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昌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叶汉如此激动,像落水的人在垂危之时抓到救命的稻草一样?
他是澳府高官吗?不是,别说高官,他连芝麻大的官儿都不是。
他是澳府某高官的亲戚吗?也不是,他要有这样的高亲,他就是彼时的莫昌了。
他是一个财团的首领吗?非也,非也。
他不过是一个为澳门监狱的罪犯做饭的人,因为他包下了这些监狱的生意,因此必须定期向澳府财政厅要钱,因此得以经常出入澳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认识一些澳府官员,不过没有深交。
这是叶汉唯一一个与高官能扯上关系的线索!难怪傅老榕听说叶汉要与他抗衡的时候,口气会那么平淡。
与傅老榕相比,二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起初,莫昌非常为难。但经不住叶汉的软硬兼施,被迫答应。
也别说,莫昌还真是打听到了一些绝密情报!
经营权是两年一期,在期满前6个月开投,公开招商,暗标竞投,开投之前只刊登于葡文的政府宪报上。
“干得不错,阿昌老弟!”
“汉哥,兄弟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了!”莫昌一脸苦相。
“放心,事成之后,老哥亏待不了你!”
“阿昌老弟,只打听到这些还不够,还有很多的信息我们还不清楚,比如现期的起始与终止,年承赌饷是多少?这样的话,老弟还必须想法把傅老榕跟澳府签订合同的副本给我搞出来!”
“汉哥,你没开玩笑吧?”
当叶汉提出这个要求时,莫昌表示非常为难。
“我能拿这么大的事跟老弟开玩笑吗?想跟傅老榕玩下去,必须知道这些东西!”叶汉想想也是,想搞来合同的副本谈何容易!但又必须知道这些东西。
能偷出来吗?莫昌可没有孙猴子那样的本领;想借出来,莫昌也没有那么大的神通。
“阿昌,你不会想想办法?要是干这些事那么容易,我自己不就干了,还找你?”
叶汉说得也在理。
“汉哥,那就只剩一招了!只是有点儿冒险!”莫昌沉吟半晌方道。
“和傅老榕斗,本身就够冒险了!”叶汉给莫昌鼓劲儿。
莫昌的劲儿果然被叶汉给鼓了出来。
于是,叶汉请了个照相师配合莫昌行动。在照相师和莫昌的默契配合下,竟然达到了目的!
一看到搞定的数据,叶汉的感觉不光是吃惊,而是意外加上心理严重的失衡!
原来,泰兴每年仅仅向澳府缴纳120万元的赌饷!
乖乖,这么好的独家生意,怎么只缴纳这么少的税金!
更为奇怪的是,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为什么每一次竞标时大家都不参与?这不是放着大笔的钱不捡吗?
初时,叶汉感到非常奇怪,转念一想,便倏地明白了。
一定是傅老榕和高可宁靠贿赂打通了澳府的关节,让有关官员私下里得到了好处,因此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故意对傅老榕网开一面;
一定是想竞标者惧怕傅老榕的势力,才不敢伸头的;极有可能有人真正想过且做过,但在傅老榕的软硬兼施之下鸣金收兵,不了了之。
这样一想,叶汉不由得泄气。比他势力大的人多了,都在傅老榕的淫威面前蔫了下来,他孤家寡人、势单力孤的,又岂是傅老榕的对手!
保不齐自己未实现鸿图大志,就已经被傅老榕给做掉了!
但叶汉就是叶汉,他随即想到了自己受到的冷遇来。受排挤而到上海,被查封而不接济,回到香港傅老榕置若罔闻,后来干脆就停发了他的工资!
叶汉还想起傅老榕把自己骗到越南开赌场的事情——
原来,自1946年起,叶汉去中山县石岐镇开办了赌场。但不幸的事,老是赔钱,这让叶汉非常郁闷。他不明白,自己精于赌术,而傅老榕并不精赌,可为什么傅老榕赚钱而自己却赔钱呢?
老是赔钱,叶汉的石岐镇赌场是开不下去了。眼看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时,傅老榕托人捎信,想让叶汉到泰兴去干。
叶汉听到这一讯息,心头竟涌出一股暖流。
“还是老傅知冷知热啊!”叶汉感叹。
原来,叶汉开赌场赔钱的事情傅老榕又知道了。
蒙恩主召唤,叶汉决定立即回澳门。动身之前,他特意托人把这个消息托人转告傅老榕。
到了澳门码头,叶汉满怀热望,想看到傅老榕携众人到码头望眼欲穿地等他。但船刚靠岸,叶汉的心就由兴奋的高峰一下子降到了低谷——别说是傅老榕亲临,连泰兴的马仔都不曾出现一个!
叶汉先心里不爽。
人穷志短,叶汉只得屈尊去找傅老榕。不接就不接吧,可能是办公室里等着哩,叶汉想。
但到了傅老榕的办公室,秘书不让进,说总办不在。原来,秘书并不知道他要来泰兴。叶汉问问其他人,其他人也摇头说不知道。
可恶!叶汉为他这样重要的人物来到泰兴而泰兴人员都不当回事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
会客室里,叶汉左等右等,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傅老榕始终不曾出现。出现的是简坤。
简坤是叶汉的朋友,也是傅老榕的内侄。
“怎么是你?老傅呢?”叶汉失望至极。
“噢,总办……他……有事,他要我跟你说,你放心在这里做好了,他来不来都一样的。”
“要我做什么?什么待遇?”
“还和以前一样。”
“什么?有没有搞错!我已经今非昔比了,还让我做赌宝的主任?还只拿700块的工资?原来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的700块还不如原来的300!”
“汉哥,你先委屈地干着,以后有机会了再升嘛!”简坤笑着劝叶汉。
“呸!好你个傅老榕!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不是我当年救你一把,你还有今天?我叶汉不是要饭的花子,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人想舔我的腚还轮不上,你竟然想让我舔你的腚!”骂着骂着,觉得不过瘾,便改作上海话来骂:“侬这个小瘪三,把依家当憨大,阿拉跟侬势不两立!”
这边厢,叶汉骂得怒发冲冠,痛快淋漓;那边厢,简坤听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叶汉骂个痛快之后,潇洒地离开了,又回到了香港。
简坤出于对朋友的保护,没把叶汉痛骂的事情告诉傅老榕。
几个月后,傅老榕终于肯见叶汉了。
“老弟,这几个月怠慢你了!实在是因为我太忙。还请老弟见谅!”傅老榕语气平和亲切。
叶汉心里又有了温暖,或许真是老傅太忙哩!
“老弟,这次见面,就是想听听老弟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尽力做!”
听傅老榕这么讲,叶汉觉得受宠若惊,忽然觉得舌头短起来,脑袋似乎也短了路,不知道该提什么要求了。
叶汉先是提出由他承包一个赌场,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又提出当傅老榕的合伙人。合伙人就意味着要占有泰兴的股份。
此次见面,傅老榕原本已经单方面设想了叶汉会提出的要求,比如升职、加薪之类。纵然如此,但叶汉的要求仍然出乎傅老榕的意料。
他立即觉得,叶汉太过分了,竟然想与他分庭抗礼!
但他似乎不想破坏今日的气氛,就笑着委婉地说:“股份的事不是没有可能,但我得和老高商量商量才能定。这样吧,你留下电话号码,我会尽快给你个答复。老弟,你先回去等着吧!”
结果是,叶汉等得花儿都谢了,还是没有傅老榕的电话。不光没有获得泰兴的股份,反而让叶汉寸步不敢离开家门,连找其他工作的机会都白白失去了。几个月一晃而过,叶汉才得知,傅老榕已经任命简坤坐镇赌场。
看来,有好的开头未必有好的结尾。
叶汉知道,他又上了傅老榕的当!
于是,又是一通痛骂。
后来,傅老榕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让内侄简坤出面主动邀叶汉,声称要和叶汉一起到越南开办赌场。
“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叶汉断然拒绝。
“汉哥,你可不要错失良机噢。”简坤故作神秘地说。
“狗屁,什么良机,摆明又是傅老榕涮我!”
“汉哥太多心了。越南是开赌场的好地方,政策宽松,赌徒众多,并且正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那里。”
简坤的话让叶汉心动,他答应了简坤的请求。
于是,上世纪40年代末,叶汉和简坤合资前往越南西贡开办赌场。
但很快,叶汉便把股份卖给了简坤,并怒不可遏地离开了越南,回到了澳门,并且发誓,一定要扳倒傅老榕!
惹起叶汉雷霆之怒的原因有这样几个:
越南远非简坤忽悠的那样,事实上,越南政府对赌场的管束力度很大,并且越来越大;
地方的黑恶势力经常骚扰赌场;
叶汉和简坤原来是朋友,合开赌场之后由于分歧越来越多,造成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最后连朋友都快做不成了;
最关键的是,叶汉已经知道了简坤约他到越南开赌场是受了傅老榕的指使!
“傅老榕,你难道真要对我叶汉赶尽杀绝吗!”
……
生而为丈夫,竟被人戏耍至此,不争口气,不报此仇枉为人也!
叶汉的豪气又来了。
就在叶汉紧锣密鼓地参与竞标的时候,叶汉的一个老友请他吃饭。
叶汉非常高兴地去了,多时不见,老友聚一聚除了能放松心情之外,没准还能得到一些信息,讨得一些主意呢!
夜幕降临,灯光如梦。
似乎是一个恬静的夜。
酒逢知己千杯少。
酒一上头,友情更炽。
“今天怎么想起和我一起喝酒了?”叶汉问老友。
“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我想起汉哥了!”
“好事?和我有关?我这一段时间来遇见的都是坏事,没有好事!”
叶汉的话发乎内心。
“总办让我承包十月初五街赌场了!”老朋友掩饰不住的兴奋。
“好啊!老弟总算熬出头了!”叶汉为老友高兴。但一种淡淡的落寞又浮上心头。
想当年,他风光无限的时候,他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荷官哩!
“单是我自己是不够的,我需要一个帮手。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汉哥!”
老朋友不愧是老朋友,我没看错。
叶汉心里温暖。
“且不论咱哥俩儿的交情,单说汉哥的功夫,独自管理这个赌场已经绰绰有余。这样吧,以后,你当老大,我还当你的兄弟。怎么样汉哥?”
人要是该走运了,天上掉的大馅饼躲都躲不开。
叶汉不由感叹。
一间赌场,一年少说也有百万的赢利,太诱人了!有这样的好地方我还和傅老榕竞什么标!且不说能否竞得这赌牌,即便赢了这场竞标,和傅老榕结了梁子,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好啊,算你小子够意思。就这么办!”
叶汉迫不及待地答应。
“谢谢汉哥,兄弟会努力做好汉哥的下手的!咱就这样说定了!”
老朋友站起来,转身欲走:“汉哥,我已经买过单了”。
“等等!”老朋友提前买单的举动引起了叶汉的警觉。
以前他都是一头栽到自己碗里,现在怎么这么大方?他哪儿来这么大的魅力?是看我穷困聊倒了还是他发财了?
“兄弟,是傅老榕差你来的吧?”
“啊?汉哥,你说什么?”老朋友的口气里有说不出的惊奇。
“结账的钱是傅老榕给的吧?”叶汉步步紧逼。
“汉哥,你怎么知道?”
“傅老榕让你来请我吃饭,目的是想让我退出竞标,对不对?”
老朋友大吃一惊!
“汉哥,你……”
“我说你怎么这么清闲,我风光的时候你都没有主动请我吃过饭,现在我倒霉了,没用了,你却主动约我吃饭。原来是这样!你告诉老傅,他要是不来这一招,没准我还会打退堂鼓,现在他来这么一下子,我倒要跟他斗到底了!”
“汉哥,你真是神机妙算。听兄弟一句话行不?”
“说吧!”
“你斗不过傅老榕的,还是见好就收吧!虽然我是受傅老榕的差遣劝你收手,但傅老榕让你接手十月初五街赌场的事情却是真的!是傅老榕亲口告诉我的!”
老朋友信誓旦旦。
“兄弟,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老傅!你知道吗?现在正是竞标的时机,他以赌场为诱饵骗我撤退,但一旦过了竞标期,他就会把我一脚踢开,到时候兄弟你能拦得住傅老榕吗?”
老朋友一听叶汉说得有理,顿时无语。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中国人的古训正是此时叶汉的写照。
叶汉想,傅家以往投标,一向只出120万元赌税,这一次应该仍是120万元。如果我将标金定为180万,应该会有很大的夺标成功的胜算。
叶汉觉得自己的设想非常靠谱,因为澳府的财政收入的一半来自赌税,自己多出的这60万,已经是其中的一半了,这将会大大减轻澳府的财政压力,它又岂能不动心!
叶汉自以为很得意。但仅仅一周之后,这种得意就被风吹垮了!
叶汉在澳府的线人透出消息:傅老榕已经把今年的标金增加了,加到与他的一样高!
叶汉开始觉得自己的思路有问题了:他觉得自己的出价透露得太早,因为傅老榕与澳府官员的关系非比寻常,澳府官员知道了,傅老榕就一定知道;而他的线人则需要几经周折才能打听到消息,因此,当他知道一些消息时,恐怕已经迟滞好几天了!这样的话,傅老榕完全有时间针对他叶汉的出价从容调整价码。这样,他永远会稍低于傅老榕的出价!
对傅老榕,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叶汉打定了主意。
直到截标前的那一刻,叶汉才将标书交给澳府相关官员,并且悄悄地把标价抬高了30万。这下,傅老榕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会知道他叶汉的真实出价了!
傅家上交标书更具有大将风度,在截止前的5分钟方才呈交。这次,叶汉觉得,自己应该稳操胜券了。
果然,叶汉的线人在第二天把机密告诉叶汉,傅家的最后出价也是210万!
面对这个结果,叶汉感情很复杂。
有欣慰,凭他出众的智慧,终于改变了傅老榕的出价永远比他稍高的格局了!
有遗憾,两家的价码一样高,这样,自己的胜算就小了些。傅老榕老奸巨猾,有关系网纵横,谁知道他会采取些什么手段呢?
有喜悦,若按拍卖行的规矩,举牌在先者优先,同样出价的前提下,举牌稍后即为败方。而他递交标书时间最早。
看来,这次的竞投赌牌,叶汉是必胜无疑了!
叶汉忽然产生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傅老榕,你也有今天!
有一种想庆祝的冲动。
很快,澳府公示招标结果——傅、高两家获得赌场经营权,叶汉方失败!
为什么?盛怒之下的叶汉跑到澳府问询。
澳府的答复是,虽然两家所出的标价一样,但投标并非拍卖,不适合拍卖的规矩,而必须按澳府规定的方式——原持牌人优先考虑!
什么?澳府这不是特意在为傅老榕量身定做投标的规定吗?不公平!
首次竞标,叶汉由希望到失望,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