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坐在毛人凤身边,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每当唐纵说完一段话的时候,戴笠便上台做补充讲话。比如听到唐纵说德国特务如何为希特勒去死,他就要求在座的人向德国特务学习,忠于蒋介石;比如听到外国的先进技术,他就要求学生们努力学习,制造出同样水平的侦缉工具来。
顺利中的风波
特务处扩大为军委会调查统计局之后,按习惯,戴笠该提升为局长,那么,下面就得设个副局长。这副局长也就非郑介民莫属了。
但郑介民是黄埔二期学生,又留过俄,资历、学历以及军人中的人事关系都比戴笠优越,使戴笠感到内心不安,但又不敢公然压制,所以他们的关系一直是颇为微妙的,这一次趁改组的机会,戴笠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来一个以退为进的手法,主动向蒋介石提出,自己资历不够,能力差,不孚众望,请求让侍从室第一处处长贺耀组兼任,自己任副局长。戴笠的提议使蒋介石非常高兴,尤其联想到中统局长徐恩曾,毫不谦让地当局长,对比之下,更增加了对戴笠的信任,对徐恩曾则产生了成见。结果,戴笠一箭双雕,达到了两个政治目的;一是增强了蒋介石对他的信任;二是压低郑介民。
郑介民,海南岛文昌县人,生于1897年农历八月十五日,原名庭烦,别号耀全,投考黄埔军校时才改名介民,到军统当特务后用的化名叫杰夫。
在军统内,蒋介石对他的信任和戴笠是不相上下的,只是使用方法不同而已。蒋介石除了长时间叫他协助戴笠主持军统特务处工作,还给了他一个军令部二厅中将副厅长的职位。
由于戴笠只是副局长,所以对原是副处长的郑介民的安排蒋介石感到很为难。几经考虑,戴笠向蒋介石提议,决定在军统内部设立主任秘书一职,由郑介民担任。
命令下达后,果然郑介民很不高兴,骂骂咧咧,不愿屈居做戴笠这位六期晚辈的幕僚长,但又不好抗拒,只好采取软抗的办法,老是说自己抽不出时间,长期不去军统局办公,这个主任秘书便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空位。戴笠也不解郑介民的心理,也不好勉强他。弄得在军统特务中,不要说外勤特务不知道有这个主任秘书,连内勤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戴笠感到长期这样下去不好,不但郑介民可以借口不去军统工作,特别是怕蒋介石查问起来不好交代,尤其是内勤工作还得有人领导。这时候,戴笠决定在主任秘书下面设一代理主任秘书的职位。
但是,在具体选谁时,戴笠确颇费了一番苦心。目下,适合的人选有:唐纵、张严佛、周伟龙、吴赓恕……
戴笠转而又想到:这个代理主任秘书的职位实际上行使的权力就是主任秘书,仅次于戴笠本人,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此时,戴笠想到了一个最佳的人选。
戴笠把毛人凤召到秘室里。为了使气氛庄重和富有神秘色彩,戴笠仿照了唐纵转述的法西斯首领希特勒的做法,有意把秘室弄得很黑,没有光线,隔音相当严密。
进去后,把门关上,就像到了与世隔绝的地狱里。
地狱里传来戴笠鬼魅般的声音:“毛人凤,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声音不是很大,但因为是隔音很好的密室里,毛人凤感到很刺耳。因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答道:“我不知道。”
戴笠道:“你想当官吗?”
毛人凤在黑暗中眨巴着眼,慢慢适应,答道:“人凤今生今世只想追随雨农兄,愿上刀山赴火海,并不曾有任何非分之想。”
戴笠道:“为什么?”
毛人凤道:“我是你叫来的,这军统也是你一手创下来的天下,没有你,就没有我毛人凤在军统的位置。我的荣耻和兴衰,都依附在你的身上,其余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虚幻。”
戴笠听着心底果真涌起了一种希特勒似的雄伟感,他觉得毛人凤就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和信徒。
戴笠动情地说:“很好,我很相信你。从现在起,我给你一项相当重要而且艰巨的任务——担任代理主任秘书,行使郑介民该行使的一切权力!”
毛人凤吃了一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咬咬嘴唇有痛感觉,知道不是在梦中,然后不安地说:“恐怕,恐怕人凤难以胜任如此要职。”
戴笠听后问道:“为什么?”
毛人凤道:“我初来乍到,根基太浅,内勤没有当过处长,外勤没有当过站长,也不是军统工作创始的‘十人团’的成员,只是半路出家,一向在搞秘书工作。”
毛人凤停了片刻,恳切地说:“雨农兄,我说的是真话,请你务必考虑清楚,我对军统工作没有多少亲身经历,实难胜任如此重任。”
戴笠冷笑道:“照你这般说来,这个代理主任秘书职务就不必设置了?”
毛人凤忙道:“人凤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位置肯定要设置,但除了人凤之外,还大有人选。”
戴笠道:“呵,原来你在玩让贤的游戏,先道来我听听谁可胜任,看看合不合适。”
毛人凤道:“军统里人材济济,无论资历还是能力,可以胜任此职的有:唐纵、张严佛、周伟龙、吴赓恕……就算请毛宗亮出任,也轮不到我毛人凤。”
戴笠道:“还挺谦虚的。”
毛人凤以为戴笠同意了他的观点,站起来告退。
戴笠在黑暗中仍然举起一只手来制止道:“慢着,还有话没说完。”
毛人凤只好坐回原处,他看到戴笠的一对眼珠子在漆黑里闪烁幽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等着听戴笠把话说完。
戴笠道:“你知道军统这份家业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吗?”
毛人凤道:“人凤知道,是雨农兄冒着生命危险,一枪一刀杀出来的。”
戴笠补充道:“这一刀一枪还不完全贴切,准确地,军统所以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有一具具尸体为我们做铺垫。这些尸体我们难以用数字计算,如果把我们的血收集起来,可以染红一条长江。”
戴笠动情地说:“这样一份来之不易的家当,我能安心交给唐纵让湖南人坐获渔利?我能安心交给张严佛这个不算军统的外人?人凤呀,我很伤心,你认真想想,毛宗亮这样一个阿斗可以镇得住这几万名杀人恶魔?”
毛人凤吓了一跳,心想:“我可以镇住这几万名杀人恶魔吗?”
戴笠继续对毛人凤道:“我想来想去,在我们江山人中,只有你才有能力担此重任。你不要推辞,我自有办法让你坐稳这个位置。你勤劳、稳健、人际关系处理得体,最主要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人凤,在这紧要关头,如果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不知为什么,毛人凤鼻子一酸,泪水流了出来,道:“雨农兄,人凤都知道了,谢、谢……谢谢对我的信任……”
戴笠走过来,摸着了毛人凤的手,紧紧握住:“有时候我常常责备自己,好端端把你从一个很安全的县城里叫出来,干这行充满危险的工作,真的,人凤,是我对不起你们这些江山兄弟,跟着我枪里、刀里,连做梦都是跟死人打交道!”
毛人凤道:“雨农,不要再说这些,我会越听越难过。千言万语都没法说清什么。此刻,我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怎样担任好这个职务。”
戴笠拍着毛人凤的肩,道:“对你来说,这工作一点不难,我对你始终是充满信心的。你只须照你过去的作风去工作。放轻松点。”
毛人凤道:“说是不难,可实际去做就会碰上许多问题。比如说,很多人都比我资格老,他们心理上会不会有情绪?”
戴笠道:“我们要做什么,先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而且也不会有人去多想,因为秘书室在编制上和其他机关一样,与各处平行。微妙就微妙在由郑介民担任主任秘书,无形中就将成为内勤各处室的领导单位,因为各处室的文件都要在这里汇总。等大家明白过来后,你的位置已经生根,谁也动摇不得。”
戴笠道:“我们出来闯天下,当然不会只满足于军统局,若这样,说明江山戴笠也太没出息了。现在我兼任了很多职位,为的就是替将来打基础,等必要的时候,这份家当还得托付你管理。”戴笠在黑暗中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捶着腰背道:“现在有你我就放心了,可以轻松轻松。这样吧,以后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你可以做主批核,不必要送给我看了。这样做一来减轻我的负担,二呢,你可以得到锻炼,你也得学学怎么做主了。至于郑介民那里,表面尊重他就行了,特务处扩大成军统局我自愿做副局长,为的就是架他,给你机会。”
还在激动之中的毛人凤,戴笠后面那一句话,又一次拨动了心弦,戴笠在前面披荆斩棘,杀开一道路,而他毛人凤只需走现成的路,做现成的官……这机遇之恩终生难忘,眼一热,泪又流了出来。
听到毛人凤的抽泣声,戴笠又拍拍他的肩,道:“你呀,就是容易动感情,要干大事业,这样很不好,这几天我有点事要出去几天,家里的事就托给你了。”
毛人凤抹干眼泪,想问戴笠出去多久,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改口道:“放心走好了,我会尽力。”
有人在敲门。戴笠道:“真是没规没矩,连秘室的门都敢敲!”
开了门秘室登时被光线照得通体透亮,戴笠火得举起拳欲打人,却见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直奔戴笠的怀里。
毛人凤想谁在军统内吃了豹子胆,敢敲戴笠秘室的门,开了门,进来一个女人才知道是余淑恒。毛人凤松了一口气。
余淑恒是戴笠新的情妇。戴笠好色,对于玩女人一向采用“嚼槟榔”的方式,不过,这回对余淑恒却不大一样。余淑恒是中央大学英语系的高材生,不但英语说得十分流利,而且人极机灵漂亮,被戴笠送到军统外训班学习。外训班毕业不久,戴笠的原配夫人毛秀丛刚刚在上海病逝。毛秀丛得的是子宫癌。1938年才发现。当时戴笠突然良心发现,想自己这些年风流成性,心目中没有一刻有过妻子,为了表示歉意,亲自安排毛秀丛去上海治疗。毛氏死了以后,戴笠又令儿子戴藏宜从江山来上海治丧,之后又葬毛氏于浙江省江山县保安乡。
原配死了,余淑恒与戴笠的关系发展很快。对余,戴笠几乎到了迷得忘了一切的地步,甚至在军统用化名时,都用“余化龙”,余家的乘龙快婿之意,他为了娶余淑恒为妻,决定送她去美国留学“镀金”。
余淑恒此时敲秘室门,原因是已购了机票要戴笠送她去香港上飞机。
戴笠见是余淑恒,转怒为喜,眼睛笑成一条缝。他在余淑恒脸上捏了一把,道:“就要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说着手不安分地伸了过来。
余淑恒回过头看见毛人凤,娇道:“嗯,不嘛。”
毛人凤要离开,戴笠叫住道:“我就要走了,你任代主任秘书的事我会马上通知各处,要大家支持你的工作,另外,这两天万一有重要事情,可以去请示郑介民。”毛人凤知道,到了非离开不可的时候。
毛人凤从秘室走出来,外面一道眩目的阳光刺得他不敢睁眼,适应了好一阵,再次睁眼,只见天地一片明媚,世界在他的面前展现出一片大好前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重重地吐纳出。从文溪小学立下志向,这中间,他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弯曲和低谷,只有今天,他才有了走出黑暗的壮丽感。
毛人凤没有太大的野心和企望,他觉得这辈子若能真正接过戴笠的家当就算是完成了最大的夙愿。
他激动、得意,回想过往的经历,觉得人生和打牌是息息相通的,必要时要忍、等……
毛人凤是“沙蟹”高手。沙蟹的成败得失全压在对方那张没有露面的底牌上。那张不露面的底牌可以决定毛人凤的整个牌局,因为它可以使牌局达到无穷大,也可以使牌局小到没有价值。毛人凤打沙蟹的手法一向是忍、等,最后才狠!
毛人凤忍和等的时代可说过去了,亦可以说还没有过去,这种时候更需要忍,否则,太过于急躁,一着不慎会满盘皆输。
戴笠在局本部会议宣布撤销书记长,增设代理主任秘书,由毛人凤出任。军统特务们对此没有感到意外,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戴笠开完会就陪余淑恒去了香港,初上任的毛人凤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才发现自己原是依附戴笠才能生存下去的配角。
毛人凤的办公室在军统局局本部大礼堂对面的小楼房里。这是一间不足八个平方的小房,既是办公室也是卧室。其规格和档次比一般处长的办公室还要差很多,他整天守在这里,批阅数以百计的公文。
命令公布的第一天,总务处长沈醉来拍马屁提出让他换一间宽敞一点的房子、光线好一点的。毛人凤和蔼地笑笑道:“我怎么敢跟老同志比?在这里我是晚辈。”
如果用“沙蟹”做比喻,在没有达到百分之百把握,他埋下的这张底牌还万万不能露底的,哪怕在戴笠面前都保密,赌博场上无父子,朋友就更不用说了。
从上班的第一天开始,毛人凤就告诫自己:忍,还是忍……不能急躁,不能锋芒毕露,最佳的表现方法是藏而不露,要保持这种心态坚持到最后。
如今毛人凤的沙蟹对象就是郑介民。
兵书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击败对方,首先得了解对方。从目前的情况看,毛人凤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是郑介民的对手——甚至,他根本还没想到毛人凤会是对手,正因为如此,也许才更有赢的希望,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从表面看,郑介民并不在乎这个“主任秘书”的职位,有时还把它当作是一种耻辱,觉得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屈居戴笠之下,最起码也是很不光彩的,因而,在很多场合,他都以“二厅副厅长”的身份为招牌。
毛人凤为了表现谦卑,戴笠离开后,他并不擅自做主,对一般问题也请郑介民批示,他觉得这样做很有必要,表示对他的尊敬。
上任的第一天,毛人凤从文件里挑出几件比较重要的,装入一个卷宗袋里。从椅子上站起,伸一会儿懒腰,疲倦就这样消失了。毛人凤提了文件,准备去拜见他的顶头上司郑介民。
郑介民的家离局本部有一段路,毛人凤刚出门又折了回来,他觉得这样做不妥,一来冒昧打搅不礼貌,二来万一不在家等于白跑一趟。
毛人凤给郑介民家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位小姐:“请问找谁呀?”
毛人凤听出接电话的是郑介民的女佣,道:“找你们老爷。”
毛人凤听到了女佣在请示主人是接还是不接,一会儿,女佣回问道:“请问先生是谁呀,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
毛人凤道:“我是毛人凤,有些重要情报需要向你们老爷汇报。”
那边大声道:“呵,原来你是毛人凤先生——”停顿片刻可能在等主人的反应,然后说:“真不凑巧,我家老爷刚出去。”
那边的电话挂下一阵之后,毛人凤还拿着话筒愣着。
很显然,是郑介民不愿意见,这等于给他一个下马威。如果关系不搞好,以后一旦出了点差错被他抓住,再去蒋介石面前参一本,那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毛人凤越来越觉得问题严重,情不自禁长吁短叹起来。没想他这一声长叹被窗外路过的人听到,问道:“毛秘书为何事忧愁?”话声未落,人已先入。
来者是总务处长沈醉,毛人凤见沈醉窥听了他的心事,也并不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忧郁地说:“现在工作才开始他就这种态度,以后若长此下去那还了得?”说着不停地大摇其头。
沈醉见毛人凤如此这般,一阵哈哈大笑,笑毛人凤太过于敏感小心了,然后正色道:“不过,你若非要见郑介民不可的话,我倒是有一计。”
毛人凤闻说有计策,忙附过耳朵,沈醉如此如此地说了几句,毛人凤听罢,脸上的愁云顿消。
沈醉哼着小调离去,毛人凤又给郑介民家挂了个电话,仍然是那位女佣接了。
这一回毛人凤改变了口气,捏着嗓门道:“请问柯淑芬女士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