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透过缝隙照射进这间秘密的房子里来,阎天与邹凯林依旧保持着隔桌而坐的姿势。他手中把玩着扑克牌,饶有兴趣地变幻着牌的顺序,洗牌速度也是越来越快,最后却突然停下,把牌递到邹凯林面前:“你也抽一张吧。”
邹凯林试着抽了一张,阎天又把牌混在一起,很快便从牌里拿出一张,翻转过来,正是刚才他抽出的那张。
邹凯林注视着阎天:“你学得很快……有天分。”
阎天说:“只要能体会到其中的玄机,所有复杂的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
邹凯林伸个懒腰:“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就不陪你了。”
阎天说:“游戏刚刚开始玩,还不是收场的时候。”
邹凯林问:“那你想要知道什么?”
阎天说:“很简单,我身边的那条狗是谁,狗是会咬人的,我现在却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出口伤人,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
邹凯林笑了:“我再说一遍,你先送我去南京!”
阎天说:“南京我当然会送你去,何况我也不想老呆在这里。不过既然我来这里一趟,这里的事于我就有责任,我必须在这里完成打狗的任务,其他的事我不会勉强你,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给我讲条件,我是在不惜代价保护你……当然,如果你对自己的生命并不那么在乎,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邹凯林笑笑:“你又威胁我。”
阎天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威胁任何人,但我说话一定是算数的。”
邹凯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阎天手里拿过牌,他拿出一张草花A,一张方片A,接着是红桃A和梅(加:花)A,看着四张牌平静地说:“其实这次的被捕,都是我自己安排的!共党内部早已经对我产生了不信任,前不久已经限制了我接触一些密度高的工作,按照党内纪律,我很快将被隔离审查。既然如此,为了自救也就只能求助于你们……我索性多告诉你一些。中共在上海的地下组织一共有四个科,总务科,电台联络,行动科和情报科。”
阎天严肃地盯住那四张牌,四张牌仿佛就是他四个生死决战的对手,无形中这间屋子里已经硝烟弥漫起来。
邹凯林说:“科与科之间有严格的隔离要求。也就是说,为防止内部出现问题,严禁跨科行动。各科均有自己的密电码和联络站,各科之间的行动部署,联络走动,隔月由指定同志负责,在各科内部,也采用一对一负责制。”
阎天望着邹凯林,点了一支烟说:“这些我比你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邹凯林:“你们中间有隶属情报科的特工,但他是何人,我与你一样,不得而知。”说完他就将那张方片A倒扣了过去。
阎天看着剩下的三张牌,抬头看着他:“我不喜欢兜圈子……你想去南京,我可以送你去,而且保证你的安全,你也是一个买卖人,该懂得有来无去不成买卖,去了之后对你和我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所以最好不要玩火。”
邹凯林笑道:“你也要知道,我现在只要一张嘴,共产党马上就会知道。而他们对一个泄密者的处理手段大家都是清楚的……所以我才要求你送我去南京,到了那,我也同样是你手上的砝码,邀功请赏也好,飞黄腾达也罢,都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你说得对,我就是只老鼠,只想保住这条命过平静的日子。”
邹凯林拍着那张倒扣过去的方片A,看着阎天。
阎天:“我当然清楚,但是玩牌的方法其实有很多,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我还想试试其他的……”
邹凯林一愣,就听见阎天说他必须要用一件事来证明自己的诚意,这是对没有信仰的人唯一的检验方法。
邹凯林叹一口气说:“你太性急了。”
阎天笑嘻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里透出一种不容置疑和违抗的果断。僵持了片刻,邹凯林说:“算你狠……好吧,我可以送给你一个礼物,就当作去南京的路费了。”
阎天笑着点支烟:“这样就很好,生意人嘛,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邹凯林说:“我在电台科埋了一个雷,就把他送给你吧。”
阎天看着眼前这只曾经也威风八面的锦毛鼠说:“你果然就是一只鼠精……”
2
得到了“礼物”的阎天回到了小红楼,有点意气风发地沿着长廊大步走着,身后赵兴匆匆追了上来,一脸神秘地盯着阎天:“听说你要送人去南京?”
阎天一愣说:“副站长消息真快,我正打算亲自向你通报这个事呢。”
赵兴说:“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怎么,这果真是条肥鱼?”阎天笑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赵兴叹口气:“这么说是真的了?阎特派员果然厉害,我真是佩服得很哪。”
阎天打了个响指儿:“我只是运气好罢了。”趁着热乎劲儿,赵兴便打听开那肥鱼可曾交代些什么?阎天笑说既是大人物又岂能把你我放在眼里,到了南京他会说的。赵兴便立刻说也是啊,表示送人去南京他当全力配合的。两人各自走开,赵兴不阴不阳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将手抱在胸前沉默着……他的心里一个黑色的计划逐渐清晰起来。
阎天很清楚赵兴眼看着自己即将功成名就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他倒不屑于和这样一个老兵油子计较。杨修远开着车载着他在城区几条大路上逛了很久,邹凯林的分量他早已心知肚明,南京催促送他过去无异于又是一场冒险的游戏,不过从心里他倒有些期待这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3
傍晚的暮色缓缓聚拢过来,四周一片苍茫。小街上的美美照相馆里,余铭真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照片,放进自己的桔黄色书包中,走出照相馆到东亚酒店去。
向亦鹏手里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余铭真送来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出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记号,就立刻把照片平放好,从抽屉里拿出药水,然后在照片背后小心涂拭,字样渐渐显现出来:“近日送人出沪去南京……”
看到这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轰然落下,但背心却倒抽一股凉气。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被证实,所现出来的狰狞面目,往往会给人以难以置信的打击。
接到通知,向亦鹏按时来到了静安寺,寺里除了本寺和尚,就只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寺内闲逛,偶尔有一两声调笑传来。他来到供奉观音大士的偏殿,佛堂里观音像前早跪着一个人。他也走到这人旁边跪了下来。一会儿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静安寺的院子中显得很寂静,远处传来僧人虚无缥缈的诵经声。向亦鹏跟着前面的人也就是电影院的看门人老周,缓缓穿过一个小院子,四周无人老周这才转头注视着他,眼里射出犀利的光芒。
向亦鹏直接汇报了猫眼情报的内容,并提出来“7号”可能已经叛变。他从包里拿出自己找到的那个写满各种数字的图画本递给老周。他说这是在“7号”情人的住处找到的……他用的是密码,但并不复杂……经过破译,发现是一个用于经营记录交易的记帐本……这几天我一直疑惑为什么青帮会卷进来,而且非要他的命不可,有了这个就清楚了。“7号”一定是干了黑吃黑的勾当,青帮的规矩是对于吃里扒外的人要一律追杀到死的。
老周沉吟一会儿说:“其实组织上也大致了解,此人社会关系太复杂又处处喜欢出风头摆排场,发的经费他根本不够用,自然只有图别的渠道了。这次调他离开上海,其实就是组织准备对他进行全面审查。他肯定在接到撤离上海的通知后,便预料到组织上已经怀疑他了,所以才不顾一切铤而走险……”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彼此都在想,一个并无信仰的人对党内的清苦生活无论如何是过不下去的,叛变革命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
老周果断地说决不能让他离开上海……他密度太高,一旦叛变我们就会有无数同志会因此而牺牲,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要向亦鹏让猫眼尽力搞清楚军统的下步押送的行动方案,要果断处置。并且要求他继续与余铭真保持男女朋友关系来掩护行动。看看已经是僧人们午课结束的时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道别,他们很清楚一场残酷异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4
向亦鹏回到酒店就收到阎天的电话,说林旋约他们一起去静安公园游湖。沿着湖边匆匆走来,远远就看见林旋穿着一套西洋式的鹅黄色女套装,举一把小巧精致的鹅黄色小阳伞正专心欣赏着湖面的风景。
向亦鹏不由得就放慢了脚步,突然就又想起往事,那一回两人也是这季节的游湖由于突来一阵大风,小船便颠簸起来,林旋吓得一头栽到他怀里,那也是他第一次拥抱了这个女子,可惜时光如同这湖面吹过的风,一去不再复返。这里正在痴想,林旋却慢慢转过头来,看到了发呆的向亦鹏,也不说话。
许久后两人走到一起,林璇笑了:“你……又迟到了……”
向亦鹏说:“对不起……”
林璇笑说你就没有一次不说这个话的,就不能准时一次么?向亦鹏苦涩地笑笑问阎天呢,林璇一指湖面,他正优哉游哉地划着小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