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驻京办主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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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粉墨登场(4)

丁能通起身脱光衣服,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穿着睡衣斜倚在床头,又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会儿,感觉身心舒畅了很多,他拿起顾怀远刚刚出版的长篇小说《心灵庄园》,开篇的文字就把他深深地震撼了:

“行刑前,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吸了最后一支香烟。他戴的眼镜还是在香港配的那副一万多港币的眼镜,他现在正戴着这副眼镜望着天边的火烧云。他本来是想用这副眼镜的镜片插入自己的喉管的,但是他实在是下不了手。他太留恋这个世界了,眼前的草坪就足以让自己体味活着的美好。一切就快结束了,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六七个人看着他,表情麻木,他们看得太多了,理解不了一个要死的人此时的平静。他感到自己现在的平静有点豪迈,像个汉子,这大概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次辉煌了。死对于他来说是幸运的,他是白山省首例被执行注射死亡的贪官。他坐在椅子上想,仅就这一点,自己是幸运的,起码比有些贪官幸运,自己贪了两千多万,执行的是注射死,而有些贪官只贪了几十万、几百万,却被枪崩了,法律真他妈的不公平。想到这儿,他越发平静了,脸上还带着笑容。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了,任凭自己尽情地发挥想象,却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死去。他唉了一声,这是他行刑前最悲哀的表现,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官场心不由己是错误的,其实人在官场命不由己呀!”

“昨夜妻子来看自己,他在妻儿面前长跪不起,儿子看见父亲戴着脚镣穿着囚衣吓呆了,妻子和儿子也跪在他面前,还给他磕了头,哭嚎声泣鬼神惊天地,他内心感叹人之将死啊!他没有哭,他在看守所里考虑了两年多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只能叫负隅顽抗。这两年多来,他害了太多的亲友。与妻子生离死别后,妻子的下半生就要在牢狱中渡过了,儿子怎么办?想到儿子,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不是哭,而是嚎,那种山野中野狼般的悲号……

烟头儿快烧到手了,他舍不得扔掉,他恨不得让烈火烧掉自己,毁灭是一种快感。火烧云越来越红了,他却有一种深深坠入黑洞的感觉,自己是黑洞的制造者,现在却要坠入深深的黑洞,这是多么可怕的归宿。

‘时间到了!’行刑者说。

他浑身开始冰冷,脚镣沉重得抬不起脚,蓝色的囚衣箍在身上,仿佛束缚了灵魂。他还能感觉到是几个人把他架到行刑室的。

行刑室是一间单独的隔离室,室内有一张床。法医让他躺下来,结果他动作僵硬,腿弯不下来。

‘别紧张,你身体怎么这么硬?’法医冷漠地说。

‘我不紧张。’他答道。

‘我先给你注射一针镇静剂。’法医又冷漠地说。

他没有回答。

镇静剂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紧接着法医用胶管帮他扎起左臂,向其静脉注入药物。三十五秒,他彻底睡去了,他的灵魂坠入了深深的黑洞……”

这分明是在写贾朝轩被判死刑执行注射死的过程,丁能通惊叹于顾怀远的胆量,看来这小子是想开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辞职后反倒洒脱了。

丁能通接着往下读:

“张国昌死后不久,李国藩也死了,他是死于肝癌。李国藩死的那天,天下起了小雨,私下里还去了一些领导为他送行,尽管他被判了死缓,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人说,害人先害己,李国藩遭了报应。有人说张国昌不去澳门豪赌谁也害不了他。我看着他们争斗了两年多,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死。

我一直试图总结点经验教训,在致命的旋涡中如何才能自拔,最后我发现秘书不过是政治旋涡中的一条小鱼,连哭都是无人察觉的,因为鱼在水里,即使哭也是无人能看到的。但是生活是水,水终于发现了鱼的眼泪。因为鱼不仅在水的心里,而且眼泪是咸的,水是淡的,眼泪增加了水的咸度。其实领导也是鱼,只不过比秘书这条小鱼大一些,是鱼就难免被卷入致命的旋涡。

我给张国昌做了两年的秘书,我发现秘书必须深谙政治的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秘书很难摆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

有人说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庆幸自己牺牲了,当然,这种牺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只能用沉默和反思自我疗伤。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这种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人们很少看自己,只顾看别人,这是我痛苦的收获。我本来还想继续在办公厅干的,但是,我发现无论是官本位、学本位、还是商本位,最终都是人本位。人是群居的,人永远不会群而不党,我辞职了。我不想再成为市长秘书,那种听领导念自己写的材料,还得扮认真状做笔记的小人物,无聊透顶。当然,做出这种抉择是痛苦的。这其实是一个心境炼狱的过程。

过去,张国昌任东州市常务副市长时,经常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听起来我像是他的私人财产。现在我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我谁的人也不是。这个认识越来越透彻,能有这种认识得益于我一直是一个精神上独立的人,我懂得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我还有许多新的生路,我突然想到鲁迅先生在《伤逝》中的一段话: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着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

我其实已经跨出了第一步,跨出这一步时是清醒的。‘但是,这却更空虚于新的生路,现在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新的生路跨出去,那一步。’

张国昌的注射死是在春天进行的,李国藩的死也是在春天,死神选择春天接纳他们,大概是希望他们的灵魂再生。灵魂真的能再生吗?……”

很显然,这里的张国昌就是贾朝轩,而李国藩就是肖鸿林,丁能通几乎一夜没合眼,一口气读完了这部长达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他掩卷长叹,看来顾怀远要重新选择另一种人生了。顾怀远虽然另类,但果然能成为一代文豪也不枉此生。想到这儿,丁能通心中生出几分羡慕之情,他连打几个哈欠,望了一眼窗外,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

13、盗矿

就在丁能通酣畅淋漓地阅读顾怀远的长篇小说之时,十几个黑影扛着镐拎着锹,趁着夜色潜入了矿山,很显然,这十几个人对矿山的路线熟得很,即使没有灯光,他们也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早已被铁丝网封闭的坑口处。

他们撕开铁丝网跳下去,沿着一段三十多米的轨道来到第二道门,然后又扭断第二道们的锁头。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你们进去尽管挖,我和小六子在上面给你们放风,狗日的罗虎不给我们工资,我们天天晚上来挖。”

进入巷道的十几个人中有人回应:“大哥,你就瞧好吧!”

眼看着十几个人沿着巷道看不见了,大汉和小六子回到了坑口。

“来小六子,抽根烟。” 大汉瓮声瓮气地说。

小六子赶紧给大汉点上火,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四处张望,山风吹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掩了掩衣襟。

“大哥,咱们得挖多少天才能卖出咱大半年的辛苦钱?” 小六子问。

大汉无所谓地说:“管他呢,小六子,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连市长的条子都不好使,咱只好自己动手了,我也想开了,只要咱们弟兄们心齐,够胆量,不怕不发财!”

小六子高兴地说:“大哥,要是真有了钱,你得帮我说上个媳妇!”

“没出息,娶什么媳妇,有了钱,城里的小姐都是你的。”

大汉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然后踏上大脚,咬牙切齿地抿了一脚。

早晨,群山环绕的前插镇掩映在一片雾霭之中,房舍古朴清朗,静谧幽深,早起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走过街口,一份超然和闲适的心态跃然眼前。

昨夜罗小梅没睡好,早晨起来左眼皮一直在跳,老话讲,男左女右,女人左眼皮跳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惦记着昨晚喝多了的丁能通,一大早就开着奔驰车驶进前插宾馆大院。她想陪丁能通吃完早餐,领他去矿山看看。

罗小梅敲门时,丁能通还在酣睡,正梦见远在加拿大的妻子衣雪挎着薪泽银的胳膊逛街,丁能通气坏了,要上前理论,可怎么也拔不动腿,眼看着衣雪与薪泽银有说有笑地进了一家咖啡馆,他想喊,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正在呻吟之际,被门铃声惊醒,他猛然坐起身,头上渗出些许细汗。

“谁呀?等等!” 丁能通睡眼惺忪地喊道。

怪梦让丁能通有些不祥之感。

“通哥,我是小梅!该起床了。”

丁能通赶紧穿好衣服开门说:“小梅,你先坐,我洗把脸。”

丁能通说完,走进洗手间。

罗小梅从床头拿起顾怀远的长篇小说《心灵庄园》,随便翻着问:“通哥,你好像把这本小说看完了?”

丁能通从洗手间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说:“昨天晚上酒醒后,看了一宿,天快亮才睡。”

“写的怎么样?”罗小梅妩媚地问。

“写的挺灵魂的,说不定顾怀远因祸得福,将来会成为大作家。”

“既然你看完了,我拿回去看看。”

“不过,看完替我还给张铁男。”

两个人正说着话,罗小梅的手机响了,“罗虎,一大早打电话有什么事?”罗小梅不耐烦地问。

“姐,不好了,出事了!”

“瞧你慌慌张张的,死人了?”

“可不是死人了!昨晚有人盗矿被毒死了!”

罗小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自己的矿区居然有人敢盗矿,而且命丧矿井。

罗小梅挂断电话有些紧张地说:“通哥,你自己吃早餐吧,矿上出了点事,我得赶过去。”

丁能通从罗小梅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他关切地问:“怎么矿上死人了?”

“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太清楚,我得赶紧赶过去。”

“小梅,我和你一块去。”

丁能通毫不犹豫地说完,拿起外套就走。

路上,罗小梅一边开车一边与张铁男、牛禄山、黄跃文等人通了电话,然后,油门踩到底,奔驰车飞速向矿山驶去。

赶到天沟乡矿山时,罗虎带着几个人正等在山下。

“张书记、牛县长到了吗?”罗小梅下车就问。

“还没有,县公安局黄局长到了,在六号坑口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小梅厉声问道。

“前些日子领头闹事的魏国山,是这次盗矿的组织者。”

“人呢?”

“已经跑了。”

“谁发现的?”

“是一个叫魏小六子的盗矿分子报的案。姐,这位是谁?”

“是驻京办的丁主任。”

“你好!丁主任,经常听我姐说起你。”

丁能通客气地与罗虎握了握手。

这时,县委书记张铁男和县长牛禄山的车也赶到了,张铁男一下车就对丁能通说:“能通,实在对不起,本来想让小梅好好陪你转一转,没想到遇上这种事。”

“铁男,到底死了多少人?赶紧组织营救呀!” 丁能通心急火燎地说。

“丁主任有所不知,”牛禄山不慌不忙地说,“井下的人一宿没上来,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张书记,我的意思就不请丁主任上山了,上面乱哄哄的,小梅,我看你继续陪丁主任,矿上有罗虎照应就行,善后有我和张书记处理,罗虎,黄局长到了吗?”

“在坑口呢!”罗虎回答。

“好,丁主任,我就不陪了,罗虎,我们走!”

牛禄山的话明显带有逐客的意思。丁能通心里很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

“能通,牛县长说得有道理,小梅,你还是陪能通吧!”

张铁男说完,跟手下耳语几句也上了山。丁能通顿时明白了,看来张铁男是家丑不想外扬啊,也不知道山上到底死了多少人,按说这种事应该马上向市政府报告。

罗小梅见丁能通若有所思赶紧走过来说:“通哥,既然张书记、牛县长亲自处理,我们转我们的。”

这时,丁能通的手机响了,是白丽娜打来的。

“丽娜,家里怎么样?”

“头儿,你快回来吧,昨天晚上市委洪书记进京了。”

“谁接的机?”

“是黄梦然,现在还陪着呢!”

丁能通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黄梦然这小子一直在东州,怎么突然回北京了,想必是事先得到了洪书记进京的消息,不行,得马上赶回去,别让这小子钻了空子,万一给我配点药,够自己喝一壶的。

丁能通挂断电话说:“小梅,洪书记进京了,我今天得赶回北京,矿上死了人是大事,给我留下一个司机,送我去东州机场就行,你赶紧去处理事故吧。”

“那好,让我的司机小刘送你,通哥,抽空我去北京看你!”

“好,小梅,多保重!”

丁能通上了罗小梅的奔驰,摇下车窗向罗小梅挥了挥手,司机小刘一踩油门奔驰车下了山。丁能通从后视镜里看见罗小梅依依不舍地望着奔驰车直到看不见人影。

一路上,丁能通心情很沉重,他越想越觉得这起盗矿死人事件来得蹊跷,丁能通心想,为了小梅,我也得把事情了解清楚,或许这个司机小刘知道真相,于是点上了一支烟,递给小刘。

“小刘,跟你们罗总多长时间了?”

“我们罗总干花卉餐厅时我就给她开车了。”

“矿上经常被盗吗?”

“别的矿上乱采乱挖比较严重,我们矿上很少发生这种事情。”

“为什么?你们罗总是个女的,也没长三头六臂。”

“我们罗总后台硬,县里市里都有人,罗总的弟弟罗虎是护矿队队长兼矿办主任,和县公安局黄局长是铁哥们儿,你想谁敢轻易上我们矿上找麻烦!”

“那为什么昨天晚上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件?”

“你是说魏国山那个王八蛋,那是个刺头儿,在我们矿上干过,经常领头闹事,让罗主任收拾过,没想到这小子竟敢盗矿!”

“盗矿怎么会死人呢?”

“那十几个家伙镐刨锹挖干了一宿,一定是矿灯没电了,井下一片漆黑,有人点燃了井下废弃的塑料管照明,停产的井下没有通风,塑料燃烧后的有害气体很容易把人熏倒,以前的盗矿分子就这样被熏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