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京来的特派员居然就坐到了审讯室里重犯的位置上,所有人在莫名其妙之中都有些兴奋。
赵兴一把推开门进来,走到审讯桌后坐下,先给自己点支烟然后问:“这不是阎大特派员吗,怎么坐在这里呢?”
阎天微微一笑:“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好,我建议你先搞清你自己的身份。”
赵兴也很淡的问了一句:“你认不认罪?”
阎天把腿翘起来了:“我想请问你是哪路神仙,军阶多少,是国防部的钦差,还是戴老板的特使,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句话让所有守在室内的特务们几乎喷出昨夜的饭来,把赵兴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赵兴一拍桌子:“你私放共匪,我就可以越级审判你。”
阎天点点头:“哦,你也知道是越级了,那就好,所以我劝你慎重,免得以后军政处找你问话。”
赵兴被气得发笑了:“你私放共匪,就算我放你回南京,你的下场会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阎天又严肃的摇摇头:“你确实记性不好。史特派员来上海干什么,就是奉校长的手谕来和共党特科情报六局负责人磋商合作抗日的事儿,你倒好,敢公开违背校长军令,破坏国共合作,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在救你?”阎天一脸的悲天悯人,弄得看热闹的特务们再也备不住,就笑出了声。
赵兴原本是准备来奚落阎天,没想到被阎天抢白得几乎要以头撞墙。盛怒之下就要动刑,但守着刑具的人觉得是两个头头吵架吵大发了,还是看看再说吧,都没动。
李阿祥快步走到赵兴身边压低声音说:“算了,站长,他毕竟是戴老板的人,真闹翻了,戴老板追查下来,咱们谁也担不起呀。”赵兴听了也明白这个道理,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转身走出审讯室去。在走廊上,稍微平静的赵兴立即又招来李阿祥,严令拘禁阎天的事情不得泄露,也不准放出来。阎天的狂和李阿祥的话提醒了他,必须提前向南京活动,取得认可就好动手了。
阎天坐在这把邹凯林也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不由得轻蔑地一笑,他相信赵兴会想办法置他于死地,他却并不在意。只要赵兴向南京汇报,就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戴老板最恨的就是内部之间的相互倾轧。
2
天气的温度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审讯室外守着门的小陈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他和所有人一样搞不懂,自己的两个顶头上司怎么会就掐起来?这时侯杨修远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小陈看到他就笑了:“杨哥,你是来……”杨修远是阎天的心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杨修远笑笑说:“哎,两个头头闹别扭,我来劝劝。”说着话就把一叠钞票塞进他的手里。
小陈几乎脸就要笑出花儿来:“杨哥你尽管进去劝劝特派员,我给你看着风。”
杨修远走进去在阎天对面坐下。
阎天说:“就知道在整个站里,我若有事就只有你这一个兄弟能依靠了。”
杨修远平静地说:“你不急,我会尽快和戴老板身边的人取得联系,通报你的情况。”
阎天并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仔细打量了他很久才说:“整个站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现在我有麻烦了,你还是尽快想办法离开吧。”
杨修远笑了笑没说话。
阎天也笑了:“我都不好意思抓你了,你咋还好意思不承认呢,猫眼同志?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不过我那同学是比我更冷静一些。你赶紧走吧,不论怎样,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走吧。”
杨修远站起身来走出去,阎天追过来一句话:“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你。”
3
余铭真从监视林璇的地方回到东亚酒店,直接去了地下室,把正在忙碌的向亦鹏拍到角落里,低声说:“我今天又跟了林璇一整天,但她依然重复着昨天做的事,明天还要继续监视吗?”
向亦鹏想了想说:“必须监视,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我们大意不得。”
余铭真说:“难道你真的怀疑她和日本人有勾结?”
向亦鹏有些无奈的语气:“你们继续监视就是了,其他的稍后再说。”
余铭真看着向亦鹏的背影,禁不住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倘若不是这个时代,他们又何必经历这么多曲折呢?生命中的青春最为灿烂,可这些人的青春里永远充满了有声的秘密和无言的厮杀,谁会在将来记得他们曾拥有的幸福和痛苦呢?
4
梅公馆。这座日本军部公开设在上海的情报机构总部,从外表看完全是一副清俊的中国传统庭院的样子。院子里梅兰竹菊四君子各有翩迁的风度,一溜小青石板直通向大门的台阶;进门的大厅里临门口是一扇楠木绣绢的屏风,画着淡雅的松下童子;厅内完全是按照读书人的规格以简单的字、画条幅以及适当的青花瓷器和一尊唐三彩骆驼俑装饰着,尽显了主人的儒雅之风。
主人芥川此刻正将一幅《溪山行旅图》展开在一张红木条案上用放大镜仔细观瞧,看不出来是喜欢还是讨厌。两个前来献宝的日本商人,与其说是坐在旁边的沙发沿儿上,还不如说他们是蹲着的,芥川看得越久他们头上的汗越多,但是不敢擦。
一个便衣匆匆进来在芥川耳边说:“方孝自从有了你的任命,在码头上,特别是十六铺闹得很不像话,已经从劫掠各种船舶的财物发展到大肆招收各种地痞流氓,如果他的势力再大,就有可能出事。”
芥川头也没抬:“还要我教你吗?你去给青帮的五当家说,就说我们梅机关已经帮他们找到杀杜老爷子的凶手呢。”
芥川抬起头来,一把将条案上的画卷扯个稀烂,然后轻轻地说:“你们已经很用心了,但还是假的。再找不到真品,我就不需要你们再走出这个公馆了,明白吗?”
两个日本商人基本上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芥川看着他们慌张的背影,走到唐三彩骆驼俑面前,仔细抚摸了一会儿自语道:“中国人的东西,哪会那么简单呢?
5
局势的不平静,让东亚酒店的生意大不如前,原本临时取消的晚间演出已经彻底取消。向亦鹏安排完了工作,独自走到空荡荡的大厅里来,那里再没有鸿川熟悉的身影快步走过来,替他倒一杯威士忌,陪他坐一会儿了。最值得信赖的小兄弟居然就为了一点点钱就抛弃了自己的祖国、誓言以及组织,沦为走狗。他有些落寞的来到了早已空无一人的酒吧间,独自走到好些日子都没有碰的钢琴面前,打开琴盖流畅地弹起来。但是今晚他的琴声走得很快,越快就越显得乱,最后在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后,琴声戛然而止,他弹不下去了。抬起头却发现一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酒吧,坐在角落里听他弹琴。
黑影站起来走近些是杨修远。他说:“你今晚琴声很乱,心事很重。告诉你一个不知算是好或者不好的消息,阎天被赵兴秘密抓起来了,很可能会被赵兴趁乱秘密杀掉。”
向亦鹏并不接话:“老杨,组织决定你可以归队了,继续在赵兴身边潜伏并没有太大价值。”
杨修远笑说:“我可以立即归队,不过归队前我还会去做一件事,是私事。”
杨修远转身走几步回头说:“至于阎天,你不开口的话我不会救他的,你决定吧。”向亦鹏独自坐在自己的钢琴面前,手指静静地放在琴键上,直到余铭真出现在酒吧门口。
余铭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进来说:“亦鹏,吃点夜宵吧。”
向亦鹏笑着接过来吃了两口说:“老杨说,阎天被赵兴抓了,有生命危险。”
余铭真有些紧张:“那我们救还是不救?”
向亦鹏又吃了两口说:“你先去睡吧,我再想想。”
6
方孝最近越闹越欢。小弟们今晚又码头上给他劫掠了一大批金银首饰,他在包厢里正按着一个舞女在起劲的胡抓乱摸,舞女在装腔作势地叫喊着。正欢实间,房间门被一脚踢开,青帮五当家带着兄弟冲进来,不由分说就开枪扫射,一时间玻璃飞溅乱作一团。方孝毕竟身手不凡,转瞬之间就飞身撞向包间隔断的玻璃,一下把自己撞到隔壁包间,然后飞身而逃,青帮的人强追不舍……方孝左冲右突逃出已经是血流成河的夜总会,刚跑到街的的中央就被团团围住。
五当家的走上来先给了他一耳光:“姓方的,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家有家规,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众人吼一声,“杀了他,祭奠老大。”
方孝连枪都扔了,知道这劫数终于来了只有认命,刚要说几句面子话,突然街角就亮起车灯,一辆黑色轿车猛冲过来,车到方孝跟前车门很快打开,一双大手伸出来,一把就把他揪上车扬长而去。
救走方孝的就是日本特工,只有他们才有如此精确的计算。他上车以后自然也就知道了,而且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出戏是谁导演的杰作。
梅公馆里,芥川穿着一套灰色的和服半躺在摇椅上读着《曾文正公家书》,从方孝被押进来一直到被扔在他面前,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书本。方孝倒在地上,抬头看看他,芥川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枪口正对着自己脑袋,方孝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身体。
芥川透过书本发话了:“听说你最近生意很红火,越做越大,要称霸上海滩了?”
方孝赶紧说:“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芥川有些倦意地说:“我看的这本书你们的蒋委员长据说也喜欢,这书上说做人不可太猖狂。”
方孝低着头:“小的知道,知道。”
芥川摆摆手:“你去吧。年轻人知道自己的小命有几斤几两就可以了,以后就会少犯错误。”
方孝侥幸捡了一条命,无精打采的走了。芥川一直在认真看书,似乎有些入迷。
7
梅公馆里的芥川站在阳台上,看着下边潮水般涌进的喊着抗日口号的人群面无表情,他叼了一只烟斗。他看着人群说:“我不喜欢街上这么吵,你去劝他们吧。”
身后的人毕恭毕敬地说:“先生,我知道怎么做了。”转身快速走出去,正是已经被彻底收服的方孝。
芥川手扶着阳台的栏杆,突然在脸上出现一种诡异的笑容。他不愿意再看,便缓缓走回客厅去。但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在附近洋楼上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此人就是杨修远。他看着芥川的举动,手不禁就有些抖起来,他的心里浮起一个已经遥远的画面:年轻的杨修远和跟林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利川亚子,在教堂里举行婚礼……
8
混乱中入夜的城市早已没有了灯红酒绿的激情宣泄,显得特别的安静了。游闲海悄悄来到了同余路,轻车熟路从矮墙翻了进去。来到窗根底下一看,屋内只有小宝在熟睡,余铭真没在家。他胆子大起来,立刻溜进门在小宝的枕头边放下一个精致的绒毛小熊,随即又从兜里掏出一把钞票,把桌上立着的余铭真和小宝合照的相框拿起来,将钱压到下面,就往外走,走两步一回头看见小宝红扑扑的脸蛋儿,忍不住就走过去轻轻亲了一口,又站着想了一想,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吊坠放到桌上,上面刻着一个游字。
游闲海走出去,余铭真从隐藏的柜子后面走出来,把那个吊坠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摇摇头笑了笑……夜色显得愈发的浓重起来,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
9
梅公馆外的岗哨一直警惕的注视着四周,这个城市抗日情绪的日益浓烈让他们的主人颇有些不安,虽然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岗哨次藤正岩自然不敢怠慢。突然,他发现不远处一颗大树下出现一缕是有若无的蓝光,他端着枪慢慢靠过去。刚走到树下,一个黑影立即闪出,不容分说一肘就将他打得昏死过去。
黑影从容地换好衣服,大大方方走进梅公馆。刚走不远,走廊的侍卫过来,觉得奇怪,立即用日语问:“次藤君?”
人影不慌不忙地用日语回答:“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我来接替他。”
侍卫笑笑,找这人要了一支烟走了,此人正是杨修远。
杨修远缓缓走着,直到身后的侍卫下了楼,迅速推开了芥川办公室的门,潜了进去。
黑暗中,杨修远打开小手电筒,俯身悄然在桌前翻着什么,几个抽屉都上了锁,无法打开,一无所获,杨修远起身,四处环顾。
忽然在书柜中看到了一样物件儿,走上去打开书柜把它拿在手中看着,全身竟抑制不住地因激动而颤抖,他的手中是一块绣着樱花的日式黄色丝帕,再继续翻下去就在书柜里发现了一个像框,照片上,林璇笑容如花……杨修远全身一震,失手掉了像框……
杨修远痛苦地捂住了头,一个画面再次侵入他的脑海:杨修远从外面回来,利川亚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迎过来,杨修远走过去和母女俩嬉笑着,三口人沉浸在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