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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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惊变(2)

“王妃一直住在暖春阁,听说那个地方是以前王爷的一个姬妾住的。王妃进门后,那个姬妾就被赶出门了。王妃喜欢暖春阁的景致,便搬了进去。”所有的家人都有共同的毛病,就是喜欢传播主人的是非。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便急于飞短流长。

“听丫环们说,王妃对于以前的那个姬妾十分介意,什么都要压过她,连住的地方也一样。”

我笑笑:“你知道得倒不少。”

家丁得意洋洋地道:“那是自然,我都进府五六年了,已经是老家人了。”五六年便是老家人了,那我在小安的心里,是否已经变老了?

回到节度使府,二位姐姐都在等我。一见我回来,立刻迎上来:“怎么样?王爷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他,只见到王妃。”

大姐双眉微蹙,“姓廖的那个贱人,一定是她不让你见楚王。这些年来,她一直与我姐妹过不去,公开的私下的场合,只要有机会,就想尽办法让我下不来台。想必是她知道楚王与妹妹的关系,心里一直在嫉恨妹妹。”

二姐掩面哭泣:“那该如何是好?”

我道:“不能再依靠别人,只有我们三姐妹自己想办法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是女流之辈。”

“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看二姐你舍不舍得。”

“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既然如此,我们三姐妹相貌颇为相似,应该这个方法可行。明天一早,二姐和我换衣服,然后躲在大姐的马车之内随着大姐先回齐王府。等你们走后,我再把节度使府放火点燃。然后我从节度使府里跑出来,说二姐已经被烧死了。”

大姐二姐面面相觑,“用得着搞得如此大吗?”

“若不说二姐死了,就算二姐一时逃离了京城,只怕也会有追兵追赶。从京城到凤翔,千里迢迢,只怕二姐还未逃到凤翔又会被追兵追上。只有这个方法,才能确保二姐逃走。”

二姐勉强点点头:“好吧!”

“节度使府起火后,大姐就假做急匆匆赶来。与此同时,安排二姐化妆成佣人,从后门逃出京城。我想过了,他们监视的重点应该是在节度使府。虽然有人会注意齐王府,但齐王是楚王的亲哥哥,他们绝不敢太放肆。从齐王府中逃走,应该比从节度使府中逃走要容易得多。”

“可是,”大姐迟疑着问:“虽然说是烧死,总该有个尸体什么的。若府中并没有死尸,只怕也不能轻易骗人。”

我笑笑:“你们放心,一定会有尸体的。”

大姐皱眉道:“难道你要随便找个老佣假冒银钏吗?”

我轻叹:“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随便找个老佣给她下药睡着,到时就一定会葬身火海。”

这种方法在贵族之中并不罕见,下人们的生命本就轻贱如同蝼蚁,谁会介意?但是,我却不能让她们知道,老年人与年青人的骨骼是不同的,就算是烧死,经过有经验的仵作辩认,也能够认出死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除非有一个年纪与二姐相差不太远,又同为女子的人愿意牺牲自己。

我垂下眼帘,不让她们看见我眼中的神情。玳瑁,你说过我现在还不能去。我便与你赌一次,这一次是我自己一心想要离去,看看是否还有人能够阻止我。这样的生命,只是无休无止的存在,却要受尽无边的苦楚。无论是你也好,或者是冥冥之中那个掌管一切的神灵也罢,我偏要与你争一争,难道我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左右吗?

我并非忽然之间一心想要求死,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廖可珍,看见她身怀有孕。虽然我选择视而不见,但只要是女子就会嫉妒,就会失望。我再淡然再冷漠,我可以在看不见听不到的情况下假做不知。只是一旦知道了这一切,原来我竟会如此失望,失望到心死。

小安!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千般痛惜,万般怜爱吗?

次日,一次依我如言的进行。

二姐躲在大姐的马车中离去,我则穿上了二姐的衣饰。我静静地坐在房中,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卷起衣袖,手臂上明明白白地刻着四朵梅花的图案。四年的时间了。每到小安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就会刻上一朵新的梅花。

痛吗?也许是吧!只是我已经全无感觉。

然后我走出房外,自柴房搬来所有的木柴,将木柴都沿着二姐的房外堆好。再从酒窟里搬来所有的酒,洒在木柴上。一时之间,整个庭院都被酒香弥满。

所有的下人都被我支到了后院,那个地方应该离二姐的房间最远。然后我便点燃了浸有美酒的木柴。火焰升腾而起,带着甜美的酒香。

我走回房间,合衣躺下。

不出我的所料,火势一起,就立刻变得十分猛烈。

外面传来几声惊呼声,并没有人试图冲进来,那些佣人都是一些年迈的老年人,自己能够逃生便不错了。

我闭上眼睛,被升腾的酒香薰得有些陶陶然。我以为我会见到玳瑁,但我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居然没来。难道是她承认自己失败了吗?

我忍不住笑了,无论如何,我的生命还是由我自己控制的吧?

火焰慢慢爬上我的衣袂,我感觉到灼伤的痛苦与快乐。忽然有人一脚踢开了房门。

我睁眼,浓烟之中,一个人飞身冲到我身边,用一床被子劈头盖脑地盖住我,抱着我便向外跑去。

我甚至来不及看他是谁。

只是,那怀抱……那熟悉的怀抱……

被子被掀开了,一个人一掌击在我的脸上:“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掌打得我几乎昏了过去,过了半晌,我才总算清醒过来。小安怒气冲冲地注视着我,救我的人果然是他。

二姐和大姐泪眼婆娑地紧紧抱着我:“宝钏,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若是你死了,二姐就算逃出去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我的计划不够周详吗?为什么她们还在这里?

我迟疑着开口:“二姐,是他们把你抓回来的吗?”

二姐摇头:“是大姐忽然想起来,你小的时候有一次从家里跑出去,后来是从义庄被找了回来。你回来后,就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说义庄里有个刚刚被烧死的人和你说过话。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女人,其实他是个男人,是他们把骨骼弄错了。我们都以为你被吓坏了。结果后来那件案子破了,被烧死的果然是个男人。大姐说,你一定是想自己顶替我死。我们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却在路上遇见了楚王。”

在路上遇见了他?我不由地望向他。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那个地方刚刚被他掴了一掌,仍然火辣辣地痛。他说:“宝钏,你昨天夜里来找过我吗?”

我咬着唇不说话。

他轻声道:“是为了你二姐的事来找我对吗?”

我仍然不说话。

他自嘲地笑笑:“你可知道,这几年来,我日日等你来找我,每日都在等,你却总是不来。等到你真的来了,又是为了别人。宝钏,”他喃喃低语:“你到底是个没心肝的女子。”

“为什么要我去找你?”我尖声叫道:“你为什么不可以来找我?”

他凄然一笑:“我到底是个男人,又贵为楚王。你还要我如何?我求你不要再让我走,可是你明明知道可珍在外面,却叫我出去。在你的面前,我早已经全无自尊。难道你还要我回去求你吗?宝钏,你可知道,我有多痛恨你?你可知道?”

他紧紧地扣住我的肩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廖可珍会怀孕?

我承认,我绝不贤良淑德。与贵族妇女的道德规范相比,我简直是拈酸吃醋的典范。我真不知我有什么权力令一个王爷为我守身如玉,这说起来简直就是笑话。而且我还曾经有过别的男人。

若是旁的女子,此时只有为王爷开心才对。我的心里竟只有怨恨。我轻声道:“王爷,你能放了我二姐吗?求求你,放了我二姐吧!”

他眼中的绝望之色有如惊鸿一瞥,我想他是真的被我伤透了心。他忽然仰天大笑,似乎我刚才问的问题有多么可笑滑稽。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然后他蓦然止住笑声,淡淡地道:“有何不可?京中的卫戍由我负责,我想放谁便放谁。”

他站起身,不再看我们一眼:“走吧!我送你们出城。”

他竟要亲自送我们出城,难道他真的也不想活了吗?我们三姐妹面面相觑,这个结果可不是我们想要的。

幸好便在此时,一辆轻巧的马车停在节度使府外。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廖可珍自车内探出头,轻声道:“王爷,您该回府了。”

她刻意用手扶着自己的腹部,其实她的肚子也没有大到那个地步,但她却用力地挺高。

小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颓然叹息。他低声吩咐身边的一名侍卫几句话,便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驰走,他也不曾看我一眼。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宝钏,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大姐终于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宝钏,其实在姐妹三个里,你才是最有福的一个。”二姐也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泪水悄悄地爬出我的眼眶,我宁可他从来不曾爱过我。我说:“可是他也同样在恨我。”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吗?爱与恨本就纠缠不去,剪不断,理还乱。

我们坐着大姐的马车向城门赶去,旁边跟着那名骑马的侍卫。所到之处,人人放行,眼看便要到城门了。大姐早已经在城外准备了马车,只要出了城,二姐便可以坐上马车直奔凤翔。

最终的结果到底还是小安网开一面。只是,二姐逃走了以后,小安会有什么下场?圣上到底会如何处罚他?

我不敢想,二个姐姐也都沉默不语。

虽然事情如了我们的心愿,可是我没有死成,楚王和齐王也都脱不了干息。而凤翔节度使是否会叛乱又是如此折磨人心的悬念,若他真的反了,他手握兵权,且在边关打仗多年,朝中只怕再也找不到他的敌手。到时他一路打到长安,大姐与二姐岂非便成了敌对的地位?

若他不反,兵权被削,下一步便是网罗罪名,慢慢将他身边的人都处死,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会被随便找一个罪名,满门抄斩。

所谓之权力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二姐忽然抓住我们的手:“大姐三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好姐妹。”

大姐用力点头:“二妹,你放心。若凤翔节度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命不要,也要保住你。”

二姐也同样赌咒发誓:“若他真的回来了,又无人能够阻止他。到时我也一定会保全齐王和王家。”

二姐所说真的回来,无非是指凤翔节度使造反成功,自己当了皇上。这在当时,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从前朝李唐开始,我们便皆有胡人血统,不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汉人。谁做皇帝说是天命所归,不过是一些说的好听的表面文章。什么天命?所谓之天命,便是兵权在手,民心所向,这才是天命。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大姐掀起车帘,脸色惨变。她轻声道:“银钏,你走不了了。”

迎面一辆凤與停在路中间,一个女子笑盈盈地自车内走了出来。

大姐连忙拉着我们下车,跪倒在地,“不知皇后驾到,请恕臣妾之罪。”

皇后笑道:“齐王妃不必多礼,这就是你的两位妹妹吧?”

大姐轻声回答:“正是。”

皇后道:“本宫早就听说王家三位姐妹是京中少见的美人,今日难得都见齐了。本宫早便想与你们一叙,不知各位是否赏脸,愿随本宫回宫暂住?”

大姐苦笑:“臣妾谨遵懿旨。”

皇后转身上车,踏上车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幸好楚王妃今早急急进宫见我,否则本宫只怕无缘面见节度使夫人了。”

凤與在前面走,我们的马车就在后面跟着。大姐咬牙切齿地道:“又是廖可珍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