确认芥川就是上海梅机关负责人之一,换句话说他就是日本特务。芥川是如此,那么与他如此亲近的林璇呢?他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办公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边除了那张阎天林璇和他的合影外,还有一张略微发黄的旧船票。熟悉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如果还有一张船票,你会跟我走吗?”
他微微闭上双眼。又看到了那个下着牛毛细雨的晚上:他和林璇挤在一把伞下,笑闹着跑进了东亚酒店的酒吧间,酒吧间里却是一片漆黑,没有客人甚至连灯也没开。
林璇有些奇怪地问:“今天怎么没有演出,喝酒的也没有,连服务生都下班了吗?”向亦鹏却冲着他神秘的一笑,回身悄悄关上门,转回身来两眼热烈地看着她。林璇一下意识到什么立刻满脸绯红起来,她微微抬起了头,等待着浪漫时刻的降临……不过她错了,什么也没有发生。等她睁开眼,向亦鹏反而紧张地看着她了。
林璇激动地抱着向亦鹏:“你为什么……为什么?”眼泪就流了下来。
向亦鹏轻轻推着她:“别这样……你知道……我……。”
林璇激动地打断他:“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你知道他喜欢我,可是我不是物品,我有我的选择……我喜欢……”
就在这一刻,房间内突然灯火通明,正中央摆着一个大蛋糕,靠里墙站着一大圈人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向林璇祝贺着十八岁的生日,阎天一手按着开关,一边冲着向亦鹏扮鬼脸儿。
阎天走过来,递给林璇一张唱片正是她找了好久而不得的。一个年轻摄影师跑过来,为他们三个人拍下了那张永远的合影。
阎天在向亦鹏耳边说:“对不起,我开灯的时机不对。”
向亦鹏笑着拍拍阎天的肩膀,没说话就走开了。现在想来,也许他开灯的时机真是错了。向亦鹏睁开眼,回到现实中,手指就又在桌上弹起来。
3
阎天在准备离开了。他有一个好习惯,不论走到哪里,也不管住多久,离开时总要把住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对于一个高级特工而言,这样的习惯是最能保护自己的手段之一。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干净的白布,自己的东西也全部归置拢,突然就看见那张照片还摆在床头上,不禁心里一动。刚把照片拿过来装好,便听到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却是芥川先生,正恭恭敬敬地站着。
阎天笑着把芥川让进来:“你怎么来了?”芥川走进来看了看已经收拾停当的屋子问:“就这么走了?”
阎天有些无奈地笑笑:“是呀,可能有些事你也听说了,走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芥川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哪,总是意气用事。不过也好,冷静地想一想,总比匆匆忙忙的决定要好。”
阎天说:“刚收拾完,也不好请你坐了,听说你也要走了?”
芥川笑道:“是啊。中日关系如此紧张,我的大部分生意还在日本国内,不回去怎么行?”
阎天说:“其实对于芥川先生,目前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芥川又摇摇头:“我一个生意人,不喜欢参与政治,就像你不喜欢陷入复杂的情感一样。”
阎天眼神忧郁地长叹一声:“也许现在离开,对于你我都是最好的选择吧。”芥川告辞走了。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阎天的脸上滑过一丝无声的冷笑。
4
国内局势的混乱终于波及到上海这座世外桃源。华北的日本驻军蠢蠢欲动,上海的外围已经完全处在日军的包围中……连日来,各路报童把这些灾难的消息散发到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市民中,而不断涌进的难民潮,早把这城市的光华褪尽,整个就是一座大垃圾场了。租界的巡捕们在各个路口设置路障,防止难民进入,更加剧了城市的拥挤,已经没有人光顾大世界了,里边挤满了各路流民……不管是车站还是码头,几乎天天人满为患……
林璇带着相机在街上到处拍照,采访着临战前混乱的城市。但她每走过一个路口,在暗处都有一个人在盯着她。她走进了一家西餐厅,而坐在餐厅一角远远看着她的却是余铭真。
林璇仿佛在等人,不多会儿就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像是她预约的采访对象,两人热烈地攀谈着。
余铭真远远看着她的侧影,脑子里回想起向亦鹏在紧急会议上的话:“从此刻起,全天监视林璇,一举一动都要及时报告以便分析。”她看向餐厅外,却发现餐厅一角的路边停着一辆车,车上的人好像也在盯着餐厅看,再仔细一看,居然就是杨修远,不禁心中一紧,难道林璇真有那么可怕么?
余铭真一直等到林璇走出餐厅,特科行动组另外的同志跟上去以后,她便立刻回到了向亦鹏的办公室。没等坐下,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有什么异常没有?
余铭真说林璇除了去餐厅约见采访对象,以及去了一趟邮局外,多数时间都在街头抓拍照片和采访路人,是一个正常记者的生活。
余铭真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一定要怀疑她呢,就算芥川是特工,林璇未必就是嘛。”向亦鹏坐下摇摇头没有答话,这是一道目前还解不开的谜题。
余铭真随手端起向亦鹏的茶杯喝了一口又说她发现杨修远也在盯着林璇。
向亦鹏心头立刻一震,显然杨修远有些情况并没有向他汇报。
5
杜一恒已经让家人收拾停当了所有细软准备离开了。他牵着小孙子杰尔在花园里闲逛着,心绪宁静。
杰尔仰起头问:“爷爷,我们为什么要走?”
杜一恒蹲下来对杰尔说:“因为爷爷是中国人,而有人不要爷爷继续做中国人了,所以我们要走,杰尔也是中国人,对吗?”
杰尔躲说:“爷爷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谁不要我们做就揍他。”
杜一恒将杰尔拥入怀里说:“是呀。爷爷是老了,打不过他们,不过终究会有人揍他娘的,让他们知道咱中国人的厉害。”他紧紧拥住杰尔,眼望着花园里这一片园林,眼角不经意间就湿润了。他知道自己就算想要离开日本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过对于这些倒是难不倒这个老江湖,早已做了安排。
6
杨修远准时来到了“美美照相馆”。
向亦鹏等在暗房里让杨修远坐下说话。杨修远倒有一些不解了:“亦鹏,有什么急事吗?”
向亦鹏说:“修远,这么多年用心良苦的隐蔽在敌人内部,为党作出很大贡献,同志们很感谢你。”
杨修远乐了:“亦鹏,直接说不好听的,你别夸我。”
向亦鹏长舒一口气说:“也好!我最近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部署了对林璇全天的监视行动。但我考虑你的安全并没有告诉你,同志们却在现场也发现你在监视她,请解释一下。”
杨修远笑了笑:“亦鹏,可以不说吗?”
向亦鹏严肃了脸面:“杨修远同志,在工作上我们不应该有秘密。”
杨修远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亦鹏。请相信我,我私自监视林璇与我对党的事业忠诚与否无关,请相信我,这只是我的一点私事。”眼里满是诚恳。
向亦鹏顿了一下说:“好,我相信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请及时通知我们。我再说一次,你的处境很危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不能再遭受损失了。”杨修远点点头起身离开。
余铭真走进来,这回端了一杯绿茶说:“老杨难道也和林璇早就认识。”
向亦鹏接过茶杯发现是绿茶了,一抬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笑,干脆就喝一大口说:“这茶蛮有味道。”两个人打趣着笑了。
7
入夜的城市暂时抛却了白日里的混乱与喧嚣,别样的宁静掩盖了那些惶惶不安以及流血的伤口。林璇在家里快速地翻阅着一些资料,忽然就听到门被敲响了。她收起了手边的资料,把茶几上简单整理一下才走过去开门,向亦鹏一袭灰色风衣站在门外。
林璇感到十分意外,眼里却冷冷的:“还记得这儿?”
向亦鹏说:“突然就想见见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向亦鹏往城外开去,林璇看着车窗外逐渐稀落的灯火,想提问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却忍住了,她安静地看着向亦鹏坚定的背影。
向亦鹏把车开到江边,停下车来林璇才发现已经来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那是当年三个人经常来玩耍的江边小木屋。她进去还是坐在了靠窗位置的那把木质椅子上,背靠着板壁依然能听到江水悠扬的旋律在日夜不停地奏响。向亦鹏永远都是那么细心,从小屋子里的整洁她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常来照顾的。
林璇仰起头问:“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向亦鹏笑说:“想和你谈谈,可是我现在脑子乱得很,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璇却冷笑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永远都是犹豫的。如果我和阎天还没分手,你今天依然不敢来找我吧?”
林璇有些激动,回想起当年那个永远的生日派对上,她一直在等机会要跟向亦鹏表明自己的心迹,她也感觉到向亦鹏也对她有话要说。等生日舞会结束了,阎天向亦鹏和她一起来到钢琴面前开始弹琴。林璇坐在中间,阎天向亦鹏坐在两边,由向亦鹏主弹,她协助,阎天胡乱地跟着,虽然并不太和谐但倒也别有情趣。最后两个大男人几乎同时告诉说出一个特大的消息:“我们要去黄埔军校读书了。”
林璇终于忍不住问向亦鹏:“你刚才一直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消息?”向亦鹏愣了一下又点点头,没有正面回答。
林璇说:“你知道吗?那天的情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你,你们走了,好像一瞬之间什么都没了。”
向亦鹏说:“对不起。”
林璇冷笑一声:“你知道吗,你当时说希望我们三个人的友谊永远都不会变,我当时真的想打你一巴掌……”
向亦鹏沉默地低下头看着地面。
林璇大声说:“向亦鹏,我恨你。”
她自己又叹口气:“算了,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今天你把我找到这里来想说什么?”
向亦鹏:“阎天曾经和我提起过,说他感觉你和以前很不一样。说实话,我也有这种感觉……你好像把自己埋藏得很深很深,完全看不到从前的你了。”
林璇:“你到底想说什么?”
向亦鹏:“你在日本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璇讥讽地问:“你担心么?”
向亦鹏:“我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前两天,我得知了一件事情,你的芥川叔叔其实是日本梅机关的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军人!”
林璇一下懂了:“哦,所以你也怀疑我?”
向亦鹏:“我没有这个意思。”
林璇:“够了!先是阎天,现在又是你,好笑!”
向亦鹏:“林璇,你完全错了,我只是怕你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受他利用!”
林璇说:“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为什么接受了阎天的追求吗?是因为我觉得阎天是个勇敢的男人,他敢于把爱说出来……而你呢,永远都只有你的事业,你的追求,除此以外你什么都没有。你给我的只有痛苦、怀疑和冷漠!”
向亦鹏说:“林璇,我知道从感情上我欠你的太多,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我现在跟你谈的不是感情,这是涉及国家民族的大事。”
林璇冷笑起来:“就算我走错了路,也是你逼我走上去的。”江边的小屋一下子就从回忆的浪漫里变得剑拔弩张,向亦鹏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不知道在一些时间里某些事对人的改变竟然会如此剧烈。
8
阎天坐在即将要做别的屋子里,茶几上放着重新又拿出的林璇的照片,他近乎绝望地在看着照片上的林璇,伸出手去想摸摸照片,但就在这同时他看见玻璃茶几上有个影子闪过……
他一跃而起,两步就跨到客厅另一侧,拉灭了客厅的灯。客厅灯一灭,窗外的黑衣人便知道屋内人有了警觉,立刻不从窗户进,转而向门口去。阎天早在瞬息之间,从不远的五斗橱抽屉里摸出手枪。
门被一点点推开,进来的是两个黑衣人,阎天猫一般紧紧盯住两个人,等他们逐渐熟悉了这屋子里的黑暗互相商量着该往哪里进的时候,突然一抖手边蒙住家具的白布,白布就飘起来。两个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回身就是一连串的枪声,火花四溅。阎天一个俯身在地,借助地板上滑行的力量,两枪就报销了杀手。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土,用脚踢了踢两个莫名其妙就去了西天的杀手,眼神里精光毕现,渐渐显出了一股杀气。
躲过一劫的他站在窗前,平静地抽着烟,右手还拿着枪。地板上被单蒙着两具尸体。突然心里一个闪念:“不好!”提着枪就冲出去……汽车一个急刹,停在了林璇家楼下。他几乎是飞奔着上了楼梯。先敲了敲门,轻声唤了两声林璇的名字,没有回应便也管不了许多,立刻撞门而入。客厅里,卧室都空无一人。
总算松了口气,索性也就不急着走了。林璇的房间永远是那么整洁,这和她的脾气很像。茶几上摆着那散发出幽幽蓝光的那枚戒指,这东西似乎带给他一点慰藉,在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张老唱片,很熟练地放进角落的唱机里,立刻房间里水一样漫过一段旧日的旋律……
阎天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吸着烟,没有开灯,任烟头在黑暗的夜色中明明灭灭。他把戒指拿在手里,仔细的看着,再次坠入往事的河流之中……黑暗中他悄悄地把那枚戒指装进了衣兜。窗外有夜行的汽车快速驶过,发出尖利的声音,仿佛割在人的心上久久不散。
9
今晚的上海注定了会极不平静。杜一恒去了亨通赌场招待自己的老兄弟们。
但是在他公馆的门前却是热闹异常。一个黑影早早守在那里,等了没多久便等来几个黑衣人。领头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示意翻墙进屋。可就在无声无息中,早等在此处的黑影亮出了手中的短刀,移形换影之中,黑衣人个个都是颈部中刀气绝当场,一场惨烈的厮杀瞬息之间就已经结束。黑影办完事上前敲敲后门,杜太太带着家眷匆匆而出,对着黑影慌张地致谢后径直上了早停在一边的汽车疾驰而去。小孙子杰尔回过头,瞧着那个熟悉的黑影正是混世魔王游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