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阎天跟着黑熊走进了自己原本极少涉足的一处街边小酒馆里,酒馆不大但各色人等热闹异常,阎天看着也觉得新鲜。黑熊知道他是不常来这些地方的,就直接介绍:那边在桌边张牙舞爪的红鼻头阿三是个老酒鬼,长期在这酒馆里赖酒喝;和他隔着桌子坐的是几个码头上扛麻包的力夫,他们眼睛盯着的角落里抽着烟浓妆艳抹的半老女人就是这街上有名的站街妓女阿香女。黑熊说这几个力夫是最没出息,有几个钱就都耗在那女人身上了。
黑熊介绍完说这里是和胜社的地头,安全没有问题,以后可以在这里接头。刚说完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有意撞了下黑熊,然后向角落走去。
黑熊马上示意阎天,两人跟着年轻人一起来到角落,黑熊和年轻人点点头向他介绍着:“这就是老鬼。”
阎天看着老鬼有些诧异:“你这么年轻呀?”
老鬼扮个鬼脸儿:“我从小生病,家人为了好养活,所以叫老鬼。”
黑熊笑说:“这小子鬼机灵,肚子里是常有些鬼花样的。”
老鬼得意的一笑:“我十岁就开始混码头,不是自夸,这一带没有人能比得过我。”
阎天说:“但这次的活可能比较危险。”
老鬼满不在乎:“只要是杀鬼子汉奸,再危险我也愿意。”
阎天审视着老鬼点点头,他小声跟老鬼正交待着事情,不远处却突然一阵喧哗,醉酒的阿三揪着一个店小二的衣领,不满地大叫着,两人就纠缠在一起,酒客们嘻嘻哈哈看着热闹。
阎天不经意地看过去,穿着肮脏的店小二已经被醉酒男人甩到一旁,踉跄着倒在旁边的酒桌上。看见他的脸阎天不由一愣,直直地盯着这被打倒的店小二。
阿三骂骂咧咧地眼看要走,店小二又扑了上去一把拽住男人:“给钱……不给钱不能走。”
酒鬼转身抬手又扇了店小二一耳光,店小二不还手却依旧执着地唠叨:“给钱……不给钱不能走。”说完又被阿三打倒在地。店小二爬起来又冲上去,阿三刚要再出手,阎天一个箭步穿插到两人之间,抬手就给了阿三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顾不得理会地上胡乱叫喊的阿三,却吃惊地上下打量着这脏兮兮的店小二喊了句:“修远!”
杨修远漠然地看着阎天,没有任何反应。
阎天激动地说:“想不到你还活着?走,我们过去。”话未说完,杨修远突然紧紧拽住了阎天的手,漠然地说:“不能走,你把他放跑了,你要付他的酒钱。”
阎天又一愣,审视着他,但杨修远的表情很认真,把手径直伸向阎天。
阎天拿出钱放在杨修远手上,他才步伐轻松地走回柜台。嘈杂的酒馆外,阎天抓住另一个伙计询问道:“刚才跟人吵架的那个伙计……叫什么?”
伙计摇摇头:“不清楚……大家都叫他老杨。”
阎天说:“他说自己姓杨?”
伙计:“是啊。”
阎天又问:“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伙计:“不知道……他没来多久,是逃难过来的,每天独来独往的,好像脑子不太灵光。”
街道上,阎天悄悄跟随着杨修远七拐八拐地终于在一栋破败不堪的老楼前停下来了。杨修远放下一路上从垃圾箱里捡来的空酒瓶,正要开门却突然回头看见了来不及躲闪的阎天。
杨修远看着走上来的阎天问:“你是谁?干吗跟着我?”
阎天看着他僵硬的表情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杨修远摇摇头就转身要开门,阎天紧走两步拦住他:“你曾经是我的部下……是军统的人……”见杨修远还是没反应,他很快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杨修远面前,照片上是他们穿着军装的合影。
杨修远看完照片又看看阎天,掏出钥匙就开门进去,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9
方孝再一次从梦中被惊醒,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他又听见了那声枪响,那从自己大腿打进去又从小腹窜出来的子弹如同挥之不去的恶魔,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贴身女佣披头散发地跑进来,他死死抱住女佣却又号啕大哭起来。
女佣刚让他在摇椅上平静下来,老鼠慌慌张张就跑了进来,冲到方孝面前,把一只婴儿的鞋子递过来结结巴巴的说:“老大……出事了!”
方孝看着面前的鞋子喘着粗气,问了声怎么啦?
老鼠说少奶奶和少爷都被游闲海抓走了,这送来了鞋子就是要和我们换人。
方孝拿过鞋子看了看又一把扔掉,问游闲海说没说在哪里交换人质?老鼠说还不知道只是叫我们等着。
方孝眼神愣愣地看着前方,嘴里念叨着:“游闲海,好,好,游……”话未说完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喘息之间用手指着老鼠吩咐所有人准备好杀人。他心里剧烈地翻腾着,游闲海当年的两枪,不仅仅打穿他的肺部更把他打成一个废人,他想着即使把那男人给撕碎了也不能让自己稍稍快乐一点,眼里就充满了血丝。
10
又是一夜未眠的向亦鹏,坐在吧台前拿起一块早已发干的面包咬了一下,咬不动又放下。门口传来了邮递员的车铃声,到门口收下了一个只有地址的邮包,回头拆开了里边是一个密封的纸袋,他揣上一把小钥匙、拿上先前送来写有规定地点的小纸条摇摇晃晃出了门,看起来酒精依然在他身上起作用。他不知道,街对面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坐上黄包车离开。
英租界的和中邮局是日本人允许和外界通邮的三个租界邮局之一,业务繁忙异常。向亦鹏走进邮局,看了看手中的字条,来到角落的寄物箱前,找到307号箱子。他把箱子打开后就把手中的牛皮纸袋放了进去再锁好门离开。
跟踪向亦鹏的人也跟过来,正寻找间就看见了向亦鹏正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他立刻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但向亦鹏并不好好地走路,一会儿去招惹一下卖水果的,一会儿又去和卖烟的小贩儿讨价还价却就是不买,走走停停的他又走进一家餐馆里,叫了一瓶酒和两个小菜他优哉游哉地吃起来了。跟踪的人不好走得太近,远远地看着他在餐馆里享用食物。
不多会儿,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进餐馆坐到了向亦鹏对面,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谈了一会儿老人就又起身走了。
向亦鹏喝完酒似乎心情更加好,又摇摇晃晃走进了一家花店,男人在街对面看到向亦鹏买了一束黄玫瑰,拿着花摇着手中的雨伞在街上又来到有轨电车站,恰好有辆车停在那里。男人一晃眼没看到向亦鹏,断定是上了车,于是也着急忙慌的上了车,就在车子马上开动时,他却发现向亦鹏正站在不远的报摊前看报纸,只好狼狈地在车门即将关闭时又挤下了车。
又一班电车来了,向亦鹏一动不动,但就在车门即将关上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迅速地上了电车,等跟踪的人反应过来,电车已经启动了。
男人透过车窗眼看着向亦鹏的身影,气得直摇头,这才明白向亦鹏逗着他玩儿。他又回到和中邮局的寄物箱前面,偷偷拿出一把钥匙,捣腾许久打开了307号箱的门。里面却只有一束黄玫瑰,静静地在等着他……
11
海上岛咖啡厅里零零散散坐了些客人。吧台后的向亦鹏目光呆滞地坐着,有人叫才起来张罗一下,然后就又坐回原位去发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四下看看坐在了吧台旁的沙发上,有意无意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向亦鹏听见男人招呼便走过来,男人点了一杯酒。他送酒过来男人却忽然说:“向老板?”
向亦鹏抬头望望他,并不认识。男人笑道:“真的是向老板?我还担心自己认错人了呢。不认识呢吧?以前你在东亚大酒店演出的时候,我常去捧场的。”
向亦鹏摇摇头。
男人笑道:“你是贵人多忘事啊,没想到向老板也留在了上海。”
向亦鹏说:“没有地方可去……不得已……”
男人:“再次见面也算是有缘……可否有幸再听向老板弹奏一曲?”
向亦鹏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抱歉……我已经很久不动了……”说完就自顾自转身走回去,男人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背影。
12
日本陆军军部在上海的总部今天是个热闹的日子,会议室里挂着地图,关于华东作战的军事会议刚刚结束。
竹中少将正跟山田文夫单独谈着什么,芥川一直在旁边耐心等待着。等山田文夫离开以后,芥川才试着上前叫住了竹中少将。报告说自己前几天逮住了一个中共上海地下党的负责人,经过审讯发现此人居然已经得到有关“军刀”计划的部分信息。
竹中的脸色沉下去,“军刀”计划是华东日军司令部的头等机密,尚在筹划阶段居然有所泄露?他示意芥川继续说。
芥川说:“就在我准备对此人进行严密审查,希望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他当夜却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芥川有些忐忑,但还是继续说着:“这件事是我的失职……不过,我一直想不通,作为最高机密的军刀计划,共产党是怎么得到的信息呢?我觉得可能是我们内部出现了……问题。我怀疑要犯的自尽,有内部人员参与鼓动。”
芥川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竹中少将立即问是否有怀疑对象?他已经听出芥川的话头是有所指的。
芥川得到允许继续说:“目前,我还不能肯定……但最近发生了一系列落网的要犯被私自处死事件,我有些难以理解。”
竹中明白了:“你指的是……山田君?有证据吗?”
芥川说:“没有。”
竹中盯着芥川:“现在是大日本帝国征服中国的关键时刻,我绝不允许内部出现任何因个人恩怨造成的无端猜忌,明白?”
芥川一时语塞,只好一个立正说绝无偏见和猜忌,只是出于对天皇的一片忠心,自己是负责情报的,也是职责所在。
竹中转身凝视着地图:“我们前方的战线拖得过长了,为了达到尽快解决中国的问题及配合东南亚的战局,陆军部已经决定提前启用‘军刀计划’,你的任务是保证计划的安全实施。”
芥川一个立正:“是!”
竹中又缓和了自己的语气看着有些诚惶诚恐的芥川吩咐他全力跟进有关“军刀”计划的调查,决不能再有丝毫泄露。但对于内部人员的任何调查都必须要有证据,决不允许随意猜忌。
13
向亦鹏的新工作看起来很琐碎,他又在汇丰银行的柜台前办理着汇款。可写好了一张存钱的单子以后又发现写错了,只好重新写了一张,然后把单子和一叠钱递进了柜台。办完了事,他走出银行门口时随手就把一张揉皱的纸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跟踪的人也走到门口,蹲下身系鞋带时一只手却迅速伸进了废纸篓,把向亦鹏扔掉的纸条揣进自己兜里。
向亦鹏上了一辆电车, 坐在座位上看着街景,表情依旧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