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景不长啊,他们两个结婚才两年,建房时屋梁又从上面掉下来,一下子就把托比斯给砸在下面,可怜的托比斯当场就死了,最惨的是,尸体都被砸得变形了。他的尸体运回家来,阿尔菲特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又惊吓又悲伤,当夜就发了高烧,再也没有好。我姐的身体很弱,小时候曾经得过一种怪病,有时候分不出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托比斯死后不到两周,我姐姐的病情严重,几个月都没法坚持,也很快跟着去了,也就是过了两周,又举行了阿尔菲特的葬礼。
“从那以后,到处都开始流传着关于这两个人悲哀的故事,大家都议论说这是大叔一直背弃上帝的报应。甚至还有人当着大叔的面,把这些难听而又恶毒的话都说给他了。牧师也解劝他,要他必须尽快忏悔。可是大叔这个人,你也知道了,他死活不肯听,到后来越听越生气,再也不和人说话了,大家见到他,看他一脸怪相,都躲得远远的。这之后,他忽然搬到了阿鲁姆,有人说,大叔从此不会下山来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真的没有下来过,就那样一个人躲在上边生活,和村里人甚至和上帝都断绝了联系,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阿尔菲特留下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当时还不到一岁,我和妈妈只好把她领回家来养大。去年我妈不在了,我想在山下的温泉赚点钱,没法子,只好把孩子领到沙村的乌赛鲁老奶奶那儿托她照顾。多亏了这位老婆婆,有她照顾,我才能整个冬天都在温泉工作。你知道吗,我这人还会一些缝纫和修补,刚忙完冬季的活儿,一到春天,我去年服侍过的富兰克托客人就来了。这不,他们又说要让我一定过去,做缝缝补补的事儿,我后天就要动身了。这可真是个好工作!”
“所以,你就要把孩子送到山上的那个怪老头那儿去吗?我真不能理解你,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蒂提。这么怪的老头,你居然能放心啊?”芭尔贝丽望着自己的好同伴,口气也变得不那么温顺,有些责备的意思了。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吗?芭尔贝丽。”蒂提有些难过,她还口说,“我已经为这孩子尽力了,你难道不知道吗?芭尔贝丽。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呢?我总不能把才五岁的孩子带到富兰克托吧。总之啊,没有人能体谅我的心情。哦,芭尔贝丽,我想知道,你这是去哪儿啊,去阿鲁姆的路可都走过一半了。”
“我要去的地方马上就到了。”芭尔贝丽回答道,“我到羊倌贝塔的妈妈那儿有点事。嗯,一到冬天,她常帮我纺线,可真是多亏了她。那再见吧,蒂提,多保重。”
蒂提和同伴芭尔贝丽握了握手,然后站在那儿,看着芭尔贝丽走向阿鲁姆山间一座古铜色的小屋。那间小屋是建在距离山路几步远的洼地里,正好可以躲开山风。如果从德尔芙里望去,它几乎就悬在阿鲁姆的半山腰,而且刚好是在山地最低洼的地方。远远看去,小屋破旧不堪,就像是摇摇欲坠的纸房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倒塌下来。如果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一阵猛烈的南风,稍加一点力度,这房子就万分危险了。门、窗、整个小屋都会发出呕唧呕唧的响声,一根根房梁几乎是腐朽的,在风中摇摇欲坠,嘎巴嘎巴地叫着,听着真吓人。要是这间小屋在阿鲁姆的山顶上,大概稍微有点风,就会被吹翻到谷底的。
那是羊倌贝塔的家。这个12岁的男孩儿每天早晨下山到德尔芙里,然后把山羊再一只只赶上阿鲁姆,让它们吃新鲜的嫩草,直到太阳下山。傍晚的时候,他才和这些吃饱了的山羊们一起,蹦蹦跳跳地跑下山去。到了德尔芙里,他会把手指放到嘴边,吹起响亮的口哨。于是山羊的主人们只要听到响声,就陆陆续续地出来将自己的山羊领回家。最有趣的是,这些山羊们个个都老老实实,一点儿也不可怕,也不调皮,所以出来领养的一般都是小男孩或者是小女孩。每当这个时候,贝塔就非常快乐,因为这是他整个夏季里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和全村的伙伴们一起聚会。他的白天,都是和山羊为伴的。
他爸爸是在几年前伐树的时候,被砸到然后受了伤失血过多而死的。原来也是个放羊的,大家都叫他爸爸“山羊贝塔。”因此,他妈妈虽然名字叫布丽奇,却依然被大家称作“山羊贝塔大婶”。只有那个瞎眼的奶奶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只叫她奶奶。
蒂提看了好久,心里纳闷怎么看不见山羊和孩子。她站在那儿左看右看,足足等了十分钟,但是仍旧连个影子也没看到。她只好又向上走了一会儿,来到能看到整个阿鲁姆的地方。她站在那里,焦急不安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谁都能看出来她正在焦急地找人。可是山下面仍然没有看到那孩子的踪影。
蒂提不知道,原来孩子们在走一条非常绕远的路。当然,这完全是贝塔的安排,因为他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山羊喜欢吃的草在那儿,为了让羊儿们吃得更好,他才在途中绕着道走的。
那小女孩呢,刚开始的时候,走得很辛苦,光是能跟在贝塔的屁股后面走就已经够她应付得了。再怎么说,她毕竟是穿得那么厚,身上不但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而且还沉甸甸的,连步子都迈不开,累得气喘吁吁,费劲极了。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吭吭唧唧的,只是一边走,一边一会儿看看贝塔,一会儿看看山羊们。贝塔倒是自由自在,光着脚,穿着条简单的半截裤,轻轻松松地蹦来蹦去,就像是一条羊。而那些羊儿们更是轻盈,它们伸着那漂亮细长的腿,不一会儿越过草丛和石块,很快就跑上了斜坡。
走了一会儿,突然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是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她非常麻利地脱下了鞋子和袜子。然后又站起来,一把扯掉了身上的厚披巾,把上衣敞开怀,又迅速地脱下来,接着马上解开另一件衣服的扣钩。这样的穿着,是阿姨为了省去行李,才在平常穿的衣服外面套上了外出时的衣服。小女孩把便服的上衣也脱下来,轻轻巧巧地只穿着裙子。她大概是高兴坏了,把露在短袖衬衫外面的胳膊使劲地向上伸了伸,又把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成一堆,就跟上贝塔,在山羊后面又蹦又跳地向上攀登,这下子,她就像是被解放了一样,可欢腾了!看起来比那些山羊们还要开心快乐。
她掉队停下的时候,贝塔只顾着走,一点儿也没有留意到她到底在干些什么。现在好了,她穿得这么轻便,跟在后面又跑又跳,很快就追上了山羊们,贝塔回头一瞧,不由得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尤其是当他注意到不远处叠放着的那一堆衣服时,更把脸笑成一团,那张嘴几乎都夸张地咧到了耳朵根底下。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小女孩这下身上又轻便又灵巧,便和贝塔并列走着,一边走一边和贝塔搭起话来,贝塔也不得不开口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了。山羊一共有几只,要带它们去哪儿,到了地方干些什么,这些都是小女孩非常想要知道的事儿。
孩子们终于和山羊们一起来到了山腰的小屋跟前,进入了蒂提姨妈的视线。可是,视野里刚一出现这些孩子们,蒂提就立刻大喊大叫起来。
“小海蒂,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两件上衣还有那条披肩你给放哪儿去了?还有我给你新买的登山靴子和新织的袜子,也被你弄丢了是不是?全都弄丢了吧!你这个孩子,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去哪儿了?”
小女孩没事似的用手往山下一指:“你瞧,没丢啊,就好好地放在那儿呢。”
蒂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下边有一堆什么东西。那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东西一闪一闪的,可以肯定,正是那件小披肩。
“啊,你可真是个小傻瓜蛋!”这位姨妈突然大发脾气,叫嚷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来着?为什么都要脱掉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那些东西太沉了,我又不需要它们。”小女孩的样子十分无辜,像是觉得自己这样做理所应当一样。
“唉。真是拿你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呢,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儿。”姨妈又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想,谁有工夫去给你到下边拿回来呢?那可是要花上半个小时呢!喂,贝塔,你快点下去,帮我把那些衣服拿上来行吗?快点啊,别光站在那儿发愣,你怎么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
“已经晚了,我都上来了啊,不行啊!”贝塔慢腾腾地说,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听着姨妈在那儿气急败坏地喊叫。
“你光站在那儿,又不动身,瞪着个眼睛有什么用啊?”蒂提姨妈冲蒂提贝塔说。可是仍然没有用。她想了想,语气缓和了一下,笑着对贝塔说,“你要是快点去,听话,把那衣服很快拿上来的话,那到时候我给你好东西,赶紧去吧!”
蒂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崭新的5拉比铜币给他看。这时贝塔的眼睛发出亮光,他一看见铜币,马上腾地跳起来,还没等她看清楚,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猛地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堆衣服旁边。他抱起那堆衣服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跑了过来。姨妈立刻把5拉比的铜币赏给了他。贝塔就像是得了天大的宝贝,赶紧麻利地放进兜里,脸上露出快活的微笑。对他来说,能获得这么一小笔财富,实在是一件少有的事啊。
“你就一直帮我把这些衣服拿到那老头那儿去吧。反正也都是同路。走吧,我们一起。”
蒂提说着,走上了山羊贝塔小屋紧后面的一个挺陡的斜坡。贝塔大概是因为拿了钱的缘故,一下子乖乖地顺从了,跟在蒂提的后面,蒂提则走在最前面。贝塔左胳膊抱着包,右手挥着赶羊的鞭子,小海蒂和羊儿们又是蹦又是跳,高兴得像是一只小鸟,跟在旁边。
就这样,一行人不到一个钟头就到达了阿鲁姆的山顶。就在山顶突出的一端上,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那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就住在这儿。这里虽然风很大,阳光却出奇地充足,而且从这儿可以把整个山谷看个清清楚楚。
小屋的后面有三棵老枞树,似乎从来没有砍过树枝,叶子非常茂盛,看起来郁郁苍苍,而且它们后面又是一条向上的山路,沿着陡坡一直延伸到那块古老的灰色岩石那儿。本来这是个长满了青草的美丽山坡,后来渐渐荒芜,最后终于变成了草木不生的陡峭石山。
在小屋面向山谷的那一侧,钉着一条长椅。那个据说很怪的老头就坐在那儿,嘴里叼着烟斗,两只手就放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个孩子和一群山羊,还有那位蒂提姨妈登上山来。姨妈很早就落后了,她走得有些气喘吁吁,所以最先到达山顶的是小海蒂,她上来了就头也不回地跑到老头那儿伸出手说:“爷爷,您好!”
“嗯,你是哪家的孩子啊?怎么会到我这儿来?”老头轻轻地握了一下孩子的手,冷淡地问了一句。他的眉毛看起来很怪,乱蓬蓬的,下面是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就是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小女孩看了好一会儿。
小海蒂也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爷爷。他的脸上留着长长的胡须,两条灰色的眉毛长得就像两堆草丛,在眉心那里连了起来。她觉得这张脸简直太有意思了,跟她以前见过的人都非常不同。可真值得她好好瞧一瞧。这时候,姨妈和贝塔也一起上来了,贝塔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哦,大叔,您好,好久没见。”蒂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上前去,“您瞧,我给您领来了托比斯和阿尔菲特的孩子。您大概快要认不出了吧,也难怪,从她一岁起,您就没有再见过她吧。”
“噢,你把她领到我这儿来,这是要打算怎么样呢?”老头充满戒备地望着蒂提,冷冷地回问她,没有等她回答,又冲着贝塔喊道,“嗨,站在那儿的小伙计,赶快领着你的山羊走开。我看你今天可来晚了,赶快把我的山羊也牵走吧。”贝塔马上二话没说,顺从地离开了。因为那会儿,老头儿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他有些害怕。
“我来,是想告诉您,请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孩子留在您的身边。”蒂提语气很坚定地回答道,“您知道吗,这四年来,我为这孩子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管怎么样,这次也该轮到您了。”
“啊哦,是这么回事!”老头儿用锐利发光的眼睛看着蒂提说,“可要是这孩子不懂事,想你哭起来,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好呢?”
“那这我就不知道了。”蒂提毫不犹豫地还嘴说,“可是你想想,当年我和妈妈光自己的事情都忙得腾不开手来,还领回了一岁的小孩儿,我们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从来没谁会教给我们。我今后要到外面工作了,根本没有办法再带她,您是这孩子唯一的亲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您当然要负责任,不过也不用什么事都过分担心,这孩子挺懂事的。”
蒂提刚刚说的这一通话,实在不是她之前预备好要说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看见这个老头居然就怒气冲冲地说了出来。不过,刚一说完,她就马上有些后悔,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老头儿一听这些话,立刻站起身来说道:“你赶快给我下山去,别再来第二次,我不希望再看见你!”
蒂提一听,忽然变得如释重负,她立刻接话道:“那好,再见。还有你,小海蒂,祝你好运。”说完,就飞快地朝着德尔芙里的方向,飞奔似的跑下山去。
那会儿她心里十分着急,所以跑起来就像是劲头十足的蒸汽机车,一溜烟就离开了阿鲁姆,经过村子时很多人都伸出头好奇地看着她。
在德尔芙里,向她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比刚才的要多很多,他们都想问问孩子怎么样了,当然,这些都是和蒂提挺熟的邻居什么的,而且都非常清楚那个孩子的父母和身世。
00所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从每扇打开的门或是每扇打开的窗户里传来询问的声音:“那孩子怎么样了?蒂提,你把她送到哪儿去了啊?”
蒂提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只回答了一句:“别问了,我把她已经送到上边的阿鲁姆大叔那儿去了。阿鲁姆大叔那儿,知道了吧。”
可是女人们还是不满意她的回答,也不在乎她的恼怒,仍旧从四面八方发出询问。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是个怪老头。”
“那孩子可真是可怜哪!”
“什么!你把那么小的孤儿送到山上去?”
“真可怜哪!那孩子可怎么过哟。”
蒂提听着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实在憋不住,她终于生气了,索性谁也不理睬,只管一个劲儿向前跑去,直跑到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她想起母亲临终时曾经嘱托过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小海蒂,可是现在,自己到底还是把她丢下,扔给一个古怪的老头,扔到孤零零的山上。
蒂提的心里立刻有些不安起来,不过她宽慰自己说:“也只能这样了,今后一定要挣到很多的钱,为小海蒂尽力就是了。”蒂提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多嘴多舌的村里人,去外面找一份好工作,她就又马上高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