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蜡烛不断地在抖动,他的影子也跟着晃个不停。
“那窗户都插好了吗?”
“爵爷,都插好了。”
亨利爵士直截了当地说道:“白瑞摩,你还不准备说真话吗?快说吧!不要再撒谎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瑞摩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只不过是把蜡烛拿近窗户而已。”
“你把蜡烛拿近窗户究竟是为了什么?”
“爵爷,请你不要再问了,好吗?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不能向你坦白,如果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向你说出来的。”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他手里拿过了蜡烛。
我说:“你是用它来作为信号的吧!”
我也把蜡烛贴近了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后来,我看到一个极小的黄色亮点穿过了漆黑的夜幕,忙把亨利爵士叫过来,指给他看。
“在那儿。”我大声说。
白瑞摩急忙插嘴道:“不,不,那什么也不是。请你们相信我。”
亨利爵士又对我说:“华生,把你的烛光移开再看。”随即,那个亮点也移开了。
亨利爵士转向白瑞摩骂道:“你这个家伙,难道还说那不是信号吗?快老实交待吧!那个人是谁,你们正搞什么鬼把戏?”
管家直了直身子,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说过了,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
亨利大吼道:“那你给我滚。”
“很好,爵爷。我们马上就走。”
“天哪,难道你不觉得害臊吗?你的祖辈和我家已经在一起呆了一百多年了,而你现在竟敢这样处心积虑地搞什么阴谋来害我。”
“不,爵爷,我们怎么敢害你呢!”白瑞摩太太急促地向这里走来。她的脸色特别难看,看起来惊恐不已,如果她不是那副恐慌的样子,她还是蛮可爱的。
白瑞摩对他妻子说:“伊莉萨,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走。”
“亨利爵士,这不关老爷的事,是我让他这么干的。而且是我苦苦求他,他才这么干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好了,那你就说吧,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我弟弟现在正在沼泽地里,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这烛光是告诉他食物已经准备好了,而他给出的信号是表明要求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你的弟弟就是那个逃犯。”
“是的,那个逃犯塞尔丹就是我的弟弟。”
“爵爷,这就是全部实情。我说了,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诉你。你说我们搞阴谋,但这个阴谋根本伤不着您啊。”
这就是我们坚守整夜的功绩。
我们吃惊地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她居然和那全国最最声名狼藉的逃犯是亲姐弟。
“爵爷,我也姓塞尔丹,他就是我的亲弟弟。当他小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宠着他,就把他惯坏了,他以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他长大后,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结交。我母亲整天为他担心,因此我家名誉扫地,而他也开始走上犯罪的道路。若不是上帝保佑他,他现在早就没命了。爵爷,对我而言,他永远是我那个顽皮的亲弟弟呀。他知道我在这里,所以越狱出来想投靠我。一天夜里,他鬼头鬼脑地闯进这里,后面只听到狱警的追赶声。你说我们能不救他吗?后来我们就把他藏在这里。后来,您来了。我弟弟认为沼泽地里比较安全些,所以就躲在了那里,但他总得活下去呀!后来,我们就约定好每天晚上给他送些吃的。我们都希望他能快点安全离开这里。但他只要在一天,我们就不能见死不救呀!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如果你们还不能原谅的话,那就怪罪我吧!这都是我让他干的。”
她说话时十分诚恳,也十分认真。
“白瑞摩,你妻子说的都是事实吗?”
“亨利爵爷,她说的都是事实。”
“好了,我不应该责怪你。全当我刚才没有说过那些话,你们先回去吧。至于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谈吧。”
他们回到房间后,我们又向窗户外看了看。
亨利爵士打开了窗户,一股凉风吹在我们的脸上。在远处,那个黄色的小亮点依旧存在。
亨利嗤之以鼻地说:“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这么干。”
“或许只有从这扇窗户才能看到光亮。”
“是的。你认为那灯光离咱们远吗?”
“我估计光亮就在裂口山那边。”
“大约二三英里的距离吧。”
“估计还没那么远吧。”
“是的,白瑞摩每天送饭不可能去那么远,那个逃犯一定在蜡烛旁正等着呢!天哪,华生,我是多么想把他抓起来呀!”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白瑞摩夫妇不信任我们,所以他们才不愿把秘密泄露出来。那个人时刻威胁着当地居民,我们不能同情他。把他逮起来送往监狱,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我们现在对他不加理会,很可能他又要对别人施害了。例如,也许哪一天晚上,斯台普特那一家老小就会成为他袭击的对象,爵士一想到这儿,才下定决心非冒这个险不可。
我说:“我和您一块儿去。”
“那您带上您的武器,快点准备一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过了三四分钟,我们便出发了。
秋风萧瑟,我穿过黑暗的树林。在夜间空气总是那么潮湿,月亮时而从云中探出头来张望。乌云来得很凶猛,一会儿罩住了整个天空,我们刚进沼泽地便下起了雨。但那烛光依旧在那儿闪烁不定。
“亨利,你带武器了吗?”
“带了,带了一条猎鞭。”
“咱们必须出其不意地向他冲过去,逃犯一般都是不要命的,咱们必须在他未清醒过来时就把他制服。”
亨利爵士问道:“华生,在这样的夜晚,福尔摩斯会让咱们这样干吗?”
广阔无垠的沼泽地里从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就像我在大格林盆泥潭边缘上听到的一样。它像是在回答亨利爵士的问话。声音回荡在整个夜空,先是一声嘶叫,然后便成了怒吼,再就是低沉的呻吟,声音在我们耳畔之间回绕,刺耳、狂野而使人不寒而栗。
亨利爵士紧紧抓住我,很明显,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动。
“华生,这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曾经听过一次。”
声音消逝了,死一般的寂静又包围了我们。我们侧耳倾听,什么也没听到。
“华生,这是不是猎狗的声音?”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说话时吞吞吐吐,这足以说明他已经很害怕了。
亨利问道:“人们管这声音叫什么?”
“人们指的是谁呀?”
“村民们呀!”
“他们呀!他们不过是一些没有文化的粗人罢了,他们说的话你也相信?”
“华生,不要再说了,请告诉我吧!”
我一时不知道怎样说才好,还是告诉他吧。
“他们说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大猎犬的叫声。”
他满脸苍白,似乎以前的传说得到了证实。
他又说:“是大猎犬的声音,那是哪儿传来的呢?一定是从那边吧。”
“根本判断不出这声音是来自哪里。”
“声音时高时低,那边不就是格林盆方向吗?”
“是的,是那儿。”
“华生,你是否也听出那是一只猎狗的声音呢?你就尽管说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上次听到和这一模一样的声音,当时斯台普特在我身边,他说是一种鹭鸶鸟的叫声。”
“不,绝不是鹭鸶的叫声,那就是一只猎犬的叫声。天哪,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华生,你相信它是真的吗?”
“不,我不相信。”
“如果这事发生在伦敦,人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不过在这里,就像是真的了。我的伯父死后,身边还有大猎狗的足印。天哪,我真的不愿再想了。我一向胆子挺大的,但现在我身上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你摸我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过会就会好的,不要怕。”
“我想我无法把那叫声从脑子里赶走。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么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们不能回去,咱们出来是捉逃犯的,即使真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在跟着我们,我们也必须前进。来吧,朋友,就让咱们同他们决一死战吧!”
我们在黑暗中前行,暗淡而参差不齐的山影笼罩着我们。那亮光依然在前方摇晃着,在黑夜里,亮光时而很远,时而就像在你眼前。
最后,我们终于看清它的确切位置了。这时它已经离我们只有几码远了。那支蜡烛在一条石头缝里插着,这样既可以遮挡风雨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我们躲在一块突出的花岗岩后面,从岩石的一侧悄悄地望去,看到那支正在燃着的蜡烛,周围什么都没有,的确,只是一支蜡烛和那被照得发亮的光秃秃的岩石。
亨利悄悄地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先在这等一下,直到发现他为止。”
话音刚落,我们就看到一个人影。从一块黑色大石后伸出一张肮脏不堪,像野人一般的面孔。胡子都交织在一起,头发乱得像是多年未经梳洗。他的眼睛像老鼠一样机警地窥视了一下四周。突然,他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惊慌失措。或许是他觉察到了什么。
我们生怕他会从亮光处逃走,所以我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亨利也紧跟了过来。就在这时,一块大石头向我们这里砸来。当他正要逃走时,月亮从乌云中现了出来。我看到了他是个个子不太高,但是比较强壮的人。我们从这个山头冲过去,而那人却从山坡的一面飞奔而下。
这时,如果我用左轮手枪开枪的话,或许会把他打瘸。但我的枪是为了自卫的,而不是用来故意伤人的。我们两个体质都很好,跑得很快,又都接受过良好的训练,但是不一会儿,我们和他的距离就拉得很远了。
在月光下,我们看到他在乱石间迅速地跳跃,直到消失成一个小黑点。我们追啊追,一直跑到疲惫不堪,眼看着连他的身影也看不见了。最后我们坐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更奇怪的事,当我们站起身准备离开时,月亮悬在空中,满月的下半部衬托出一座花岗岩嶙峋的尖顶。在明亮的背景前面,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顶峰,像是一尊塑像。你可不要认为我产生了幻觉。福尔摩斯,我向你保证,我那是实实在在看到的。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直立在岩石上,两只胳膊交叉地放在胸前,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他或许是个幽灵吧。他不是我追的那个犯人,他离那个犯人的距离很远,而且他的身材也不像那个逃犯。
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当我要把他指给亨利看时,那个人就消失了。这时花岗岩依旧像以前那样直立在那儿,可是它上面的那个人却没有了。
我想去那儿搜索一下,可那儿离这里的确太远了。而且亨利爵士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好像没有心情再去冒险了。他没有看到岩石上的那个人,所以他不能体会到我的紧张心情。他说:“你刚才看到的或许是狱警,自从那个罪犯出逃以后,这里一直有狱警。”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可是没有得到证实,我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说法的。今天我们就给警察发了个电报,就说那个逃犯还潜伏在这里。说起来也真惭愧,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们竟没有把握住。
这就是昨天晚上的全部经过。福尔摩斯,你得承认,我已经做得相当完美了。我和你说的这些东西,或许有很多都是没用的。不过我认为我还是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为好,剩下的就只有你自己分析权衡了。我们也有了很大的收获。我们已经找出了白瑞摩的行为动机,至少我们不用再考虑管家这对夫妇的行踪了。可是神秘的沼泽和那里的怪异的居民则依旧是使人深感莫测高深。不过,最好还是你亲自来一趟,不管怎样,几天后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
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