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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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诺言(2)

“是的,我向你发誓,马克西米利安,我从我母亲那里得到了世上最神圣的东西,我愿以此发誓。”

“那好,我们先等一等再说。”摩莱尔说。

“对,我们先等一等。”瓦琅蒂娜接着说道,说到这儿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其实有许多事情都可以拯救你我这样不幸的人。”

“我完全相信您,瓦琅蒂娜,”摩莱尔说道,“您要办的事一定会圆满办成,只是,假如您的请求没有人理睬,假如您父亲和圣梅朗夫人坚持明天就叫埃皮内先生来签那婚约……”

“我一定言而有信,摩莱尔。”

“不但不签婚约……”

“而且马上去找您,然后我们一起出走。但是从现在起一直到那个时刻,我们断不可冒险,摩莱尔。这段时间内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至今我们没有被撞见,这真是奇迹,也是天意。要是我们被人撞见,要是人家知道我们是怎么相会的,那我们真的会走投无路了。”

“您说得对,瓦琅蒂娜,不过怎么能知道……”

“向公证人德尚先生打听吧。”

“我认识他。”

“我也会告诉您消息的,我会给您写信,您就放心吧。我的上帝!这门婚事,马克西米利安,我跟您一样,都恨死它了。”

“好,好!谢谢您,我亲爱的瓦琅蒂娜,”摩莱尔说道,“就这样说定了,我一知道签约的时间,就赶到这儿来,您翻墙出来,我在外边接应您,您不会有什么困难的。围墙大门边上会有辆马车等您,您和我一起坐那马车走,我送您去我妹妹那儿。到了我妹妹家,您不想公开,我们就先躲一躲;您愿意公开,我们就出来露面。我们就会看到我们的力量有多大,我们也会懂得我们的追求是什么,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像羊羔那样,只知道咩咩惨叫而任人宰割。”

“好的,”瓦琅蒂娜说道,“现在该我来对您说,马克西米利安,您想办的事一定会圆满办成。”

“好!”

“那好,您对您妻子满意了吧?”姑娘伤心地说。

“我亲爱的瓦琅蒂娜,光说一声‘好’未免太轻描淡写了吧!”

“您可以多说说嘛。”瓦琅蒂娜一边说一边靠上铁栅门,或者更确切地说,把她的嘴唇紧紧贴在铁栅上,她那话音随着她那透着香水味的气息一起飘到了摩莱尔的嘴唇上,这时隔栅的那一边,摩莱尔也正把他的嘴深深贴在那冰冷无情的隔板上。“再见,”瓦琅蒂娜从这幸福中挣脱出来说,“再见。”

“您会给我写信吗?”

“会的。”

“谢谢,亲爱的妻子!再见。”

铁栅门旁响起一声纯洁的飞吻,接着瓦琅蒂娜匆匆走进椴树林。林阴小径上传来姑娘裙子轻轻掠过树丛的撄萆和她在沙砾路上走动的沙沙声,摩莱尔直到听不见这渐渐远去的声响才举目望天,嘴上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笑,他感谢上苍让他得到了这样的一份爱,接着他也离开了铁栅门。

马克西米利安回到家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又等了一天,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第三天上午临近10点钟的时候,他正准备去找公证人德尚先生,邮差送来了一封信。马克西米利安从来没有见过瓦琅蒂娜的笔迹,但他一看就认出信是瓦琅蒂娜写来的。信中写道:

眼泪、祈求和祷告都无济于事。昨天我在鲁尔的圣菲力普教堂呆了两个钟头,在这两个钟头里,我向上帝敞开我的心灵,一直祈祷不停!上帝却像人一样无动于衷,签订婚约的时间已定在今天晚上9点钟。我的话是专一的,我的心也是专一的,摩莱尔。我对您说的话就是我的诺言,即我的心是属于您的。

今天晚上9点钟差一刻,在铁栅门口相见。

您的妻子

瓦琅蒂娜·维尔福

又及:我那可怜的外祖母病得越来越重了,昨天她焦躁不安胡言乱语,今天她不但胡言乱语,而且几乎是神经错乱了。摩莱尔,您是深深地爱着我的吧?您会让我忘掉我是在她病成这样的时候离开她的吧?今天晚上签订婚约的事,我想他们一直瞒着我祖父。

摩莱尔觉得瓦琅蒂娜说的这些情况还不够详尽,于是他去找那位公证人,公证人也告诉他晚上9点钟签订婚约。摩莱尔接着去拜访基督山,正是在基督山那里,他了解到了最为详尽的消息。弗朗兹曾经来过,向基督山说了签订婚约的事。维尔福夫人也曾写信给伯爵,请伯爵原谅没有邀他参加签约仪式,又说圣梅朗先生去世以及圣梅朗夫人目前的健康状况不免使签约仪式蒙上一层哀伤的薄纱,她衷心祝愿伯爵幸福,因而不想让伯爵愁眉不展。另外,昨天弗朗兹拜见了圣梅朗夫人,老太太起身见了他,但见面刚完,她又上床躺下了。

我们不难理解,摩莱尔这时显得焦躁不安,他这神态躲不过伯爵这样犀利的眼光。所以基督山对他比往常更亲热,而且亲热得马克西米利安有两三次差一点把事情全都向伯爵说出来。但是他想起自己曾经非常郑重地向瓦琅蒂娜许下诺言,最终还是把他的秘密深深藏在心间。

这一天马克西米利安把瓦琅蒂娜的信读了足有20遍,这是姑娘第一次给他写信,而且又是在何等情况下写的呀!马克西米利安每读一遍,心里总要把他的誓言再说一次,一定要让瓦琅蒂娜生活幸福。的确是这样,一个姑娘敢于如此果断横下心来,那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她为了成全自己的恋人而牺牲一切,难道不值得恋人对她一片丹心吗?她的心上人难道还不应该对她奉若神明吗?她既是女王又为人妻,她的丈夫为感激她和爱她,即便肝脑涂地也不为过!一想到这激动的一刻,想到瓦琅蒂娜过来对他说:“我来了,马克西米利安,带上我走吧。”摩莱尔兴奋得简直难以形容。

他为出走已经周密安排好了,苜蓿地里藏了两把梯子,一辆轻便马车已准备好,车在一旁等着,马克西米利安自己驾车,不带仆人,路上先不点灯,但到第一条街的拐角上就把灯点上,因为如果谨慎过分反而会招来警察。摩莱尔紧张得不时浑身打哆嗦,他在想,到时候他如何翻上围墙接应瓦琅蒂娜跳下来。他也在想,到时候他一定会感到自己怀中抱着的瓦琅蒂娜浑身发软和颤抖不已,要知道,至今他只是碰过姑娘的手和吻过她的指尖。一到下午,摩莱尔觉得时间渐渐迫近,他感到自己需要一个人独自静下心来,因为他的血已在沸腾,随便问他什么问题,或者朋友喊他一声都有可能把他激怒。他于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想拿本书读读,但是他的眼光在书页上移动,书上的话却什么也没有看懂。最后他把书本扔到一边,又一次在纸上把他的行动路线,那两把梯子以及围墙的位置仔仔细细地画了一遍。

时间终于临近。热恋中的人从不会让时钟安安静静地向前行走,摩莱尔把他的钟表全都拨了又拨,结果6点钟的时候他那些钟表却已是8点了。他对自己说出发的时间到了,虽然到9点钟才签订那婚约,但是瓦琅蒂娜不会傻等到那不可能真签的签约时间。这样,摩莱尔在他家中的挂钟8点半钟的时候从梅莱街出来,而当他来到那片苜蓿地的时候,鲁尔的圣菲力普教堂的大钟正敲响8点钟。

马和轻便马车都藏在一间东倒西歪的小破屋中,平时摩莱尔常在这儿躲起来。天渐渐黑下来,花园里的树木花草已变成幽幽一片黑影。这时摩莱尔从他躲着的小破屋走出来,心里怦怦直跳。他走到铁栅门前,从缺口向花园张望,里边还没有什么人影。教堂大钟敲响8点半,不知不觉已等了半个钟头。摩莱尔在那儿来回踱步,每过一会儿——而且越来越频繁地过来,透过铁栅门上钉着的木板缝向花园张望,但是只见花园茫茫一片黑,而不见那白白的连衣裙;只听得园中万籁俱寂,而听不到半点脚步声。从树丛望去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的那幢楼房依然阴暗幽黑,一点也看不出这楼里就要举行签订婚约这样的重要仪式。摩莱尔已听到教堂的大钟敲过两三遍了,他又看了看他的表,表针正指在9点三刻上,但差不多就在这时,教堂大钟敲响9点半钟,把摩莱尔表上的时间改正过来。这已经比瓦琅蒂娜说好的时间多等了半个钟头,因为她说的是9点,甚至还说只会提前而不会推迟。

对这位年轻人来说,此时此刻实在太可怕了,每过一秒钟,那嘀嗒一声仿佛一把铅锤沉沉地敲在他的心上。树丛中发出的最细微的沙沙声,晚风传来的最轻柔的簌簌声,都会让他竖起耳朵,急得他额头直冒汗。一听到这声音,他浑身哆嗦起来,过去把梯子放好,为了到时候不耽搁一分一秒,他的一只脚已踩上了梯子的第一个踏级。正当他时而战战兢兢,时而企足而待的时候,正当他芒刺在背忧心如焚的时候,教堂大钟敲响了10点钟。“喔!”马克西米利安胆战心惊地轻轻说道,“除非发生意外出了什么事,签婚约不可能用那么长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都想到了,各种各样的仪式所需要的时间我都计算过了,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一会儿焦躁不安地在铁栅门前来回踱步,一会儿又把他那滚烫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铁栅条上。瓦琅蒂娜会不会在签约后昏死过去?瓦琅蒂娜会不会在她逃出来的时候被抓住?马克西米利安觉得只能有这样两个假设,然而哪一种假设都让他万念俱灰。“噢!真要是这样,”他急忙爬到梯子顶上喊道,“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我这是自作自受呀!”

向他提示这个想法的魔鬼总缠着他,固执地在他耳边嗡嗡说个不停,不一会儿,某些猜测经过推理也就成为真的了。摩莱尔睁大了眼,想刺破那越来越昏暗的夜幕,觉得似乎看到幽黑的小径上躺着什么东西,他冒险喊了一声,又觉得听到了随风飘来的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10点半钟的钟声敲响了,不能老是这样束手束脚地等着,什么样的事都得想到。马克西米利安的太阳穴嘣嘣直跳,他只见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一步翻过墙头,扑通一声跳到了墙里边。

他已置身于维尔福府邸,这是翻墙侵入私宅。他也想到了这样一种行为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他人已进来,也就不想再往后缩了。不一会儿他来到树丛边上,从他站着的地方,已清清楚楚看到那幢楼房了。这时摩莱尔透过树丛向前望去,原来只是心中猜疑的事现在看得一清二楚。他本以为能看到每扇窗户光彩熠熠,这在喜庆日子是理所当然的,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幢灰蒙蒙的楼房,一大片阴云正好把月亮遮住,给楼房蒙上了一幅巨大的黑幕。

一枝烛光忽明忽暗,疯了一般地游移不定,在二楼的三个窗口匆匆闪过,这是圣梅朗夫人套间的三个窗口。一幅红色窗帷后面闪出一枝静止不动的烛光,这是维尔福夫人卧室的窗帷。摩莱尔一看全都猜到了。为了在白天能每时每刻都在想像中跟着瓦琅蒂娜在楼里走动,摩莱尔让瓦琅蒂娜把这楼房的结构说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这样,他左一次右一次地请姑娘说,所以他还没有见到这幢楼,就已经知道是怎么样的了。

摩莱尔一直没有看到瓦琅蒂娜的人影,但是更让他提心吊胆的却是眼前只见一片漆黑,又听不到半点声响。他心慌意乱,痛苦得疯了似的,他决定什么都豁出去了,一定要见到瓦琅蒂娜,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幸,但不管什么样的不幸,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摩莱尔来到树丛边上,他正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坛的时候,突然从不太远的地方随风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一听到说话声,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半个身子已经露在树丛外面,这时整个人又缩了回去,躲进黑漆漆的树丛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静静呆着。

他已打定主意,假如来的只是瓦琅蒂娜一个人,在姑娘经过的时候,他就轻轻一声喊住她;假如瓦琅蒂娜有人陪着,他至少可以见上一眼,而且还可以放下心来,因为她没有遇到什么不幸;假如来的人他不认识,他可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正好把一直猜不透的谜团解开。这时月亮从遮掩的阴云下钻了出来,摩莱尔看到维尔福走到台阶边上的门口,维尔福后面跟着一位穿黑衣服的男子。他们两人从台阶下来,又朝树丛走去,不等他们走出四步远,摩莱尔就认出那穿黑衣服的男子是阿弗里尼大夫。摩莱尔看到他们朝他那边走去,于是机械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碰上树丛正中间的一棵无花果树的树干上,他这才不得不停下。不一会儿,沙子路上的脚步声也停住了。

“啊,亲爱的大夫,”检察官说道,“上苍决意与我们家过不去,死得多么可怕!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您不必来安慰我。喔!这个伤口太惨太深了!她死了,死了!”

摩莱尔急得满头冷汗,直觉得额头发凉,他的牙也在格格发抖。又死了谁?连维尔福本人也都说这府邸是幢不祥之宅。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回答说道,那口气更使一旁偷听的摩莱尔心惊肉跳,“我请您上这儿来,正相反,不是来安慰您。”

“您有话要跟我说吗?”检察官惊诧地问。

“我想告诉您,在这场不幸后面,可能还有更大的不幸。”

“噢!我的上帝!”维尔福握紧双手喃喃说道,“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的朋友?”

“喔!是的,就我们两人。不过您这样小心谨慎又为什么?”

“因为我要向您说的事非常可怕,决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坐下谈吧。”

维尔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但更确切地说,他是瘫倒在椅子上。医生站在他前面,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摩莱尔惊得浑身透凉气,一手摸着脑门,一手按住胸膛,生恐他那剧烈的心跳被人听到。

“她死了,死了!”摩莱尔暗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

“请讲吧,大夫,我愿洗耳恭听。”维尔福说,“请实话实说,我对一切都有准备。”

“圣梅朗夫人确实年事已高,但她的身体一直是很不错的。”

10分钟来,摩莱尔第一次松松快快地吐了一口气。

“她是忧郁过度而死的,”维尔福说道,“是的,是心绪郁结,40年来她一直与侯爵相依为命呀……”

“忧郁不是原因,我亲爱的维尔福,”大夫说,“忧郁过度可能会致命,但这种情况毕竟少见,而且即便是致命的,也不可能只在一天之内,一个钟头之内,甚至只是10分钟的时间就把人害死。”

维尔福无言对答,只是把一直低垂着的头重新抬起,他两眼惊恐慌乱,直直地望着大夫。

“您不是在旁边送终的吗?”阿弗里尼先生问道。

“是的,”检察官回答说,“是您小声告诉我不要离开。”

“您有没有注意到圣梅朗夫人临终时的症状?”

“注意到了。圣梅朗夫人接连发作了三次,中间有几分钟的间隔,但是发作一次,间隔的时间就短一些,发作的程度也比前一次严重。您到的时候,圣梅朗夫人已经喘了好几分钟。她一开始发作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不过是一种神经官能疾病,但后来我看到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四肢和颈部僵直,我真的慌了。这时我从您的脸色看出情况要比我想像的严重。第一次发作过后,我想从您眼神看看情况究竟如何,可是我们没有能相对望上一眼,您正在按她脉搏数心跳。您还没有来得及朝我转过身来,第二次发作又开始了,这一次比第一次更可怕,臆病的动作跟上一次完全一样,而且嘴唇发紫紧紧抿着。到第三次发作她便咽气了。她第一次发作刚完,我就看出这是强直性痉挛,后来您的诊断和我的看法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