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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展宏图 (3)

而高士贤在副县长这个位置上干了五六年,看着别的副县长受到重用和提拔,心中自然产生了情绪。因此,在裘耀和担任石杨县县委书记的那段时间,他多少有些抵触情绪,有时也阳奉阴违。特别是裘耀和几次遭媒体轰炸时,他甚至也跟着推波助澜过。不过对于高士贤的表现,裘耀和一直是佯装不知。至于高士贤是怎么想的,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裘耀和当市长那几个月,他还是想到了高士贤,觉得这个人工作干得还说得过去,虽然有些牢骚,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高士贤已经年过五十,还是被调到川杨县任常务副县长了。裘耀和如今是沂州市一把手,他能回避得了裘耀和吗?

对于高楼镇卫生院这起干群矛盾,裘耀和之所以亲自到场,主要还是他对沂州市医疗卫生系统的现状吃不透,平时要找这样的典型都不容易,现在,谁也隐瞒不了事实真相。裘耀和没有先找院长,也没有找院长对立面的工作人员,为了避免职工有顾虑,他们避开县卫生局局长,走访了大量在一线工作的普通工作人员,掌握了确切资料之后,找来那位院长侍文华。

原来高楼镇卫生院由于基础较好,又有特殊的地理位置,曾经被群众称为县第二人民医院,甚至每年职工奖金超过县医院。许多乡镇医院的医生护士调不进县城,就找关系调到高楼镇医院。也因此,该医院现在职工多达近二百多人。而非业务技术人员大大超过规定比例,接近百分之五十。而侍文华当上院长后,除了三天两头请客之外,每天中午自家吃的菜全部由医院食堂专门为他做,自己不付钱,作为招待费由医院支出。抽的烟也都是中华牌以上的名烟。至于其他经济上的问题,有待审计。

由于侍文华管理不善,医院亏损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常常三四个月发不出工资,就是发了,也只能按照原工资的百分之七十发给职工。职工是忍无可忍了,才出此下策。

下午四点多钟,裘耀和显得有几分疲惫,不仅中饭没吃,连一口水也未进,镇党委书记许钱松低声对葛以建说:“葛局长,大家还是吃点儿饭吧!”

裘耀和看看表说:“再等等,两顿饭一块儿吃吧!”

高士贤说:“许书记,弄几个土菜,重要的是环保,裘书记爱吃馒头,有没有没放增白剂的馒头?”

“高县长,你放心,农村虽没有城里那么讲规格、讲形式,货真价实是保证的。”

这时,夏兵拿来一只热水瓶,给大家倒水。

裘耀和说:“请各位坐下来,在座的有高副县长、市卫生局葛局长、县卫生局夏局长、高楼镇的许书记。今天高楼镇卫生院的矛盾终于爆发了,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坏事,相反也是件好事!”裘耀和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两口,刚靠近嘴唇,又把杯子放下了,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发生这样的冲突、矛盾,当然医院的院长要承担主要的责任,表面上看是医院领导的腐败、疏于管理而造成的,但根子还在现行的体制。所以,已经不容我们坐下来研究、分析、拿方案、发文件,按部就班地解决问题。因为我们都不是诸葛亮,无法做到先知先觉。我们现在就向全市卫生系统亮出医改的第一剑,说一句通俗的话,叫做‘赶鸭子上架’。”

裘耀和的目光从葛以建移向高士贤、夏兵,最后看着许钱松。

“首先要成立一个班子。具体怎么组织,请高副县长向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汇报后决定,三天内向社会公布。市卫生局要发挥监督作用,主要任务是:抽调得力人员对镇卫生院的资产进行全面调查、评估,对卫生院现有状况、人员进行详细核实。最后向全社会拍卖,下决心把公立医院推向社会,斩断垄断服务,摒弃唯我独尊的旧观念,把医院推向社会,参与竞争。”

“本来,”裘耀和说,“我是想等市卫生局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再组织相关专家和业内人士进行医疗改革的论证后再作决定的,现在看来,梁山的那些好汉们真的都是被逼上去的。大家说,像高楼镇卫生院这样的单位,怎么办?我们不管了,任其下去,还是政府出钱先把这个无底洞填起来?既然是无底洞,谁能填得起?何况政府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裘耀和觉得喉咙里干得要着火似的,端起杯子,一口气把满满一杯水喝光了。

许钱松急忙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一边往裘耀和的杯子里倒水一边说:“裘书记,我的杯子没喝过。”

裘耀和又端起杯子,将满满的一杯水喝个精光。

“应该肯定,”裘耀和又说,“卫生系统的制度和其他许多旧的制度一样,其设计产生于传统的计划经济理念,就是公有制加平均主义。从理论上说,公有制加平均主义是一种理想化的制度设计。但是,这种旧的医疗卫生体制要想实施,必须具备三方面的条件。”

说实话,在场的几个人只有高士贤了解裘耀和,他和裘耀和在一起工作了四年,虽然他对裘耀和有陈见、有看法,但是对于裘耀和的理论水平、工作作风,尤其县激进改革的手段,还是了解的。他接触过的县委书记,前后不下八九位,有工作积极的,有混官的,也有作风朴实的,却没有一个看问题像他这样深刻,像他这样真心实意敢冒风险、为群众着想的领导。

裘耀和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这三个条件是,第一,该地区必须具有充分的社会资源,政府有足够的财力把医疗机构办得既多又好;第二,管理卫生资源者具有端正合理的行为,不会出现公权私用的行为;第三,享受公共卫生服务的人群具有高度的自觉性,珍惜而不会浪费卫生服务。而在我们沂州市,在川杨县,在地区经济欠发达、法制不完备、政府行为还不够规范、人们的思想觉悟还不太高的大环境下,愿望良好的制度设计必然会被严峻的现实所打破。”

裘耀和看看葛以建,说:“葛局长,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上午听到高楼镇卫生院发生这样的事,他并不吃惊。因为在这一个月当中,他作为沂州市卫生局局长,按照裘耀和的要求,组织市县两级卫生主管部门的全部力量对全市所有医疗机构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调查,这才让他这个市卫生局局长大吃一惊。而裘书记交给他们的任务,前天正好是一个月,直到昨天下午,他才把材料反复修改后,连夜打印,准备今天上午送到裘书记办公室去。可是没想到,高楼镇卫生院出了这样的事。当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裘书记会亲自赶到高楼镇。刚才裘书记的一番话,让他多少天来一直困惑不安的心,突然间豁然开朗了许多。他虽然没有敢像裘耀和那样站得高看得远,可是他想过,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医疗卫生机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各行各业都在改革的浪潮中寻找生路,医疗卫生部门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葛以建从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沓资料,看了看,递给裘耀和,说:“裘书记,这是我们调查的全市所有医疗卫生机构现状的材料,本来打算上午送到你办公室的,还没来得及。”

裘耀和接过材料,慢慢地翻了起来。

葛以建说:“我们通过一个月的调查,对全市一百四十二所乡镇卫生院、五所县级综合性医院、三所县级中医院,以及所有的妇育保健、防疫卫生,以及市属医疗机构的现状有了大体的了解,具体数字材料上都有,我就不重复了。”

裘耀和看着材料,不时地皱了皱眉头。

葛以建说:“目前,全市拥有医疗卫生资产四点五亿元,人均医疗卫生资产和千人拥有卫生技术人员处于全省倒数第一位,低于全国水平。像石杨县加南乡卫生院那样只有一两个医生的卫生院占五分之一。而乡镇卫生院发不出工资、拖欠职工工资的几乎百分之百。高楼镇卫生院是个特例,主要是管理问题。究其原因,不外乎刚才裘书记分析的三个原因。在人们的习惯性思维中,医疗卫生是社会事业,这是不争的事实,医疗卫生事业应该由政府包揽。遗憾的是,在财政拮据的地区怎么可能有足够的财力填这个‘无底洞’呢。”

裘耀和抬起头,看看葛以建,继续翻着材料。

葛以建翻开笔记本,说:“现在全市一百四十二所乡镇卫生院可谓债台高筑,总资产不足两亿元,负债一个亿。相当一部分卫生院已经资不抵债,因为发不出工资,领导和职工之间发生矛盾的比比皆是,只不过没有高楼镇卫生院这样激烈而已。此外,乡镇卫生院的设备条件已经到了难以维持正常业务的地步,堂堂几万农民的乡镇卫生院,连B超机、生化分析仪都没有,还怎么开展医疗工作?卫生院自己没钱,靠卫生主管部门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前年,全市拼了老命拿出五百万元钱,可是,平均每个卫生院只有三万元,对于负债累累的卫生院来说,三万元能解决什么问题?至于技术人员,由于卫生院条件差、发不出工资,当年一批大专院校毕业生、医疗技术骨干,都纷纷选择调离。看到这些现状,我们也于心不忍啊,可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呀!所以……”葛以建合上笔记本,脸上顿时严肃起来,“怎么办?是维持旧体制,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厚着脸皮,向省财政“化缘”,即使讨来一点儿钱,恐怕只能给各卫生院撒点‘胡椒粉’,然而,其结果,改变不了‘苟延残喘’的命运。这样不负责任的做法,没有任何政治风险。另外一条出路则是彻底改革原有体制,就是大力吸收社会资本投入乡镇卫生院的建设,弥补卫生资源的严重不足。但是,这样做,领导们要承担极大的政治风险。因为到目前为止,国家还没有出台对医疗卫生部门改制的政策,但是这样做不仅可以把卫生院办得更好,调动医护人员的积极性,而且能够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看不起病的现状。”

裘耀和看完了材料,站了起来,只见他眉头紧锁,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改革就是要打破旧的制度,改革同样有风险,中国能打破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大胆地迈向市场经济,这样的改革有没有风险?大家说,人民公社有没有优越性,好不好?可是在那种优越性里,全国人民却忍饥挨饿,连肚子也吃不饱,因此,它只能退出历史舞台,让位于大包干。”裘耀和说,“沂州市的医疗卫生部门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必须立即改革。要干成一件事,没有风险是不可能的,即使有风险,大家也不要怕,由我裘耀和一个人扛着,大家放心大胆地干!”

时间又过去两个多小时,裘耀和忘记了自己没有吃中饭,这时,他看看表,说:“走,现在可以吃晚饭了,有关高楼镇卫生院改革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来到镇食堂,许钱松把大家领进一间小餐厅,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

裘耀和说:“不错嘛,干净,让人看了舒服。”

桌子上摆着四大碗菜,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丰盛。

许钱松说:“按照高县长的意见,只搞了四个土菜,别看没有城里那些菜的名堂,可保证吃得舒服。”

高士贤说:“本来准备喝点儿酒的,一则是裘书记中午没吃中饭,二则裘书记一般情况不给喝酒,所以……”

“拿酒!”裘耀和突然说,“今天非同一般,喝点儿酒。再说了大运河酒名扬中外,现在我们的财政收入靠的就是大运河酒了。”

一听裘书记批准喝酒了,许钱松立即跳了起来,“裘书记,你们先吃点儿热菜,我去弄点儿凉菜,弄点儿好酒。”

斟好酒之后,裘耀和端起酒杯,说:“首先,我衷心地祝贺,我们沂州市医疗卫生制度改革在不声不响中扬帆起航了,但是,迎接我们的将是狂风暴雨,甚至有可能遭到翻船的灾难,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要和我裘耀和一起,不怕困难,勇敢地站出来保驾护航。”

沂州市的医改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拉开了序幕。由川杨县常务副县长高士贤任医改领导小组组长,县卫生局局长夏兵、高楼镇党委书记许钱松任副组长的八人领导小组成立了。

领导小组对镇卫生院进行资产评估后,即向社会公布拍卖方案。

高楼镇卫生院的改制,职工纷纷叫好,以内科医生为代表的十多个职工小组决定组成一个强大的阵容,他们以入股形式,准备了竞购方案和资金。

唯有院长侍文华夫妻俩如热锅上的蚂蚁。侍文华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美梦就要结束了。他在高楼镇卫生院当了四年副院长、六年院长,特别是当院长这六年,用裘耀和的话来说,他享受的是部省级领导的待遇。眼看卫生院改制了,他的院长当不成了,而且今后在这里要遭到许多人的白眼,自然市、县卫生局把他的后路给堵死了。

这天半夜,侍文华睡不着觉,突然对老婆说,“听说我当年同班同学肖明华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进了省卫生厅,不知真假。”

“你说的是谁?就是肖明华的儿子真的在省卫生厅工作,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孩子,顶个屁用。”

“那不一定,我想来起去,总觉得裘耀和的做法是‘左倾’。”侍文华说,“你想想,改革开放那么多年,各行各业,能改的都改了,唯有卫生、教育,仍然按兵未动。这两天,我翻遍了国家卫生部的所有文件和有关材料,就是找不到关于卫生系统改革的只言片语。裘耀和这个人,做事偏激,容易走极端。”

于是侍文华开了灯,从床上爬起来。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不想活啊!”老婆没好气地骂道。

“我找肖明华的电话。”

“半夜三更给人家打电话,肖明华不说你是精神病才怪呢,还会帮你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