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郎追上卢萦,右手一伸便扣在她的肩膀上。
卢萦回过头来,当她对上那铁青的脸时,心中咯噔一下,陡然明白,有些事,怕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彼时正在街道上,四周人来人往,卢萦人才出众,本就引人注目。此刻,更是好些目光都黏在两人身上。
曾郎含着怒意的声音涌入卢萦的耳中,“阿萦,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要‘让贤’?”声音中,有着风雨欲来的暴怒。
卢萦看向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秀挺的眉蹙了蹙,提醒他道:“曾郎!”声音有点微高。
曾郎朝四周众人瞪了一眼,令得他们纷纷退避。他转头看向卢萦,冷声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给我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还需要她解释清楚吗?对上曾郎愤怒中带着执着的表情,莫名地,卢萦眼中一涩,自嘲地想道:如果是受伤前的自己,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定然会以为他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吧?会以为他与阿因之间,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吧?
可惜,受过伤后,自己的感觉太敏锐,敏锐得让自己都无法忽视,无法装糊涂!
一股莫名的疲惫涌上心头,卢萦眨了眨眼眸。她还在沉默时,曾郎气恼的声音再次传来,“怎么聋了?不敢说了?”
卢萦定定地对着曾郎的双眸,粉唇轻扬,温柔说道:“阿因过来了。”
阿因过来了?曾郎一怔,他陡然记起,自己刚才太过愤怒,竟是抛下了阿因直接追上来的。
卢萦看向曾郎身后,“阿因来了,你劝劝曾郎吧。”说到这里,卢萦慢慢抓起曾郎的手,缓缓放到阿因的手中。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做这个动作时,卢萦的唇角还含着笑,表情似是讥嘲,也似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
她乌黑的双眸,一直盯着曾郎。对上他那一瞬间涌出的迷蒙时,她凑近少许,吐气如兰,说道:“曾郎,我与阿因是最要好的姐妹……所谓‘兄弟妻不可戏’,这姐妹的夫君,也没有共享的道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断断不想共享的。你若是择她,就握上她的手;你若是要我,不妨当着阿因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卢萦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对着站在身后,正紧盯着曾郎的阿因轻笑道:“曾郎的妻位只有一个,以阿因的长相身家,想来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阿因,你说呢?”
这是将了一军!
三人间本来隐晦的关系,竟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卢萦硬生生撕开。
曾郎想过,等父亲归家后,把自己想娶阿因为妻的事跟父亲说说。父亲向来疼他,母亲又一直不喜卢萦,他只要开口,父亲肯定是愿意换个媳妇的。只要父亲松了口,他立马就找到卢萦,找机会破了她的身子,然后再向阿因家提亲。这样一来,两个美人儿谁也逃不掉。
他断断没有想到,这次偶遇卢萦,兴致来时随便与她说说话,居然被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卢萦和阿因都看着曾郎,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与以往不同,此时此刻,这两个美人儿都没有松口,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看着两个少女非要得个答案的架势,刚才还气势十足的曾郎,一下子蔫了。他动了动唇,半晌才道:“这里人多,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他似是找到了最充足的借口,马上声音一提,挺直腰背,严肃地说道:“大家都在看着呢,阿萦你放手吧。”
他动了动,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要是以往,卢萦定然会顺从他。一直对他既敬且畏着的小姑子,是从来没有得罪他、拂逆他的勇气的。
可这一次,卢萦却是一笑,把曾郎想要抽出的手腕握得更紧了。同时,她冷声说道:“曾郎,只是让你握一握手哦。阿因姐姐也在这里,你只要握握她的手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她声音一低,绵绵软软,有点苦涩又带着企盼地说道:“如果你实是不愿意握她的手……”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双眼在刹那间变得明亮至极!
曾郎见她不依不饶,脸色不由得一青。就在这时,他的手一暖,却是阿因伸出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两手相握,阿因没有看向卢萦,而是朝着曾郎嫣然一笑,“曾郎,我们回去吧。”
说罢,她推着曾郎转身,让他离开卢萦。
曾郎不愿意转身,他的脸色发青,眼睛还在盯着卢萦。望着卢萦那越发清丽的面孔,这个时候的曾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他如果再对卢萦流露出情意,便会失去阿因。比起卢萦,娶阿因的好处要多很多……
沉闷得让人窒息的气氛中,卢萦慢慢低下头去,然后,慢慢退后两步。再然后,她毅然转身,再次晃了晃钱袋,令它发出一阵铁片交鸣声,也算是重新提醒某些人。她脚步轻快地走入人群,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目送着卢萦离去,阿因已是喜笑颜开,那眸子中的愉悦和得意,再没有丝毫掩藏地流泻出来,连头发丝也透着欢喜。
就在这时,她的手却陡然一冷。她连忙转头,看到的却是再次追向卢萦的曾郎的身影。
追出几步后,曾郎又转回来冲到阿因面前,急急地、安抚地说道:“阿因,阿萦幼小时便与我在一起,对我百般依赖,我实是担心她会想不开。你先回去,我明日过来见你。”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让阿因彻底地放下心来,“你放心,等阿萦的事解决后,我会请媒人上你家中一趟。”
一句话说得阿因眉开眼笑、欢喜无限后,曾郎急急转身,朝着卢萦的家中追去。才追出几步,他又折向集市,想道,还是先置些礼品再进门吧。
他想,卢萦一直是恋着他的,她可能是发现了阿因与自己的事,心中生了不满。不过不要紧,自己好好哄她几次,她也就舒坦了。
转眼他又想到刚才卢萦那看向自己的眸子中隐藏的冷意,不由又思忖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只等她的气一消,我就马上占了她的身子。
一想到这里,曾郎眼中不由浮现出卢萦那如桃花初绽般的美好身段,一时心跳又急又快,手心更是潮湿一片。舔了舔唇,曾郎暗暗思忖道:阿因缠得我那么紧,可不知怎的,比起阿因来,我对阿萦更加渴望。
甩开曾郎后,卢萦急步向家中走去。
这个时代,万事“孝”为先,卢萦与曾郎的婚事是双方父母所定,她一直知道,要想解除婚约并不会那么容易。可她没有想到,曾郎明明对自己很不满意,居然不想解约?
这个变化超出她的估算之外。卢萦蹙紧了眉。
十五岁的小姑子,便是再敏锐再聪慧,又哪里捉摸得透男人的心思?曾郎对她的心思极为复杂,她哪里想得透他的盘算?
回到家中,卢萦赶紧煮饭烹菜,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晚,曾郎并没有来卢家。
第二天,是卢云少有的休沐日,姐弟俩这阵子没日没夜地写字售字,也得了不少铁钱。以往一个月才能吃两天的骨头汤,现在是天天炖着;以往用粗糠混合着野菜,掺入少量的高粱捏成粑粑做主粮,更是彻底被白米饭所代替。饶是这样,每天也只用五枚铁钱,剩下的足有十八枚。如此日积月累,现在姐弟俩的床底下,已蓄有近六十枚铁钱了,再加上意外得来的那块金饼,姐弟俩真是觉得,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富裕过。
钱财上不是那么紧张,卢萦便寻思着,以后每天花一半时辰读书。以她现在的记忆力和理解力,不说是过目不忘,那也是读上两三遍便能记住十之八九。卢萦想,等她把家中的藏书全部背熟理解透后,释义之时,也就不必再爬上爬下地翻书了。那时的效率,提高了又何止五倍十倍?
做了这个决定后,卢萦准备在今天难得的休沐日里,让弟弟好好休息休息。
因此一大早她便把弟弟赶出了房门。弟弟才出门,远远地,卢萦看到一辆熟悉的驴车出现在视野中。
是曾郎的驴车!卢萦扯了扯唇角,干脆锁上房门,三步两步便消失在巷子里。
卢萦才走出百来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曾郎的问话声,“婶子,你看到阿萦了吗?”阳婶热络地说道:“是曾家郎君啊?阿萦刚才还在呢,我帮你看看她在不在。”
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唤声,卢萦眼神黯了黯,只是转眼间,她便淡淡一笑,离去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整整忙活了一个月,卢萦现在是难得的清闲。迎着春风,看着道旁的桃花灿烂,看着一辆辆车驶向郊外,拉满忙着踏春的游人,卢萦心神一动,索性跟在他们身后,顺着大道向前走去。
卢萦走了一刻钟不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混在一群少年人中,看起来颇为欢喜。卢萦紧走几步,唤道:“阿云!”
卢云脚步一顿,瞬时瞪大了眼。旁边一个高瘦少年见状,奇道:“你怎么啦?”
“我好似听到了我姐姐在唤我。”卢云蹙起俊秀的眉峰,伸手揉了揉,嘀咕道:“糟了,看来我这耳朵毛病更严重了。”
这时,卢萦已碎步跑来,喘着气唤道:“阿云,姐姐叫你呢,你怎么不理?”
卢萦的声音一落,便看到弟弟急急转身。在对上她面容的刹那,卢云的瞳孔陡然睁大。
“阿云,你这是怎么啦?”
“没。”卢云红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道:“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闲着无事,便想出城走走。阿云,你们这是去哪?”
卢云见同伴们不时回过头来,悄悄打量着他美丽的姐姐,连忙上前几步挡住众人的目光,道:“听说邱公会路过这里,大伙自发去迎接他。”
邱公?卢萦是听过的,听说这人学富五车,品性高洁,最难得的是,他乐于提拔人才,在朝野间声望极高。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那些学子们都乐于迎接。特别是贫寒学子,若是能得到邱公的青眼,也许就能脱离农门跳入“士”那个阶层了。
队伍走了五里不到,一个欢喜的叫声从前面传来,“来了,来了——”
众少年发出一阵欢呼声,争先恐后朝前跑去。卢云见状,也顾不得与姐姐多说,脚步一拔便跟在同伴身后涌向前方。
看着少年们欢天喜地的样子,卢萦唇角扯了扯,停下了脚步。
卢云现在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还小,学识也不够,还不到为了亲近大儒而用尽心机的时候。所以,她笑了笑后,并没有提步跟上,而是脚步一转,走向一侧。
彼处已是郊外,旁边便是一座两百来米高的小山。青山葱郁,春花处处,连踩在脚下的草叶,都鲜嫩欲滴,恰如这灿烂的年华。卢萦沿着山脚向山顶走去,不知不觉中已是笑逐颜开。
天空放晴,春风带暖,最是人间好时节,此时此刻,与卢萦一样踏春、欣赏着天地间勃勃生机的人不在少数,因此她倒也不寂寞。
如此游玩了一会儿,估摸着过了两刻钟后,卢萦向回走去。
堪堪走到山脚下,卢萦却感觉不对了!
本应该斯文聚会的前方,此刻却一片沉寂,还有几十个盔甲在身、手持长枪的汉子走来走去。
不好,出事了!卢萦急急提步,朝着前方奔去。
不一会儿,她来到了人群外围,此刻,这里已围了三四十个踏春的游人。而前方中央处,十几个儒士打扮的少年郎正一字排开地跪在地上,他们的背心,都抵着一柄寒枪!这些跪着的少年中,便有卢云!
卢萦脸色一片雪白,见四下无人说话,便咬着唇向后退了几十步。她来到一处树下,向几个正在闲话,一看就是有些修养学识的儒生福了福,轻声问道:“诸位郎君,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金吾卫?”
卢萦面目美丽,几个儒生倒也不提防她。一个三十来岁,清瘦略高的儒生叹道:“邱公死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是可惜了这些少年!”
“什么?”卢萦的唇颤了颤,再问道:“邱公怎么会死?他是突然死的吗?”见他们疑惑地盯着自己,卢萦低声解释道:“那跪着的少年中,有我的弟弟。诸位郎君如果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小女子。”说罢,她再次向他们一福。
几个儒生很同情她。一人低声说道:“具体事情我等也不知。只知道这些少年围着邱公说话时,邱公突然倒地,胸口处被插了一把短剑。事出突然,当时围在邱公周围的少年全被抓起来了。”
他同情地看着苍白着脸却目光乌黑沉静的卢萦,认真说道:“小姑子,邱公在士林中名声极大,兹事不可小视。你还是快快回去告诉你的长辈族人,由他们出面处理吧。”
说是这样说,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显然对卢云脱身一事不抱希望。
卢萦低下头来。沉思一阵后,她抬头问道:“敢问三位郎君,这些金吾卫的首领是何等样人?处理邱公之事又以何人为主?”
这三人谈吐文雅得体,一看就是有才学的,因此卢萦有此一问。
她却不知道,她这话一出,三人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慎重起来。面对噩耗,还能如此镇定的,本已不多,一开口便问到要点的,更不会是常人。
不知不觉中,三人态度客气起来。那清瘦儒士说道:“这些金吾卫是邱公的追随者,金陵阮秀的儿子阮成带来的人。至于处理邱公之事的,应该是两个贵人。”他显然也只知道这些。
卢萦再次朝着三人一福,转身便朝人群走去。少女身形中还透着青涩,可那步履于细碎中尽透沉稳。
卢萦再次来到了人群外围。她朝着跪在地上、低着头、身子隐有哆嗦的卢云看了一眼,目光向四下寻去。
不一会儿,她便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以及站在马车旁正在聆听着几个金吾卫说话的中年人。
这时,一阵细小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这些孩子完了。”
“是啊,他们的运气也太不好了。”
“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唉,真可惜。”
听到这里,卢萦又转头看向卢云。
她相依为命的弟弟正低着头,像个犯人一样地跪在泥地上。他瘦小的身形正在不停地颤抖着,不用看,卢萦也知道,此刻他定然是一脸的绝望。
刚才那个儒士劝她,要她去找大人商量,可她家里哪有大人?至于平氏,不说他们没有能力,便是有能力,也不会用在救援卢云上。
她的弟弟,只能自己救了。而且还不能拖延,谁知道这种事有没有阴谋?再说,卢云真入了监狱,光是那打点的钱,就可以把姐弟两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毁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卢萦走了几十步,来到那些马车的外围。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抬起头,清脆响亮地唤道:“两位大人,小女子知道凶手是何人!”
卢萦的话便如落在油锅中的水,嗞的一声,令得整锅油都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卢萦。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卢萦提步向前走去。随着她走动,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连那些拦着路人不准靠近的金吾卫,也任由她闯了进来。
卢萦进入场中后,却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直接面见两位大人,而是急急走到众少年前,朝他们打量起来。
把少年们从头到手再到脚,细细地打量一遍后,卢萦竟是不顾礼仪地提步上前,弯腰抬起那些低着头的少年的下巴,近距离地盯着他们的面容打量。
看到卢萦的动作,好些人面面相觑,一个华服中年人更是蹙眉道:“这小姑子在干什么?”
这时,马车中传来一个低低的、似是藏着笑意的温柔声音,“这小姑子啊,她刚才的话是瞎编的。现在混进来了,她就忙着找凶手!”声音低了些许,似笑非笑,“真是胆大啊!”
那华服中年人原本已经准备发火了,听到马车中的那个声音后,却是一怔。他与另外一个贵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收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呵斥。
这时,卢萦已经把十几个少年审视了个遍,当然,她漏过了卢云。
打量完少年们后,卢萦急急来到马车旁。此时此刻,邱公的尸体便放在马车旁,两个仵作正在检查。
卢萦走到一旁,朝着邱公端端正正插在胸窝中的短剑瞟了一眼后,走到一旁,径自打开他的右掌翻看起来。
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起先以虚言诳人,此刻又大模大样地摆出查案的架势,简直视众人如无物。终于,那个中年权贵冷下脸来,他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信口雌黄的女子押下去!”
“是!”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两个金吾卫便走到卢萦身后,同时伸出手,准备把她拖出去!
就在这时,卢萦头一抬,大声道:“诸公,邱公一生高洁,生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死了,却要平白添加几条无辜人命,累他一世清名吗?”
这话一出,两个贵人同时眉头一蹙,而走到卢萦身后的两个金吾卫,也动作一僵。
卢萦昂起头,明澈的目光看向两位权贵,严肃地说道:“小女子以为,这世间之人,无论是谋财还是害命,必须要有动机,而这里的大多数少年,都是没有动机的。他们是否无辜,其实不用小女子说,各位大人也是明白的。”也不等几个权贵反应过来,她腾地转身越过两个金吾卫,大步走到跪着的众少年面前。
她清楚地知道,在上位者的眼中,没有无辜不无辜的说法。贱民命如草芥,她要说服他们,大义是不起作用的,唯一有用的,还是找出凶手来!所以,她刚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其实也就是拖拖时间罢了。
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中的卢云,陡然抬起头来。看到卢萦,他的双眼瞬时睁得老大,转眼间,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卢萦没有看向弟弟,她提步走向其中一个少年,盯着他说道:“郎君贵姓?”
见她单挑一个少年问话,众人一怔,两个权贵也蹙了蹙眉,其中一人摇了摇头,制止了走向卢萦的几个金吾卫。
那少年却是低着头不答。
卢萦转头看向两位权贵。
那中年华服的权贵蹙了蹙眉,声音一提,“回答她!”
少年一惊,终于哆嗦着回道:“我,我姓周。”
卢萦点了点头,又问道:“周君平素可是精于武艺?”
这话一出,姓周的少年脸色一青,他猛然抬头,目光阴鸷地盯着卢萦大声说道:“你胡说!你,你这毒妇想攀咬我!”这个时候,她一开口便问他是否精于武艺,这不是明指他杀人还是什么?
卢萦却是扯了扯唇角,她单膝跪下,伸手抓过周姓少年的双掌,指着他指上的厚茧说道:“郎君这是什么?写字,可练不出这样的茧子!”
周姓少年脸色一白。
他张口欲辩,卢萦声音又是一提,指着他的鞋履说道:“此处乃是郊野,前日又经过一场大雨,人人鞋履处都是泥土点点,唯有周郎却是足底有泥而足面干净无垢。显然周郎不仅武艺过人,连提纵之类的轻身步法也是出众!”
所有的少年都是行路而来的,这个周姓少年也不例外。因此卢萦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十几位少年。果然,众少年的鞋履上都是泥垢,唯有这个周姓少年的是干净的。
周姓少年脸色越发苍白。卢萦站了起来,盯着他,慢慢说道:“其实,这两点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刚才我在邱公的右手下,发现了一个血写的‘冂’字。”
这话一出,周姓少年尖叫起来,他嘶声道:“这不可能!我刺中的是他的心脏,他当时就毙……”
他的话没有说完!
在周姓少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一片,嘴也张得老大时,嗖嗖嗖,所有的目光同时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惊愕的有之,阴寒的有之,痛恨的有之,迷糊的也有之!
周姓少年瞪着眼,已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他在卢萦一次又一次的考问和指证中,竟被吓得慌了神。这一次急于替自己辩解,竟是说漏了嘴!
安静过后,四下嗡嗡声大作……
终于被诈出来了!卢萦闭了闭嘴,整个人竟感觉有些虚脱。
其实,她刚才纯粹只是感觉到周姓少年有问题。后面的证据,不过是勉强寻找出来的。事实上,便是这一句话诈他不出,接下去她还会继续出招。
幸好,一次就成功了。
她成功了。她没事,她的弟弟也不会有事了!
嗡嗡声中,卢萦感觉身子一暖,却是被弟弟紧紧地抱住了。
反手搂着弟弟,卢萦还没有开口,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小姑,我家主公有请!”
他家主公?卢萦回过头来,她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双脚软得如泥,根本就走不动。见她如此,那传口讯的青年笑了笑,倒也不催。
一刻钟后,卢萦感觉好了些,这才跟在那青年后面,向马车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马车旁,只见那青年朝着马车中行了一礼,低声道:“主公,卢氏女过来了。”
马车中传来一个磁沉含笑的声音,“让她上来。”青年转过头,朝着卢萦说道:“小姑子,请上车吧。”
卢萦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爬了上去。人刚入内,一阵清爽宜人,似青草又似阳光的气息便飘荡而来。
卢萦规规矩矩地坐到一角,双手放在膝上,一直不敢抬头看。直到那磁性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
卢萦应声抬头。刚刚抬头看上一眼,卢萦便急急侧过头,移开自己的视线……
只是一眼,只需一眼,便能让人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畏缩。饶是卢萦一直自认为冷情冷性,一直以为受伤后的自己,已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一刻,她也不敢多看。
那人显然习惯了世人面对他的异状,他温柔笑道:“那少年是你弟弟?”
“是。”
“……可惜。”
可惜?他为什么会说可惜?
卢萦一怔之下,终于再次转头。
再次看向面前这人,卢萦发现自己能正视了。她低声说道:“您的话,小女子不明白。”
“不明白吗?”马车中的人轻轻一笑,道:“你下去吧。”
啊?“是。”
卢萦爬下了马车。
望着卢萦远去的身影,马车中的贵公子闭上了双眼。那青年走近他,朝四下看了一眼后低声说道:“主公,此事不成,奈何?”
被春风飘荡而开的车帘后,马车中那位五官俊美至极,却又深邃立体,天生便光芒逼人的贵公子弯唇一笑,道:“是我用人不当……既如此,只能将计就计了。”
他眼帘微垂,唇角上翘,轻轻说道:“她叫卢萦吗?倒有点意思了。嗯,去送一本《中庸》给她,告诉她,我很惊喜。”最后四个字,不知怎的,青年觉得语气有点古怪。
就在青年转身之时,那郎君又道:“把这个也送给她。”
接过公子递来的精美木盒,青年呆了呆,他惊愕地说道:“这个,主公,这块凤佩不是早就摔碎了吗?”虽然拼在一起,可毕竟不是完璧,主公怎么拿这个送人?
马车中,那郎君唇角弯了弯,“我自是知道这是碎的。”
“那?”
“她坏了我如此大事,我让她惊上一惊,不应该吗?”
这话一出,青年连忙点头哈腰,“应该,应该,完全应该!”说罢,他连忙转身,一溜烟儿跑出老远。
卢萦一下马车,便看到弟弟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俊秀的脸孔还有点发白。
卢萦紧走两步,来到卢云身前,扬唇一笑,声音清脆地说道:“阿云,没事了。”
卢萦这样的笑容,这样的镇定,令得卢云心神大定。他扯了扯唇角,想要笑一笑,却发现面皮太过僵硬,摆出来的表情十分难看。过了一会儿,卢云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他们为了什么事找你?”
“还能是什么?”卢萦浅笑道:“当然是夸你姐姐聪明能干了。”
卢云终于笑了出来,他牵住卢萦的手,哑声说道:“姐,我们回家吧。”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嗯,我们回家。”卢萦牵着弟弟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待会儿姐姐做鸡给你吃!”
姐弟俩刚转身,便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唤道:“那位小姑子,请稍候!”却是刚才的青年大步向她走来。
在卢云警惕的注视下,那青年从袖袋中拿出一本书递给卢萦,“这是我家主公奖励你的。”
卢萦伸手接过那本书。
书很厚重,“中庸”两个大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书皮上。
看着这两个字,刹那间卢萦的瞳孔放大了。她不由惊道:难道刚才那位郎君,便是当初那个人所说的主公?他当时要我多读《中庸》,还说什么会纳我为妾……
寻思到这里,卢萦生生打了一个寒战。虽然她很清楚,马车中的那位贵公子定然身份非同一般,只怕平因等女遇到他,那是哭着求着也要当他的侍婢,至于妾室,更会是求之不得。可她却从不这么想。也许是遗传了她父亲那莫名其妙的傲气,也许是她的性子本来清冷,对于男人少有非分之想的缘故,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攀附任何男人而得到富贵。
青年道:“我家主公说,他很惊喜!”
他很惊喜?他为什么会惊喜?当时他要自己读《中庸》,那意思应该是劝自己用端正良善之相,掩饰狡诈狠辣之心。自己刚才的举动,明明激烈直白,与中庸之道毫不相干啊,他为什么会惊喜?
青年不顾怔忡中的卢萦,又从身后随从的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木盒,微笑道:“这个也是我家郎君赏给你的。”
卢萦伸手接过。看到卢萦接了木盒,那青年也不多话,转身便走。
看着那青年向马车走去的身影,卢萦呆了呆。卢云走到她身后,低声问道:“姐姐,这里面是什么?”
卢萦摇了摇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她刚刚说到这里,陡然间,一缕微弱的冷风袭来,紧接着,卢萦手腕内关穴处,似被一物撞了一下,一阵剧烈的酸痛猛然袭来。这酸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猝不及防之下,卢萦闷哼一声,手腕一抖,而随着她这个动作,她手中的木盒叭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砰的一声轻响,木盒落地,盒盖飞出老远。而木盒精美的蜀锦上,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玉佩虽然碎裂,可那莹润的、毫无瑕疵的质地,那精美华贵的雕功,无处不显示它的不凡。
而现在,这么不凡,简直就是无价之宝的玉佩,卢萦刚拿到手中,便给摔了个粉碎!
一阵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
卢云苍白着脸,急急上前一步,凑近卢萦低声道:“姐姐。”看着地上的碎裂玉佩,他的脸白得吓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卢云虽然年幼,却也知道摔坏了贵人刚刚赏赐的礼物代表着什么。他不用抬头,都可以看到四周或惋惜或惊愕或怜悯的眼神。
紧紧咬着唇,卢云暗中忖道:这可怎么办?那贵人一定会怪罪姐姐的,一定会的!
马车处,那面目端正的青年朝白着脸的卢云,以及慢慢蹲下身子,去捡拾地上碎玉的卢萦瞟了一眼,突然叹了一口气,“这小姑子,其实挺可怜的。”
“是吗?”微开的车帘后,他家主子露出俊美灼目的面容,好整以暇地盯着那孤单的姐弟俩,极其温柔地说道:“我又不打算真的追究于她,你同情做甚?”你是不打算上门追究,可人家姐弟俩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庶民,光是胡思乱想,光是惴惴不安,光是众人的议论便足以吓晕他们啊!
不过这话,那青年是万万不敢跟自己主子争辩的。
就在这时,青年突然惊得咦了一声。
惊住的不只是他,连他身边的主子,这会也收起了那一脸的笑,眉峰微蹙……
卢萦慢慢弯下腰,她手指抚过碎裂的玉佩,一一捡起放在木盒中,又走出两步捡起那个盒盖。
当她把木盒拿到手中,重新盖上盒盖时,已是满脸笑容。
她的五官本来便清丽至极,这么一笑更是动人。
在众人怔忡地看向她时,她转过身来,面对着马车的方向,姿态优美而娴静地福了福后,双手捧着那玉盒,微笑而淡定,清脆而悠然地说道:“世间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语,此玉一到阿萦之手便四分五裂,必是邱公在天之灵警告此间人:为儒者,当有美玉之德,纵使碎裂,亦不得行脏污之事,为卑劣之行!”顿了顿,她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只差没有发誓,“这块君子之玉,阿萦今后定当妥当收藏。时时自省,日日明鉴此心。”
说到这里,她慎重地朝邱公毙命的方向拜了拜,又朝众马车的方向拜了拜。然后,她施施然站起,顺手把那木盒放入袖中,牵着卢云的手,悠悠然越过围观的人群,朝着回城的方向走去。
目瞪口呆地看着卢萦远去的方向,突然间,那青年有点想笑。确定自己把笑意完全收回去后,他才转过头,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家郎君,冷着脸说道:“主公,这个小姑子好像话中有话。”
似是担心自家郎君听不明白,他慎重地强调道:“她刚才的话,好似在指责某些心思阴诡之人。”
贵公子瞟了那青年一眼。
青年没有看他,皱着眉,一脸为难地说道:“那个,主公你说过的,要让这小姑子惊上一惊的。可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惊到呢。怎么办?”他此刻的表情,真是为难啊,那简直是太为难了。
贵公子静静地瞅着青年,慢慢地,他唇角一弯,笑了起来。这一笑,那表情要多温柔便有多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是磁沉动听,仿佛能熨帖人心,“是吗?这可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主子的笑容一入目,青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连忙脸一木,表情沉重地说道:“主公,属下忘了还有一件急事没办呢。”说罢,他佝偻着腰,一溜烟儿跑得远了。
卢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姐姐,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道:“姐姐,你刚才?”
卢萦回头,伸手摸着弟弟软软的黑发,低声道:“那玉早就碎了。”
“什么?”
对上弟弟脸上的担忧之色,卢萦弯了弯唇角,低声说道:“你别在意,现在应该没事了。”不管是阴谋阳谋,想来听到她那一通话后,那些人也没有心情与她这个小小的庶民兼妇人计较了。
卢云的同窗们早先行一步,两姐弟回到城中时,已到了午时。
卢萦在市集中买了一只鸡,又购置了半斤猪肉,准备今天晚餐好好吃上一顿,给自己和弟弟压压惊。
来到家门口时,阳婶大着嗓门叫道:“阿萦,你回来啦。哎,你今天去哪儿了?早上那会,你那未过门的夫婿拖着一驴车的礼品过来了,可惜你不在。”
卢萦微笑道:“阿云今日休沐,我与他一道玩耍去了。”
“你也走得太早了,那么好的夫婿,都没人招待,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他又不会跑了。”
卢萦这话本是顺口说出,哪知阳婶却跳了起来,她瞪着卢萦,认真地警告道:“阿萦,你别仗着你生得好看,就不把夫婿放在眼里。大婶跟你说啊,不说是成都那等地方,便是小小的汉阳城,比你好看的姑子也多得去呢,你可千万不能轻视了。”
她凑了过来,低声道:“你父母双亡,家无余财,除了这张脸也没有别的值得人称道的地方。阿萦,你可千万不要骄妄了。我跟你说啊,那一天我看到你那表姐叫阿因的,亲亲密密地与你那未过门的夫婿共坐一车呢。”
阳婶说到这里,显然是怕过于打击到卢萦,便又急忙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毕竟是与他定了婚约的,只要你行得正,那正室夫人的位置也轮不到别人。不过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就是。”
卢萦连忙赔着笑应和几声。等到阳婶意兴尽了,这才打开房门。
一进入房门,卢萦便忙着收拾房间。感觉到屋里特别安静,卢萦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榻几旁的卢云。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少年纤瘦的身形特别让人感到孤单。
卢萦走到卢云身侧,抚着他的头发唤道:“阿云,别想了。”
把额头抵着榻几的卢云摇了摇头,好一会儿,他才声音涩哑地说道:“姐姐,我刚才差点要被砍头了,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卢萦才低声回道:“是。”
这个“是”字一出,卢云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看着后怕不已的弟弟,卢萦垂下双眸,慢慢说道:“阿云,这世间便是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总是容易受欺。”
卢云的身子仍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地问道:“姐,要怎么才能有权有势?”
正在等着他这句话的卢萦徐徐说道:“以你我的身份,唯一的法子便是举孝廉。”
卢云慢慢挺直腰背,瓮声瓮气地说道:“姐姐你说。”
卢萦低声说道:“能被大儒和宿老们看中,能让他们乐于把你的名声远远传扬出去,一要做到品性高洁,二要才华出众。”她微笑着转头看向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因此,从今天开始,弟弟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读书,读好书!多读书!”她垂下眸子,把光芒敛藏于内,“其他的,无论是行善还是扬名,全部交给姐姐便是。”
“姐姐,我知道了。”
美美吃了一顿的卢萦姐弟坐在房子外面,就着渐渐沉下地平线的太阳光看书时,一阵车轮滚动声咯吱咯吱地传来。
卢萦抬头一看,眉头大蹙。而一侧的卢云则嘀咕道:“这个人又来了。”
来的人正是曾郎。
卢萦把手中的《中庸》合起,朝弟弟说道:“阿云,回房中去吧。”所谓家丑不可外传,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卢云明白了她的意思,帮忙收拾起榻几来。
卢萦刚刚转身,曾郎的叫声便从身后传来,“阿萦!”他大步走向卢萦,恼怒地喝道:“阿萦,你明明看到我来了,怎么还躲?”
说罢他瞟向卢云,没好气地说道:“阿云你也是,都不知道什么叫作尊敬长辈吗?就这样还想举孝廉?”
卢云脸色一青,还不等他回答,一侧的卢萦已清清冷冷地说道:“曾郎前来可是有事?到房里说吧。”
曾郎脸色变了变,他感觉到,卢萦真的对他的态度变了。她看向他时,不再有敬慕欢喜,她跟他说话的语气,也冷淡得让人感到疏离,感到窝火。
“在这里就好了。”他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挤出一个笑容,“阿萦,那天你实是误会阿因了,我与她真没什么。我一直喜欢的只是你,要娶的也只是你啊,阿萦,你怎么能曲解我?”
“是吗?”提步入内的卢萦回过头来,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冷漠地看着曾郎。直盯了他一会儿,才冷笑道:“曾郎跟阿因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曾郎脸色微变,不过转眼他便收拾好情绪,蹙着眉不耐烦地看着卢萦,没好气地说道:“阿萦你这是不相信我了?”语气严肃中带着警告。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卢萦是熟悉的,以往,凡是她做了拂逆他的事,或者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他便是用这种半警告半厌恶的语气劝诫,让她心虚害怕。而以往每一次,她也都退缩了,因为她在意他,因为她不想失去这个依靠,因为她已习惯了他的强横和自己的卑微。
可现在,卢萦却无动于衷。
她的心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个男子只是在虚张声势,一切,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罢了!
卢萦直盯着曾郎,淡淡说道:“是,我不相信你。”
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曾郎一噎。
而这时,目光瞟到巷子的卢萦突然说了一声,“阿因也来了。”
什么?
曾郎一惊,他回过头去。这一回头,他恰好对上一个急急放下车帘,藏住面容的身影。
果然是阿因!
那个蠢女人,自己都给了她承诺了,她竟然还敢前来盯梢?
想到自己的计划又要被破坏,曾郎着实有点恼火。
就在他青着脸喘气时,卢萦的笑声传来,“曾郎,难得阿因也来了。要不,我们把她叫过来,曾郎你把刚才你跟我说的话也跟她说一说?”她温柔细语,“只要曾郎对她说了,阿萦便向郎君赔个不是。”
要他亲口告诉阿因,他只喜欢卢萦,并且一直打算娶卢萦为妻?这怎么可能!
曾郎神情一僵,闭紧了唇。
看到他这个样子,卢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个男人啊,在自己面前是如此一说,背着自己只怕又是另外一说吧?
肯定了这一点,卢萦心中厌烦起来。她脚步轻移,径直走到曾郎的面前,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曾郎,男子汉大丈夫,应是敢作敢当,你既然看中了别人,就不用再来骚扰我了!至于那婚约之事,曾伯伯归家之日,我与阿云会到你家中走一趟。”
这不是曾郎想听到的,他青着脸,生硬地说道:“阿萦,一直是你在胡思乱想。”他轻叹道:“阿萦,别跟我闹了好不好?你看,我都带了一车的礼品送给你呢。便是看在我今天来了两趟的分上,你也别跟我闹了好不好?”语气是卢萦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软。
见他还不死心,卢萦眉头一蹙,“曾家郎君,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从来没有与你闹过别扭,我只是——不喜欢你了,厌恶你了,放弃你了,你明不明白?”
说这番话时,卢萦的声音尖锐,再加上这用词,那态度何止是恶劣?简直就是尖酸刻薄了!
曾郎哪曾受过这样的气?更何况给他这个气受的,还是卢萦这个他潜意识中看不起的破落户的女儿!
一股怒火熊熊燃起,不知怎的,那冲到了咽喉的重话,对上卢萦那张清丽至极的面容时,却被生生哑在了咽喉中。
正在二人面面相觑,气氛紧张之时,突然一阵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传来,却是一辆牛车出现在房子外面。接着,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牵着一个少年走了下来,含笑爽朗地问道:“敢问卢氏阿萦可在?”
阳婶和曾郎,不远处的阿因,以及左邻右舍都是一怔,卢萦最先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回道:“小女子便是卢萦,不知这位君子……”
几乎是她声音刚落的同时,那中年人便是上前一步,低下头,慎重地向她一拜。
这人一袭锦衣,举止得体,作为同在汉阳城中生活的人,众人一眼便认出,他是城东以丝绸生意起家的王大善人。这个王大善人生意做得极大,在阳婶这些人的眼中,实是值得好好攀附的对象。
因此,他对着卢萦这么施了一个大礼,顿时四下皆惊。
就在曾郎急急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卢萦时,那王大善人叹道:“犬子顽劣,幸得阿萦伸手相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王某备下一些礼物,还请小姑子收下了。”
他挥了挥手,四个壮仆抬着两个木箱,大步走了进来。
看到这情景,曾郎双眼晶亮,他记得,父亲在离去时,曾经说过,要他好生结交本城的一些富商官吏。想到这里,他转向卢萦,高兴地问道:“阿萦,王大善人为什么要感谢你?”他眼珠子一转,又暗忖道:如果真是救命之恩的话,这区区礼物哪里能够?嗯,阿萦是个无知妇人,这事还得由我来运作。
在他想来,只要操作得当的话,这一次的救命之恩,足能为他曾府打开一条富贵大门,让他的坐乘由驴车变成牛车也是简单之事。
卢萦瞟了他一眼,却是理也不理。
眼看她这个时候还跟自己置气,曾郎一阵恼火,他伸出手把卢萦一扯,正要拉到一旁劝一劝,蓦然,又是一声清朗的喝叫声传来,“敢问卢氏阿萦可在?”叫声中,四个亭亭玉立,打扮得胜过寻常闺秀的侍婢曼步而来。
在众人的注目中,卢萦说道:“我就是。”
她的声音一落,四个侍婢同时一笑,朝着她盈盈一福后,一侍婢说道:“我家主母说,姑子对我家小郎君有相助之德。区区薄礼,还请姑子不要嫌弃。”她们弯下腰,把木盒恭敬地放在卢萦的面前。
看到四个美婢离去的身影,曾郎惊喜地说道:“我记得她们,她们是常府的人!”常府可是出过两个官员的,其中有一位官员在成都还颇有话语权。而那位同样出自汉阳,又位高权重的官员,正是他父亲想要结交的对象!
曾郎嗖地一下转头打量着卢萦,真觉得她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耀眼过。大步走到卢萦面前,他咧嘴笑道:“阿萦,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相助他们的?那王大善人说你救了他儿子,可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啊。你快说说,当时是怎么救的?”
他显然有点激动,语速又急又快。
卢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曾郎,又瞟向他身后,寻了一阵后,卢萦说道:“咦,阿因呢?”
“现在别管她。”曾郎没好气地说道:“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不要扯远了。”
卢萦弯了弯唇,淡淡说道:“看来曾家郎君听不懂人话啊。我说了,我们之间再无干系!”
曾郎一怔。他直直地盯着卢萦,狐疑地思忖道:不对劲,阿萦对我的态度变得太快,莫非,她是攀上了什么高枝?
与此同时,被卢萦惦记的阿因,正怏怏不乐地坐在返回的驴车中。
数了一会儿手指,她忍不住声音一提,唤道:“阿男,你去打听一下,看看那卢萦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是。”
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不到一刻钟,驭夫阿男跑了过来,喘着气道:“五姑子,我可打听到了。嘿嘿,那事可传得真快啊。今天不是那个什么邱公遇刺吗?当时刺客是混在十几位学子当中下手的。本来那些学子都被抓住了,是表姑子出面找到了真凶才获救,所以那些学子的父母都非常感谢表姑子。”
阿男的话音一落,阿因脸上一阵扭曲,她尖声叫道:“不可能,那么多大丈夫都找不到真凶,凭什么她一个小姑子就可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是真的,五姑子,要不你去听听,大伙现在都讨论得欢呢。好些人都在说,没有想到表姑子会是这么聪明的人。”
不说阿因又是不信又是气恨,这边的曾郎又惊又疑之下,不由凑近卢萦想要说几句好话。
可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两个家境普通的学子,由父母带过来,想到卢萦面前叩头谢恩呢。
这个卢萦哪里敢受?她吓得连忙闪开,最后好说歹说,才收下他们送来的鸡蛋、大米之类的小礼物。
接下来,曾郎更是找不到与卢萦独处的机会了,一位又一位家长赶了过来,有的表示谢意,有的奉上礼物,直折腾到天完全黑了,那些人才一一离开。
而那些人一走,卢萦便进了房,曾郎正要追上,却被卢云从旁摸出一把扫把赶得退了出来。
不甘不愿地退到地坪中,曾郎脸色青白交加,最终还是忍不住叫道:“阿萦,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坐上自家的驴车,听着车轮传来的咯吱咯吱的滚动声,一直阴着脸的曾郎忍不住与驭夫说起话来,“阿根,你知道吗?今天来卢家的那些人中,有半数是汉阳城的富户官吏呢。”
阿根甩了甩鞭子,重重地抽了一下驴背后,憨憨地笑道:“这个自然,能送孩子去学堂的,可不都是好人家?”
这话曾郎爱听,他叹息道:“是啊,都是好人家。救了七个大户人家的子侄啊,利用得当,可不是一座座金山银山?”事情的缘由,刚才他已经完全打听清楚了。越是寻思,曾郎便越是心中痒痒,他又叹道:“可惜,阿萦实在太倔了。那些礼品算什么?自家孩子的性命岂是礼物能够替代的?哎,怎么做出这等事的不是我?”
不过转眼,他又兴奋起来,“阿萦可是与我有了婚约的未过门妻室,她行了恩惠,便等于是我行了恩惠。这一次父亲回家后,我得与父亲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把此事利用起来。”
他说得兴高采烈,熟知他心思的阿根却诧异了,“郎君,你不是说不想娶阿萦,想娶那平氏的姑子阿因为妻吗?”
曾郎哼了一声,“这不相冲啊,我可没有想过放弃阿萦的。她入了我家的门,成了我的妾室,那恩惠也一样是属于我这个夫君的。”曾郎今天显然心情极好,难得地解释起来,“阿因与阿萦毕竟不同,阿萦今天难得的聪明了一把,不过这种事千载难逢,算不得什么。比起她来,有那么好的家世,又有那么多嫁妆的阿因,才是更值得娶回家笼络的。”
说到这里,他自言自语道:“再说,我娶了阿萦,阿因就肯定轮不到我沾手。可我娶了阿因就不一样了,到时,阿萦还会是我的。这买卖,怎么算怎么值。”
听到这里,阿根想起刚才卢萦对待曾郎的那个态度,不由忖道:阿萦那样子可认真呢,郎君可别到时两个姑子都得不到。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可不敢说出来。
曾郎一走,姐弟俩便高高兴兴地把房门锁紧,再在房中堆起一把柴火,就着光亮翻看起众富户送的礼物来。
先打开的是王大善人送来的木箱,这两箱子全是布料,虽然只是一些极为普通的缎布,对于贫寒已久的姐弟俩来说,却也是一份厚礼了。
翻看着这些一看就是存久了,放剩下的缎布,卢萦唇角扯了扯,低声道:“果然。”
卢云转过亮晶晶的双眼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卢萦微笑道:“我说,果然不是一些好布。”她转头向弟弟解释道:“王大善人家里财物无数。按道理,我对他的儿子有救命之恩,他送的东西怎么说也得有些分量,便是送上百两黄金,那也是应当之事。不过我们无父无母,我自己又是个弱女子,这样的身份便是有恩,却也不必重谢。”
她认真说道:“所以阿云,哪怕是你对别人有恩,如果你的地位不够,那份恩情也不会有多少人看重的。”
这一点卢云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看到弟弟有点怏怏不乐,卢萦一笑,她伸手抚着弟弟的软发。哪知她的手一碰上去,卢云便涨红着脸不高兴地叫道:“姐,我是男子汉了,你不许摸我的头。哼,也不许笑。”
“好好,你是男子汉。”卢萦一笑抽回手,“阿云,我们应当高兴啊。你想,当时我挺身而出,可不是为了那些人。所以虽说我对他们有恩,那恩情也不过如此啊,他们能送来礼物已经不错了。再说,这些礼物可是能换银钱,能让我们过上一阵好日子的哦。”
卢云知道姐姐是劝自己放正心态,他点了点头。
把木箱重新盖好后,姐弟两人打开了常府送来的四个木盒。
木盒不大,里面放置着一些银制的首饰,仔细一看,还有一根金钗。这些礼物与王大善人家送的一样,看起来虽然多,却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当然,这个不值钱是对有钱人说的,对于姐弟两人,还是大有用处的。
卢云站起来,把所有的礼物翻看一遍后,嘀咕道:“一个个摆出那么大的阵势,送来的东西却不过如此。”
卢萦把礼物一一收好,回答道:“他们之所以摆出那么大的阵势,是想让众人知道,他们是知恩图报之人;送来的东西不过如此,那是因为我们贫寒不值得他们礼遇。还是圣人说得对,世人来往,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让他人不敢欺,先得让自己具有一定的势力。”
这一个来月,她日日研读圣人经典,让她惊喜莫名的便是这些:其中蕴含的深意她竟是一下子便理解透了。难怪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姐弟俩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把所有礼物都清点个遍,又一一收好后,时辰已经不早了。
卢萦算了算,说道:“这些东西折算成钱财的话,应该值得十八九两金。阿云,明天我就把它们售卖出去,然后置一处房子可好?”汉阳靠近成都,也算是文华荟萃之地,这里的房价着实不便宜。这些财物再加上那个贵人送的金饼,应该可以买到一处位置不邻街道的小房子。
卢云问道:“姐,这么多钱啊?我们不存下来吗?”他自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过,一时真舍不得全部花销了。
卢萦淡淡说道:“不能。大伙都知道我们得了富户送来的礼物,如果不花出去,说不定我们的性命都会有危险。”她认真地说道:“我们不但要花出去,而且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花出去。明天我会叫来钱叔的驴车,这些缎布银饰的盒子,也不必去掉,就这样一起卖。”
“嗯,听姐姐的。”想到自家马上就可以换成高大明亮的房子了,卢云不由得笑了起来。欢喜了一会儿后,他提醒道:“姐,你真要与曾家郎君解除婚约吗?他好似不愿意呢。”
卢萦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他原先可能是愿意的,只是经过今天,怕是心中会犯嘀咕。”她也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弟弟别多操心,“先不用管,他便是不愿,我终会找到法子让他愿意的。”
“好。”卢云干脆地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姐姐,高兴地想道:姐姐从伤好之后,真的变了很多,不过我喜欢她这种变化。
第二天,卢云没有去上学,而是帮着卢萦,把昨晚得来的礼物搬上了隔壁钱叔的驴车。在搬礼物时,他们的房门大敞,引得阳婶等人不停地伸头瞅着。
阳婶在房外转了一会儿,走到驴车旁时,抚着那大木箱忍不住说道:“阿萦,这里面都是什么呢?给婶婶瞅两眼好不好?”
卢萦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笑道:“好啊。阿云,你把箱子都打开给阳婶瞅一瞅。”
“嗯。”几乎是卢云刚刚应下,四下的邻居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卢云低着头,很是认真地打开两个木箱。在众人有点失望的眼神中,他再把木箱盖上,又打开了常府送来的四个小盒子。转眼间,四个盒子里装的银制首饰还有那一根金钗都呈现在众人眼前。
阳婶有点失望,又不免有点高兴,她抬头向着已经坐在驴车上的卢萦,笑道:“阿萦啊,你这下可发了,这些东西,少说也值好些金子呢。”
卢萦显得很欢喜,她笑容满面地说道:“是啊,我昨晚还跟阿云说,一换到钱财,马上就去买一间房子,也省得总是占外祖家的便宜。”
“阿萦好盘算呢。”
“这样安排没错。”
“还是阿萦会想事。有了房子,你弟弟以后说亲也容易些。”
自见到这些钱物后,阳婶等人已兴致大减。当驴车离去时,卢萦远远地听到他们的议论声,“我还以为有多少东西呢。”“当时看那阵势,还以为送了什么宝物来了。”“那些有钱人可真抠门儿。”
不管是缎布还是银饰,都是硬通物,因此用不了半个时辰,卢萦的手中便多了二十两黄金。
姐弟俩在汉阳生活多年,对于各处的房子都心中有数。两人直接来到卢云的学堂旁,在相隔两百米的一个巷子里,买了一个包括厨房和杂物房在内,仅有六间房间的小院子。
这个院子房间不多,又离街道有点距离,所以房价偏低。院子里树木森森,一棵生长了数百年的大榕树罩着整个房子,显得格外幽静。卢萦在几个月前看到这院子要出售时还曾幻想过拥有它,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
院子虽说价钱不高,却也足足花了卢萦二十六两金,现在,卢萦只剩下一两多金和五十二枚五铢钱了。
可不管如何,他们总算有个家了。
姐弟俩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一时欢喜不已。过了好一会儿,卢萦才开口道:“阿云,我去把家里的藏书都搬来,还要给这里添置一些被子木桶什么的。你且去平府一趟,把我们搬家的事说一说,记得让他们来收回木屋。”
“嗯。”
“平府的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我的长辈,记得要客气一点。不管他们说什么,千万不要逞强顶嘴。你以后是要举孝廉的,不能在这种小节上坏了名声。”
“嗯。”
“有人问起,你便把我们所得的金子和这房子的事实话实说。”
“嗯。”
看着弟弟急急离去的身影,卢萦嘴角一扬。她摸了摸怀中的金子和五铢钱,暗暗思忖道:需要添置的东西实是不少,这些钱只怕还少了,得按最需要的开始购置。
她回头打量着自己与弟弟的家,又扬唇微笑起来。
曾郎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母亲已经睡下。
第二天,他练了一会儿骑射后,远远看到母亲坐在桃花树下晒太阳,便赶了过去。
他一走来,站在他母亲身后的两个婢子,都粉面含笑,媚眼生波。
这两个婢子,是曾郎自己购回来的,是他精挑出来的颜色好的女子。早就被他沾了身,只等新媳妇入了门便可收房。
因这两个婢子都是出身贫寒,有时曾郎看到她们,总不免想到卢萦,想着,卢萦要不是有个平氏的外祖家撑着,只怕早就与她们一样,为人奴婢,任人玩弄了。
他家曾经也贫寒过,自日子过好后,曾郎在昔日同伴面前,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在卢萦面前时也不例外。因此有时候他一想到自己要娶一个差点为奴为婢的姑子为妻室,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和羞辱感。
曾郎大步走到母亲面前,对着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母亲,孩儿有一事跟您商量。”
“什么事,你说吧。”
“我昨晚到了阿萦家里了。”一提到卢萦,他母亲便冷下了脸。曾郎端起面孔,坐到母亲的对面认真地说道:“母亲,您猜我看到什么?我竟看到那王大善人,还有常府的人纷纷抬着礼物前来感谢阿萦。”
他身子微微前倾,把事情经过跟母亲说了一遍后,昂着头兴奋地说道:“孩儿以为机会难得,操作得好的话,对父亲对我们家都大有好处。母亲你看呢?”
曾母沉吟一会儿后,抬头说道:“你说得对。这样,你马上去卢家,要那贱婢把礼物全部还回去。送还礼物的过程中,你全程陪同。对了,把你父亲的名帖一并带上。哼,救命之恩,哪是区区小礼便抵消的?记着,这次登门,你务必要让他们知道,卢萦施的恩便是我家施的恩。而你的父亲,乃是堂堂校尉,他们送的礼物太寒酸,配不上我家的门面,也当不起他们儿子的一条命。”
听了母亲的提醒,曾郎双眼一亮,拍着大腿说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就赶去。”刚站起来,他回头说道:“母亲,父亲的名帖好似用完了。”
他母亲断然说道:“马上去制,一定要在今天把名帖制好。拖得久了,说不定那贱婢做出什么蠢事来,误了我家大事。”
“好。”
曾郎做事倒真是雷厉风行,中午时,他便拿着新制的精美名帖,坐上驴车,急匆匆地赶向卢家。
两刻钟后,他的驴车便停在了卢家外。看到那小小的两间矮房子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物,曾郎心中一惊,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房间中空空荡荡的,竟是被人搬了一空。望着被春风一吹,便四下摇晃的破门烂窗,曾郎转过身,大步来到阳婶家。
阳婶正坐在太阳下编着草鞋,见到曾郎过来,连忙站起来笑道:“是曾家郎君啊。你是来帮阿萦搬家的吗?郎君来晚了,刚刚她叫上几辆驴车,把家当全部搬走了。”
“搬家?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搬家?”
阳婶一怔,她没有想到搬家这么大的事,卢萦都没有跟夫婿商量过。
阳婶呆了呆后,马上笑呵呵地回道:“原来曾家郎君不知啊?是这样,阿萦一大早便叫人把那些礼物售卖出去了,然后她用那售卖得来的钱购了一间新房子。这得了新房,不就忙着搬家了?”
什么?卢萦擅自把礼物售卖了?还用那些钱购置了一间新房?
一路上早就盘算好一切,对自己构想出来的美好未来极其欢喜的曾郎,直觉得被什么东西重重击在胸口,令得他好半天还在疼痛!
虎着脸,他震怒地说道:“她搬到哪里,阳婶可是知道?”
阳婶摇了摇头,埋怨道:“我问了几遍,阿萦也真是的,连个地方都说不清。”
这话直如火上浇油,曾郎差点跳了起来。
咬着牙,他又问了几户邻居,奈何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卢萦搬到哪里去了。
曾郎转身便想赶到卢云所在的学堂堵人,可才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现在赶去还有鬼用?那些礼品卖都卖了,得来的钱也都花光了!
忍着恨,曾郎恼怒地想道:卢萦真是个蠢物,那么些缎布银饰便打发了她!哼,要是由我经手,那好处少说也是她所得的十倍二十倍。到时我高兴了,光手指缝漏给她的,也有一间院子钱!蠢物!当真是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