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一看,奉承道:“洋先生好眼力,点了这位‘荷花仙子’!”
她叫来一个黑胖粗俗的女人,吩咐道:“你领这位洋先生去‘荷花仙子’房里,让她好生待客!”
詹姆士随黑胖女人进去,那“荷花仙子”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自是殷勤接待。詹姆士头回当刺客,目标又是上海名人,心里自然紧张,哪里有心思鬼混,推说还没吃晚饭,摸出钱来让仆人去叫了一桌酒菜,让“荷花仙子”陪着浅酌慢饮,顺便问起“红丽小姐”。
“荷花仙子”说:“这里有两个红丽,大红丽28岁,小红丽19岁,都是20元一夜的价。这几天大红丽陪客人去苏州了,只有小红丽在。”
詹姆士记在心里,不再说话,默默饮酒吃菜。
9点过后,“荷花仙子”让娘姨撤去酒莱,送上水果、香茶,娇声问道:“洋先生喝杯茶后,上床歇息吧。”
詹姆士点点头:“也好!我先去院子里透透风。”
詹姆士出了房门,顺着走廊来到楼梯口,四下一看无人注意,便悄悄蹑上楼去。楼上是高档次妓女的房间,只见各个房间房门紧闭,窗子却半开半掩,不时传出荡音淫语,哼哼哈哈,也有唱小曲的。
詹姆士来到标着“红丽小姐”字样的房间门口,抽出手枪,轻轻推上膛。他走到窗下,那窗敞着一条缝,把手伸进去想撩开天鹅绒窗帘,却没撩开,原来里面系住了。他掏出小刀,在窗帘上划开一条缝,凑近往里观察。房间里摆着一套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墙边床上纱帐低垂。灯光透过纱帐照到床上,依稀可见躺着一对赤膊鸳鸯。
詹姆士未及细想,心急慌忙地举枪冲床上连发三枪,返身就跑。
枪声响起,妓院里顿时大乱,惊叫声、哭喊声、吆喝声四起,却没一个房间敢开门出来看个究竟,只有那个胖娘姨在楼下厨房里探出身子,指着正往外奔的詹姆士返身奔逃,边跑边往后开枪。
巡警火起,打了一阵排枪,詹姆士应声倒地,当场毙命。
这就是轰动一时的“怡乐院血案”。
当时,詹姆士打死的并不是陈其美,而是一个做丝绸生意的嫖客。陈其美前一天是在怡乐院,但这天下午因临时有事,带着大红丽去了苏州,结果逃过了一场杀身之祸,但他并不知晓。
真正知道此事底细的,只有尚晓忠。
詹姆士行刺失利,令尚晓忠大为懊丧。屈指一算,离交差时间只有10来天了。尚晓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筹莫展。最后,他孤注一掷,决意亲自出马刺杀陈其美。
5月8日,尚晓忠去找盛单,告诉他们自己的新计划。谁知,刚走出旅馆大门,迎面碰上袁世凯的贴身卫士袁继良,不禁吃了一惊:他妈的,准是大总统差他来催问这事的!
尚晓忠把袁继良领进房间,客气了一番,试探着问:“继良兄是来上海出公的?”
袁继良悄声道:“奉大总统之命,让我来问问刺陈其美进展如何?”
尚晓忠把两次行刺失利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临了说:“正在准备搞第三次,我决定亲自动手。”
袁继良笑了笑说:“不必尚兄亲自下手,大总统自有良计妙策,我就是为此事来上海的。”
原来,同盟会有个小头目叫李海秋的,是陈其美的好朋友。最近,他在北京被捕,重刑之下,供出了同盟会的机密。袁世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尚晓忠行刺陈其美到现在还没有成功,何不命令这个李海秋前去协助?陈其美还不知道李海秋叛变,正可以利用李的关系下手。
于是,袁世凯立即叫袁继良带着李海秋赶来上海,交给尚晓忠指挥。
尚晓忠一听,喜出望外:“哈哈,天助我也!继良兄,这姓李的这会儿在哪里?”
“他在巡警队。我先来说一下,回头让他来找你。”
尚晓忠一见李海秋立即设宴款待。席问,尚晓忠问道:“依你的意思,怎样才能干掉陈其美?”
李海秋说:“此事说难也不难,只要对症下药。据兄弟所知,陈其美最近正为党内经费短缺发愁,我们不妨在这上面动动脑筋。就说有一个煤矿公司,准备向日本人抵押贷款,苦于没人介绍,如果谁能介绍签约,谢他一笔款子。陈其美会上钩的。在签约那天,可以让刺客到约定地点下手。”
尚晓忠想了一会儿,脸上绽开了笑容:“好啊!此计极妙!这个‘公司’由我来操办,约定签约的时间、地点就是了。”
李海秋连连点头:“是!是!”
尚晓忠接着说:“此事若成功,你就立下大功了,我向大总统保举你当官。”
尚晓忠、李海秋分手后,各自行动。尚晓忠找了朱光明、许国霖、程子安等人,让他们假设一个“鸿丰煤矿公司”,为了使陈其美相信真有这么回事,“鸿丰煤矿公司”还煞有介事地在报上登出启事,表明寻找抵押贷款伙伴。随后,他又去找了盛单,说已找到机会,让他们随时待命,准备下手。
李海秋要找陈其美,可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陈其美向来行踪诡秘,别说李海秋,就连他的保镖有时都不知道他下一个小时去哪里。上次吴兴家乡来的那个陈老头,还是凭着陈其美胞弟陈蔼士的亲笔信才辗转找到了他。可是此后便不见踪影了。
詹姆士是凭着他的职业嗅觉,才偶然打听到陈其美的下落的。
但李海秋在同盟会中,大小也算是个头目,认得不少跟陈其美有过近期接触的人,他花了好几天工夫,终于打听到陈其美的下落,马上往那边拨了个电话,说有急事求见。
陈其美说他即刻离开那里,让李海秋去老城隍庙春风得意楼等候,他会派人代表自己跟李海秋谈的。
李海秋遵嘱去了春风得意楼,招呼跑堂沏了一壶安溪铁观音,慢慢地呷着。约摸半小时后,陈其美独自赶来了。原来他先前的那番话是假的,为的是蒙蔽他人,隐其行踪。
李海秋一见,大为高兴,连忙招呼跑堂的沏茶。
陈其美呷了几口香茶,推推眼镜,瞅着李海秋问:“有什么急事?”
“哦!英公,是这样的:我有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鸿丰煤矿公司,在安徽淮南,上几年倒还好,近来情况不妙,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了。最近他们准备从日本购买新式设备,重振矿业。但苦于缺乏经费,万般无奈,只好将公司作为抵押向日本实业界人士贷款,但一时又找不着介绍人……”
李海秋把话打住,掏出一张旧报纸放到陈其美面前,“您看,他们已经在报纸上登过启事了”。
陈其美浏览了一下,信以为真,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们准备给介绍人多少头寸?”
李海秋说:“他们那公司注册固定资产为300万元,准备全部抵押贷款100万元,言明谁若是从中介绍签约,愿以贷款的百分之三十相酬。我想英公曾留学日本,跟日本人有交往,若肯介绍签约,无疑是一笔财喜,因此特来报个信。”
陈其美正为第四次反袁起义缺乏经费而发愁,听李海秋这样一说,不禁怦然心动:100万元的百分之三十,就是30万元,这倒是一笔巨款;再说事情并不难办,日本企业界有朋友,只要联系一下就行了。
一边想,他一边问道:“对方现在在淮南,还是在上海?”
“他们已经来上海了,正急着找门路呢!”
“此事我可以一试,三天之内听回音。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到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
“好的。”李海秋见陈其美果然上钩了,不由得心花怒放。
陈其美求款心切,对李海秋所言之事未经详察就相信了。第二天,他就去虹口一家日本洋行,那经理是他的好友,听说这事,也热心为其撮合,向国内总公司拍发电报,述说情由。总经理跟陈其美也熟识,当即复电同意向鸿丰煤矿公司贷款100万元,并委托陈担任总公司代理人,代表日方跟鸿丰煤矿公司签约。
陈其美于是给李海秋打电话,约定5月18日下午3点带贷款意向书底稿来萨坡塞路(今淡水路)14号寓所签约。李海秋闻讯大喜,马上报告尚晓忠,尚晓忠立即作了布置。
5月18日下午,李海秋带着朱光明、许国霖、程子安来到陈其美寓所。陈其美在客厅里接待他们,朗声笑道:“哈哈,诸位请坐!”
李海秋装模作样地在一旁给双方介绍:“英公,他们是煤矿老板,这是陈都督。”
朱、许、程三人拱手作揖:“久仰!久仰!”
陈其美招呼娘姨奉上烟茶,目视三人:“各位老板,抵押贷款一事李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和日本朋友联系过了,他们委托我作为代表,先和贵公司签意向书,之后,总公司将派人和我一起去淮南检查贵公司固定资产,如确认无误,就可以签正式协议,然后汇款,另外,我根据李先生所转达的贵公司愿向介绍人支付百分之三十报酬的意思,起草了一份合同草稿,诸位也可以过目一下。”他把几张写好内容的纸放在桌上。
李海秋冲着朱光明等人以目示意:“你们把意向书拿出来,请都督过目。”
许国霖连连点头:“好的!好的!”遂从皮包里取出意向书交给陈其美。
此刻,李海秋忽然站起来说:“我去买包香烟。”
李海秋走出大门,朝站在马路对面佯装等人的盛单三人打个手势,自己匆忙离去。
盛单留下一人望风,自己带着另一人径进陈宅。那天也活该有事,陈其美的两个保镖都不在身边。因此,刺客得以顺利登堂入室。
陈其美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两个陌生是上海唯一的公债、股票市场人,惊问:“二位找谁?”
刺客并不答腔,把手往怀里一伸,掏出手枪。
陈其美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他在同盟会中是以“四捷——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行动捷——而著称的,一看苗头不对,迅速站起来伸手摸枪。
可是,一切都晚了。“砰!砰!砰!”两个刺客同时开枪,陈其美头部中弹,朝前一扑,栽倒在桌上。
当天,上海就爆出特大新闻:辛亥革命风云人物陈其美遇刺身亡!
陈其美被刺死后,蒋介石在政界失去了靠山,在经济上也开始拮据。他只好另辟门路,寻找庇护者,开始与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等人关系密切起来,并跟随他们参加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活动。
证券交易是一种投机活动,开始,蒋介石挣了一点钱,但不久就接连赔本,背了一身债,处境十分狼狈。
在被债权人逼得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蒋介石决定离开上海,避债到广州去投奔孙中山先生。
因为债务所缠又缺乏盘费,蒋介石就去找虞洽卿商量办法。蒋介石以前曾认虞洽卿做干爹,虞没有答应。他觉得,蒋介石跟在陈其美后面“搞革命”,风险大,牵连到自己划不来。
这一次,蒋介石山穷水尽,来找他,莫非是要钱。他不肯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就替蒋介石出了个主意,介绍他去投帖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一可以利用黄金荣牌子,对付债权人,二可以向黄商量借盘费。
两人商量定当,先由虞洽卿与黄金荣谈妥并约好日期,并陪同蒋介石前去举行拜帖的仪式。
按照青帮投师拜祖的常规,普通的压帖贽敬自几十元至几百元,最起码的也需5至10元。若照当时黄金荣的身价,压帖贽敬,至少是几百元,甚至有几千元的。贽敬越多,越受老头子的看重。
拜师之前,要填具门帖经黄金荣允准方可。这门帖是由黄金荣账房间印就的,约6寸长4寸半宽的淡黄色双层摺子,里层印着姓名、年龄、籍贯、住址、介绍人等,左角上还要贴上2寸的照片。举行仪式的时候,所堂里点起香蜡烛,黄金荣坐在中堂,地上铺着红毡条,门生跪在红毡条上叩三个头,算是行大礼,正式拜师。
所有门帖由黄金荣秘书骆振忠管理。骆是上海人,经常办公的地方在账房间里,门帖也保管在账房间橱内,还备有一本名册,经常可以查考。
这是一般的规矩。但是,蒋介石拜黄金荣为师,却是另外一种情况。
虞洽卿到八仙桥钧培里黄公馆后,向黄金荣说明情由,要求录收蒋介石为门生。
黄金荣因为虞洽卿在当时的商界地位高,势力大,也很想结交,所以对他提出的要求都无条件答应下来。
因为虞洽卿不熟悉投拜老头子的手续,第二天陪同蒋介石到黄金荣处时,只投递了一张写着“黄老夫子台前,受业门生蒋志清”的大红帖子,既没有拜师应有的蜡烛、香,更没有致送压帖的贽敬。
黄金荣事先已从虞洽卿处知道蒋介石的困难环境和拜师目的,同时也为了讨好虞洽卿,所以非但不计较压帖贽敬,还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款待蒋介石。
第二天,黄金荣又让杜月笙拿着200块大洋找到蒋介石,以资他南下广州的路费。
当时,黄金荣、杜月笙都没有想到10年以后,他会那么风光地回来。
经过了几次政治风雨,杜月笙也变得更加有自己的主意,更想雄霸上海滩。
烟贵财富
大公司业务一帆风顺,进展神速。然而到了1923—1924年之交,突然发生的严重的问题,原来长江口,中间含了一座崇明岛,岛北是长江北汊,岛南又因隔个横沙小岛,分为北水道和南水道,这两条路,轮船都可以出入,往先,运鸦片的轮船由南水道驶入吴淞口,再从高昌庙起岸,循公路运到上海。但是,自从三鑫公司独占了上海的市场,潮州帮退居附庸,业务每况愈下。他们之间的一部分人又汇合了黄浦滩上另一股力量,全力另辟运土新途径,企图东山再起,进而与三鑫公司抗衡。他们几经周折,选定了长江北岸的启东、海门以至南通,都是通海镇守使张仁奎的辖境。
张仁奎号镜湖,山东藤县人,武功精娴,为人四海,在清军飞虎营徐宝山部从低级军官一直当到统带(即今之团长),辛亥光复徐宝山参加革命,所部改为民军第二军,自任军长,张镜湖升第七十六混成旅长,并前后当了十六年的通海镇守使。他是青帮大字辈的前人,陈世昌的老头子,自山东、苏北、以至上海、长江沿岸,他的潜势力之大,民初硕果仅存的十几位大字辈中,无人可望其项背,在政治上他尤且受知南通状元张謇。
张镜湖的镇守使衙门设在南通,他本人则在上海海格路建有一幢巨宅,他有一个“仁社”,门弟子中多达官巨贾,高级军官。通海镇守使虽然是北洋政府任命的,可是自张氏本人和他的参谋长马汝麟,副官长王凤楼以官,都和国民党有所联络。
谋与三鑫公司对抗的第一帮人,在海门、启东一带,和张镜湖的地方干部搭上了联系,他们终于开辟了鸦片新“航线”,也雇外轮专运驶入长江北汊,然后用小船接驳,深入苏北,转运各地。
首先是三鑫公司业务大受影响,继则1924年江苏督军齐燮元和浙江督办卢永祥打起仗来,上海虽然幸免于战争的洗礼,可是卢永祥和何丰林兵败,卢永祥东赴日本,转赴大连、天津,何丰林和卢永祥的儿子,民初四大公子之一的卢筱嘉,双双避难到杜美路二十六号的那幢小洋房。
和齐燮元同隶直系的福建督理,后来自封五省联帅的孙传芳,亦率兵自闽攻浙,于1924年10月16日抵达上海,收降卢永祥、何丰林的部队,同日任命前海州镇守使白宝山为上海防守总司令,办理善后及收抚事宜。
面临这样一次巨变,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手足无措;大上海重归江苏人的天下;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鑫公司靠山尽失;孙传芳、白宝山那一批新贵,即使有心高攀,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眼看着黑货的来源立将全部断绝,兵慌马乱之中,原先堂而皇之走的那条老路线,如今怎敢再走。
以前因为有恃无恐,笃定泰山,货到立即发出,从不考虑库存的问题,现在一经战乱,瘾君子们罗掘一空,上海大小土行,更进一步面临鸦片断档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