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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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次发病(2)

“你照上次那样做就可以了,只是等的时间不要太长。这时候生命的力量已消耗殆尽,而死亡,”他指了指瘫痪不动的那只手臂和那条腿,接着说道,“死亡该作的也只剩下一半的事了。这一次你往嘴里倒12滴,而不是10滴,之后假如我仍醒不过来,你再灌剩下的。现在我已经支撑不住了,把我抱上床吧。”爱德蒙抱起老人放床上。“现在,我的朋友,”法利亚又说道,“你是我可悲一生中的唯一安慰,你是上苍虽然晚了一点,但终究赐予我的无价之宝,我感恩戴德,在我将要与你分离之际,祝愿你幸福和成功,你也应该获得幸福与成功。我的儿子,我为你祝福!”青年双膝跪下,头靠在老人床上。长老接着说道:“在这临终时刻,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一定要好好听着。斯帕达家族的宝藏决不是龟毛兔角。承蒙上帝,现在对我已无所谓远近,也无所谓阻挡。我已看到,宝物就在第二个洞穴的最深处,我的眼光已刺透厚厚的地层,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已令我目炫。假如你越狱成功,不要忘了,这可怜的长老被众人嗤之为疯子,但他没有疯。你应赶快去基督山,享用我们的财富吧,好好享用吧,你已经吃了不少苦。”一阵剧烈的颤抖打断了老人的话,唐泰斯抬起头来,看到老人双眼已布满血丝,仿佛他心中的血一下浪涌般冲向了额际。“永别了!永别了!”老人抽搐着握住青年的手,轻声说道,“永别了!”

“噢,不至于,不至于!”青年喊道,“我们永不分离。啊,我的上帝!救救他吧……来人呀!快来帮我呀!”

“嘘,别做声!”临终的人喃喃说道,“你能把我救过来,我们也就不会分离了。”

“您说得对。呵,是的,是的,您放心吧,我会把您救过来的!再说,您虽然很难受,可看来不像上一次那样严重。”

“呵,你别糊涂,我是没有那样难受,因为我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好难受的了。你这年龄对生活充满信心,自信和希望是年轻人的特权,而老年人看死亡则更清楚一些。啊,死亡就在那儿,它过来了……完了,我看不见东西了,我的神志要消失了……你的手呢?唐泰斯呀,永别了!……永别了!”他凭借全身汇集起来的力量,最后挣扎着抬起身子说:“基督山,别忘了基督山!”说完他又倒在床上。

这一次发作非常可怖,四肢扭曲了,眼皮鼓起了,白沫中还有血迹,然而整个身躯却纹丝不动,躺在那痛苦的床榻上,寸刻以前还在的那个聪颖之人却是不在了。

唐泰斯端起灯,把它放在床头一块凸出的石头上,摇晃的微光却射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神奇光芒,映照着那张变了形的脸庞和那一动不动的僵硬躯体。大勇若怯的唐泰斯目不转睛地等着施用救命良药的时刻。当他觉得时候到了,就拿起小刀撬牙齿,这一次不像上一回那样咬得紧,他一滴一滴地数到10滴,然后等着。瓶里剩下的药差不多还有滴掉的二倍的数量。他等了10分钟,一刻钟,半个钟头,不见有任何动静。他浑身颤抖,头发竖起,额头挂满冷汗,按自己的心跳一秒一秒地计算时间。

这时他觉得最后再试一次的时间到了,他把小瓶放到法利亚的青紫色的嘴唇边上,牙床还张开着,他没有再去撬牙就把剩下的药水全都倒进嘴里。药产生了电击作用,老人的四肢猛烈哆嗦了一下,闭着的眼睛重新瞪大,不免有点吓人,他又像喊叫似的长叹一声,接着整个身躯颤抖起来,又渐渐静止不动,眼睛依然张大着。

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一个半钟头过去了。在这焦虑不安的一个半钟头里,爱德蒙一直俯身守在他朋友边上,一只手摸着他胸口,只觉得那躯体渐渐变凉,心跳越来越细沉,终于完全停止。一切都无法挽救了,心脏最后的颤动已停息,脸庞已血色全无,眼睛还张着,但目光已黯然失色。

这时已是早晨6点钟,天色开始放亮,一缕蒙蒙白光射进黑牢,那盏小灯的最后一点火光变得苍白无力,道道奇异的光泽在死者的脸上晃游,不时地给那脸庞还回几丝生气。在这夜尽昼来的时分,唐泰斯还在半信半疑,但是一到白昼完全战胜黑夜之后,他明白了自己守着的只是一具尸体。这时他无法抵御地感到极端的恐怖,不敢再去摸一下那只垂在床边的手。而那双呆滞苍白的眼睛,他几次试着去合上,但都没有合拢,他不敢再去正眼望一回。他把灯吹灭,仔细藏好,接着躲进地道,又尽可能地把头顶上的石板盖好。

不早不晚,恰恰在这时候看守走过来。这一次他先去唐泰斯牢房,从那里出来再去法利亚牢房,给他送早饭和替换内衣。从看守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会知道出了什么事。看守一走,唐泰斯就难以形容地焦急起来,恨不得马上知道他那可怜朋友的牢房里会是怎么样,于是他又钻回地道,正好赶上听见看守失声惊叫,喊人来帮忙。不一会儿,别的看守也都来了,然后听到士兵的像是下岗后的那种沉重而均匀的步伐声,士兵之后又来了司令官。

爱德蒙听到他们翻动尸体时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又听见司令官在说话,命令往犯人脸上泼水,司令官看到泼完水犯人还是没有醒过来,于是派人找医生来。接着司令官走了,唐泰斯听到几句怜悯的话和夹杂其间的讥笑声。

“好了,好了,”有个人说,“疯子找他的宝藏去了,祝他一路顺风。”

“他有几百万也不管用,连幅裹尸布也买不起。”另一个人说。

“嗨!”第三个声音说,“伊夫堡的裹尸布可不贵!”

“或许,”先说话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接着说,“他是教士,总得为他破费点吧。”

“赏他一个麻袋吧。”

爱德蒙一字不漏地听着,但是没有听出多大名堂。不久说话的声音停止了,他觉得黑牢里的人都走开了,但他不敢进去,说不定他们会留个看守下来守着尸体。于是他一直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在暗道里呆着,甚至连喘气的声都不敢喘大了。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寂静的牢房里又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只听得声音渐渐变大,原来是司令官带着医生和好几个军官回到黑牢。接着上面又什么声音都没有,显然是医生在床前验尸,片刻之后问话开始了。

医生先分析病情,然后宣布囚犯已经死亡。唐泰斯听到问话和答话都十分冷漠,感到十分气愤,因为在他看来,人人多少应同他一样,为可怜的长老去世感到悲痛。

“听到您的诊断我感到懊丧,”医生断定老者的确死亡之后,司令官说道,“这个犯人温柔敦厚,虽然疯疯癫癫,但能给我们笑料,尤其是对他的监视非常省心。”

“啊!”看守说道,“根本用不着监视他,我敢说,他就是在这儿关上50年,也不会有任何逃跑的打算。”

“不过,”司令官又说道,“虽然您已经肯定,我认为我们还得马上再检查一下他是不是确实死亡了,这倒不是对您的医术不相信,而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职责考虑。”

牢房中又一次鸦雀无声,一直在地道听着的唐泰斯估计医生又一次触摸和检查尸体。

“您可以放心,”医生说道,“他已经死了,我可对您负责。”

“您知道,先生,”司令官坚持说,“像他这种情况,我们不能只简单检查一下就算了事,表面现象归表面现象,您还得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来办。”

“派人烧烙铁,”医生说,“说实在的,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听到要派人烧烙铁,唐泰斯不禁打了个寒颤。牢房中响起匆匆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嘎吱声以及人进人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个看守进来,一边说:“火盆和烙铁都齐了。”又是片刻的寂静,接着听到肉烧着的吱吱叫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甚至穿透墙壁,直向惊恐偷听的唐泰斯扑来。一闻到这股人肉被烧焦的气味,青年的额头立刻渗出滴滴汗珠,他觉得自己都要昏死过去了。

“您看,先生,”医生说道,“他确实死了,烧脚后跟是做不了假的。可怜的疯子已经病愈不疯了,也从监禁中解脱了。”

“他不是姓法利亚吗?”陪司令官一起来的一个军官问。

“是的,先生。据他自己说,这还是个历史悠久的姓氏。他这个人很有学问,各方面都通情达理,但就是不能不提他的宝藏,在这宝藏的问题上,简直可以说他是执迷不悟呀。”

“这种病我们叫做偏狂症。”医生说道。

“你从来没有什么要责备他的吗?”司令官向负责给长老送饭的看守问道。

“从来没有,司令官先生,”看守回答说,“没有,从来没有!正相反,他还讲故事给我听,有趣极了。有一天我老婆病了,他给我开了个药方,果然把病治好了。”

“啊,”医生说,“我真不知道和我打交道的居然是一位同行。我希望,司令官先生,”他笑了笑接着说,“后事上给他一点优待。”

“会的,会的,您放心吧,他会体面地装在我们所能找到的最新的麻袋里,您可以满意了吧?”

“我们要不要当着您的面把这最后一个程序办了,先生?”一个看守问。

“当然ⅲ不过你们得快点,我不可能在这牢房里呆上一整天。”

这时又响起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唐泰斯听到揉搓麻布的声音,床的弹簧嘎嘎发响,石板地上传出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举起重物,接着床又被什么东西压得嘎吱作响。

“放到晚上再处理。”司令官说道。

“做不做弥撒?”有一个军官问。

“做不了。”司令官回答道,“堡里的神甫昨天向我请了一个星期假,要到耶尔法国一群岛,位于地中海。去旅行,我告诉他,这一星期中我会照料犯人的。可怜的长老要不是这么急着走,追思弥撒一定会给他做的。”

“算了吧,”医生说,干他这一行的人一般都不把宗教放在眼里,“他本来就是教士,上帝对他这行当很器重,也就不派神甫去找地狱的麻烦了。”

医生的揶揄引起了一阵大笑。这时,尸体还没有完全包裹好。

“晚上送走。”尸体包好后司令官说。

“几点钟?”看守问。

“10点到11点钟吧。”

“尸体要不要看着?”

“何必呢?把牢门关上,就当他还活着,不就行了。”

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说话声渐渐变小,接着是关门,拉门栓和上锁的声音,最后是一片寂静,就是在僻静荒野也没有这样的阴森,这是蒙罩一切,又一直渗透到青年冰冷心灵的死的寂静。这时他慢慢地用头把石板顶开,仔细地把牢房审视了一遍,果然空无一人。唐泰斯钻出地洞进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