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30日,最后一场赛马车之后,叶汉的马车会总共亏损十个亿。自1977年至1988年的十年间,平均一年一个亿的亏损额度!强大的压力下,叶汉决定,将马车会卖盘,并宣布自己退出马车会,自己仅保留500万股的股权。经过澳门地产界奇人吴福牵头,台湾的朕伟财团接盘,数番讨价还价之后,以4.4亿元成交。
随即,朕伟财团便宣布将澳门赛马车会改为赛马会。
这个结果,让何鸿燊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下面两个原因:
对于叶汉的迅速脱身,何鸿燊颇感意外。
何鸿燊对叶汉的赛马车会支撑不下去的结果早有预料,但内心深处,他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虽然赛马车场不至于像在北京的圆明园那样变成一片断壁残垣,但也是一派萧条冷落的景象,一文不值,而叶汉也从此一文不名,不断被澳门商人笑话,被赛马车会的股东们指责,成为澳门普通民众的谈资。但他没想到,叶汉能够一个金蝉脱壳,除了留有500万股权之外,还“勾引”来了台湾的一帮赌商接盘!
是放他们一马,还是像当年那些人对待自己那样?如果轻易放过他们,他们将会很快发展起来,成为自己在澳门的强劲对手,岂不是养虎为患?
何鸿燊和叶汉的感情很是复杂。
从交情上来说,他们一起打拼过,一起共度过艰难困苦,感情还是有的;但这个过程中,共苦总是伴随着争斗,无休止的争斗。如果叶汉发达了,何鸿燊心里就会不舒服,相应的,叶汉也是这样,无数次和何鸿燊作对便是明显证据;但如果叶汉真的穷困潦倒,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之时,何鸿燊也未必袖手旁观。这种感情真是微妙而又复杂,让人难以捉摸,难以把控。
何鸿燊心里很不平衡。
20多年前,他被澳门商人勾结黑恶势力排挤出澳门,回到香港,随后,他又和霍英东等人来澳门竞牌开赌,受尽了澳门商界和黑恶势力的凌辱磨难。现在,受苦的媳妇熬成了婆婆,他这个当年的过江龙变成了地头蛇,面对着刚刚过江的台湾猛龙,他该怎么办呢?
朕伟、鸿源、龙祥,并称为台湾三大地下投资公司。所谓地下投资公司,即指一些非官准民间银行、基金组织和信托公司,是采取非法手段集资、管理基金并作投资的公司。
因地下投资公司会扰乱正常的金融秩序、甚至引发金融动荡,损害小股东利益,台湾当局对此类性质的公司一直采取取缔政策。当朕伟财团与叶汉谈判之时,鸿源公司正被台湾当局查封,董事长已被扣留。而朕伟来澳门收购叶汉的赛马车会之时,其在台湾的总公司正被台湾法院起诉。
可以说,朕伟财团在台湾已然没有了退路。正因如此,朕伟过江到澳门才异常的勇猛。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式。
朕伟当然也懂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但初来乍到,他们就“犯了忌”。朕伟并没有立即与“赌王”何鸿燊接触,没有“拜山头”,而是拉拢叶汉。
1989年1月,“澳门赛马有限公司”成立,朕伟财团的曾晓村出任主席,刘方衡、马绍贺任副主席。他们邀请叶汉做常务董事,但被叶汉婉言拒绝。他表示不会出席马会的董事局会议,但还是答应偶尔充当幕后顾问。
三个月之后,马会主席曾晓村发布了以下内容的新闻:
马会的全部投资为20亿澳元;
马会已在香港、台湾等地分别成立马会会员会所,客源稳定而充足;
马会的赛事均按国际惯例进行;
全年赛事每年最少有660场;
马会拟用卫星转播澳门赛马实况。
这一新闻发布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势利的澳门政府听说20个亿的巨额投资后,便换上了一幅殷勤的面孔,处处给马会大开绿灯。一时间,马会的得宠,似乎盖过了何鸿燊的风头,这让何鸿燊意外而且不舒服。
又两个月之后的6月20日,曾晓村再次宣布,马会已增投资到30亿元。
同时,他还爆出一大新闻:
澳门总督文礼治已经接受邀请,成为马会的名誉主席!
这时候,不知道曾晓村是突然想起来还是有别人的提醒,他忽然向何鸿燊正式发出邀请,请何鸿燊赏光加入马会董事局,何鸿燊如果同意,他就是马会的董事局副主席,并可注资成为马会的大股东。
毫无疑问,何鸿燊的做法和叶汉当初的做法一样,婉言谢绝。
但何鸿燊婉拒的原因却与叶汉大厢径庭。
叶汉应该是不想再入伤心之地,想调整一下状态,想让自己平静一下,故而拒绝曾晓村的常务董事之邀;
而何鸿燊则截然不同。
何鸿燊是觉得,自己是澳门的赌王,怎能屈尊当马会的副主席——一个小配角?要当就当马会的主宰!再者,他是澳门的地头蛇,正想法整垮马会,又怎会草率地与马会穿一条连裆裤?何鸿燊原本想断然拒绝马会之邀的,但看在曾晓村的殷殷诚意上,就把断然变成了婉言。
曾晓村热脸贴了何鸿燊的冷屁股,羞怒之下,他只有一条路,与何鸿燊斗下去。
为了更多地吸引客源,曾晓村开始与澳门电视台谈判,要求电视台配合马会,用卫星直播赛马,方便港台的赌客下注。当然,这种配合不是无偿的。
因为,按曾晓村吸引客源的策略,打算向港台地区实况转播澳门赛马,让港台赌客用长途电话下注。按照当时电视转播的程序,在现场摄像并转播的必须是当地的电视台,然后再通过卫星发射,由异地的电视台接收并播放。因此,澳门电视台他是绕不过的。
但澳门电视台开出的条件差点把曾晓村给噎死:转播一场马会赛事收取6万元转播费;一年660场,须支付转播费4000万元;另外,马场的广告收入全部归电视台。
这简直是漫天要价嘛!
曾晓村通过了解,已经知道澳门电视台的广告客户并不多,收益也并不理想。现在有个他这个长期客户,合作成功的话,完全可以让电视台的收益得以彻底改观!但让曾晓村奇怪的是,电视台竟然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他这个诚心谈合作的大客户!
这种做法无疑是把客户无情地推出门外。
但曾晓村不气馁,他带着足够的诚意,多次和澳门电视台商谈,但电视台一口咬定当初的方案,傲慢无比,毫不通融。
摆明了,这件事情我们不感兴趣,要合作,必须按我们的条件来谈!
最后,曾晓村铩羽而归。
电视台为什么会这样?别说曾晓村觉得奇怪,就是置身事外的我们也觉得难以理解。
其实,这个事情极好理解。
何鸿燊是澳门电视台的大股东之一,他在幕后操纵了这场谈判。
目的嘛,不言自明。
很快,曾晓村便知道了个中原因,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既然敢从台湾渡水而来,就不怕有人挡道,再加上他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到澳门讨生涯的。
曾晓村想,你无情,别怪我无义!
的确,曾晓村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他鼓动马会的大股东,要他们向葡国及澳门政府施加压力,马会股东当然都是澳门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利益不容损害,他们的脸面不容伤害,他们的话澳府乃至葡国政府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马会股东们反映,如果不能卫星转播,马会就会夭折,这样,马会在澳门的一系列投资尤其是免费的公共设施就会无疾而终,这不光对马会不利,对澳门公众和澳门的发展不利,对澳府有关官员的前程也不利。
我们不能不说,这些言词很有杀伤力。
与这些股东采取行动同一时间,有一个无比神秘的自称为“第三者”的人向葡国政府、澳门立法会游说,要求澳府当局应当遵循国际惯例,为澳门居民的健康计,明令禁止或限制在电视上播放烟酒类的广告。
这个角度也很刁:在广告收入原本就不多的情况下,烟酒广告又是电视台的经济支柱,若真的加以禁止或限制,电视台何以维持?
因此,曾晓村们的策略完全迎合了澳府部分议员和官员的想法。
其原因有二:
在何鸿燊等人购得电视台股权之前,电视台是归政府完全所有的,由于是“独家生意”,背后又是政府这个最“牛”的靠山,电视台的节目粗制滥造,乏善可陈,甚至不堪入目。在民众极不满意的前提下,何鸿燊和香港亚视老板邱德根参与管理了澳门电视台中文台,随着民营资本的介入,电视台创办的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澳门电视节目水平大大提高。
电视台的节目质量提高,收视率上升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按照老子的理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电视台前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无意间暴露出纯粹官办的腐朽落后和官督民办的无限生机。这让一些政府官员颜面丢尽。他们没有想着这是何鸿燊等人在为澳门做贡献,而是想着何鸿燊这是存心给政府找难看——你办得好,衬托出政府办得不好,这不是往政府脸上抹黑是什么?
现在,你何鸿燊刁难马会,而马会是什么?是政府看好的项目,这不是公开与政府作对是什么?因此,这些原本就和何鸿燊颇为不满的官员正好借此机会向何鸿燊下手了。
1989年7月7日,这是让何鸿燊终生难以忘记的日子。
这一天让何鸿燊悟到了,不管你的生意多么成功,不管你赚了多少钱,不管你曾经对社会、对政府做了多少贡献,你仍然没有与政府作对的资本,否则,你就要倒霉。
想想也是,马会是澳门政府的新宠,是澳门赖以发展的又一经济支柱,连澳督都答应出任马会的名誉主席了,由此可见一斑。何鸿燊曾经有媒体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为了澳门的繁荣将会做最大努力,而现在曾晓村他们与你何鸿燊一样,远道而来为繁荣澳门投资,创办马会,你不但不支持,反而处处设卡,是太愚蠢了呢,还是当初繁荣澳门的承诺虚假?
这一天,澳门立法会以6票赞成、5票反对、3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一项法案,立即禁止在电视上做香烟广告,限制在电视上做酒类广告。仅仅这一法案,电视台的广告收入就将减少30%。这一法案的出台,虽然让澳门政府也受些损失(因为澳门电视台部分股权出让给何鸿燊等人之后,政府仍然保留有部分股权),但这样的损失与扶植马会的收入和打击何鸿燊傲气的快感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何鸿燊明白了之后,他的做法就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此后,马会与澳门电视台的谈判,就变得顺利起来。
何鸿燊不再对马会的事务进行阻碍,他想,时机成熟的时候,他要和有关官员商谈放宽对广告业的限制,毕竟广告收入中,也有一部分要装进政府的腰包嘛。
马会的运营似乎步入了正轨。
但好景不长。
1990年12月14日,澳门法院突然宣布马会无限期停赛!屈指而计,马会自开幕到停赛,时间才过了短短的一年多。
为什么呢?
赛马叫停的直接原因是马会拖欠澳门建新工程公司的工程费。
原来,建新公司承包了马会的几十项工程,总工程款1亿2849万元,这些款项的81%马会都已经向建新支付了,尚余19%未曾交付。其原因,当然马会方认为他们有充足的理由。
于是,建新公司要求澳门法院,请求以恶意拖欠工程款为由对马会进行查封。
这一天,马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在媒体面前,刘方衡心情沉重地说:“我后悔到澳门投资,因为根本没有保障。”
刘方衡向记者申明未余款的原因:“我们之所以没把全部款子交付建新公司,不是因为我不想给,想耍赖。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建新公司的承建质量太差,工程刚刚交付,即出现了很多严重的问题。比如,行政大楼室防水措施极差,造成了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外面不下雨,屋内还下雨的情况。二是建新无故拖延了交付时间。整个工程本应当在去年以前全部完成,但延误几近一年还未交付,工程未全部交付的情况下,我们又怎么能把余款全部付清呢?如果付清,又如何能约束他们?”
马会另一名副主席马绍贺口气则更加气愤:“我们之所以来到澳门,原是想为澳门做点事情,但自从我们在这里投资兴建赛马场后,长期以来,一直受到不公平的事情困扰,心情一直没有平静过。在此情况下,我们只能考虑将赛马会清盘,撤资走人了。”
消息传到台湾,朕伟的投资者感到震怒,亦有许多台湾商界人士忿忿不平。
翌日,台湾工商总会即发表声明,对澳门方面突然宣布马会停赛表示遗憾和关注。
台湾工商总会要求澳门法院,立即撤消查封,妥善解决这一事件,敦促澳门政府要加大力度扶助马会的正常活动。
就在马会被法院查封的当日,澳门“护督”(由于澳督离澳或新澳督尚未到任,暂由经济财政暨旅游事务司担任“护督”,代行总督职权)范礼保惊悉此事,不由心急如焚。
澳门司法独立,不归澳门地方最高行政长官领导,而隶属里斯本的垂直领导。因此,范礼保只能使用行政手段,指令政府博彩监察暨协调司官员出面调解;同时,范礼保紧急会晤赛马会和“建新”工程公司的代表,希望双方能从澳门的大局出发,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判,争取庭外和解,避免正面冲突,恢复境外投资者的信心。
事发当日,何鸿燊在广州得知这一消息后,并未感到意外,因为他早已知道马会和“建新”的矛盾,有此结果也在预料之中。
有着非凡商业眼光的何鸿燊立即觉得,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好机会。
12月16日,何鸿燊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由广州匆匆赶回澳门。
之所以如此匆忙,也和另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就是叶汉。
嗅觉灵敏的媒体仿佛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当他们采访何鸿燊如此匆匆从外地赶回,是不是和马会可能会转手有关时,何鸿燊说:“我回澳门是因为在广州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关于马会的事情,不好说。现时一直没人找我洽谈此事,事情正在千头万绪之中,各种可能都有,还是观察一段时间为好。”
何鸿燊虽然言词之间有明显的保留,但也透露了一些关键的信息。各种可能都有,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其实他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接收马会事宜。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一个传闻。这时,叶汉要收购马会、重返濠江、杀回赌界的消息已闹得沸反盈天。
关于此事,叶汉特意从家里向澳门的新闻界电话澄清。他说:“我已经老了,已没兴趣购买澳门马会,关于我会购买马会1亿股权的事情是无中生有之举。老实说,我目前仍然持有马会500万股股权,但截止到目前,我尚没有扩股的打算。”
记者问叶汉何鸿燊会不会接手马会。
叶汉回答澳门新闻界:“凭我对何鸿燊先生的一些了解,我认为何先生对经营这个企业已有他的构想,我相信他会购买马会过半以上的股权甚至全部。他有这个实力。”
尽管二人恩怨半生,但如果何鸿燊能亲耳听到叶汉的电话,或许他会感叹:“知我者,叶汉也!”
实践证明,何鸿燊先动一步,做接手马会的准备是有先见之明的。
12月21日,马会与“建新”谈判未果,庭外调解成为虚化。
不得已,马会大量裁员,员工为生计闹事。
摆在曾晓村面前的唯一路子就是出卖股权,套现抵债。
毫无疑问,马会成了一个烂摊子,谁肯接手呢?
第二天,护督范礼保发表讲话,范护督表示,赛马会对澳门意义重大,如果赛马会做得好,不但能增加政府收入,改善澳门民众的生活状态,还能更多地引进外商资金。因此,政府会尽力避免撤消与马会的合约,目前,政府在目前正在与一个财团洽谈,该财团表示,愿意支持马会经营,与之相关的接触和谈判目前也正在进行,请民众放心,也请马会的员工放心。
范护督说的这个财团,正是以澳门娱乐公司为代表的何鸿燊。
范礼保发表讲话的第二天,何鸿燊也正式向外界宣布:“马会和澳府都已经和我接触,我正在和马会高层商谈收购该会股权事宜。我愿意出来谈判,是因为我想帮助澳门。”
何鸿燊的这一番说得好极了,既向那些正在担心自己生计的人放心,也让对他有误解的人放心,更表达了自己收购马会的高远理想——为了澳门的发展。其实,他心里早就预想到马会必然撑不多久,他甚至希望马会快点死掉,这样他就可以介入,并将马会和自己的赌场归于一家了。
从商人的角度,我们不能说何鸿燊这样想是错的,因为,商场毕竟是一个特殊的场合。
1990年的最后一天到了,在既然步入新的一年之前,何鸿燊与马会双方达成了协议:以澳门娱乐公司牵头,港澳的丽新集团、太平洋协和集团、汤臣太平洋集团和金城集团组成的新财团出资4.5亿元,收购澳门赛马会51%的股权,并且立即缴清马会所欠建新建筑公司的款项;之后,新财团立即另注资5.5亿元,供马会购置新设备。
这笔收购体现了何鸿燊非凡的商业才能:这51%的股权据台方宣称价值15.3亿元,但何鸿燊财团却只以4.5亿元的超低价格购得,其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随即,马会董事局改组,何鸿燊出任董事局主席。
新年刚刚过了12天,澳门赛马会便重新开张了!不过,此时的当家人已经不再是来自台湾的过江猛龙,而变成了澳门赌王何鸿燊。
在何鸿燊的运筹帷幄之下,马会渐渐地摆脱了巨额亏损,渐渐扭亏为盈。
在收购马会之前,何鸿燊已经做成了三笔大的收购交易。
收购狗会。
1984年7月1日,娱乐公司已经正式接管了澳门赛狗会——逸园赛狗公司,何鸿燊派出他的胞妹何婉琪、亲信谢肇鸿担任“逸园”的正、副总经理,负责具体事务。紧接着,何鸿燊对逸园赛狗公司进行了系列改革。如每周赛两晚改为赛四晚;电子显示屏幕由六线改为八线,即每场赛狗由六只增到八只。每晚八场赛狗未变,但赛狗场增加了不少其他娱乐活动。
收购回力球场。
收购澳门凯悦酒店。
这一系列的收购行为,不仅仅显示出何鸿燊出色的商业才能和高超的收购艺术,还让他集赌场、马会、狗会、旅游、酒店等等行业为一身,成为不折不扣的澳门“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