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18642100000094

第94章 菜园情话(2)

“这是真的。”瓦琅蒂娜说,一边从木板缝伸过一只纤细的手指尖,马克西米利安吻了一下。“这是真的,您非常诚实。但是归根结底,您这样做纯粹出于自己利益的考虑,我亲爱的马克西米利安。您知道得清楚,奴隶既然想苛求于人,自己首先必须甘于放弃一切。您答应像兄弟长一样爱我,我没有朋友,父亲已把我置之度外,继母只是虐待我,我唯一的安慰只是一个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脸上没有表情的老人,他的手已不能来握我的手,他只能用眼睛来跟我说话,他的心肯定只是为了我才跳动,保持了最后一点温暖。由于命运的辛辣嘲弄,所有比我强的人都把我当作敌人和牺牲品,而命运给我的支持和朋友,却是一具活尸!噢,真的,马克西米利安,我还是要对您说,我太不幸了,您做得对,爱我是为了我而不为您自己。”

“瓦琅蒂娜,”青年深受感动,说道,“我不能说在这世界上我只爱您一个人,因为我也爱我妹妹和妹夫,但这是一种温柔敦厚的爱,根本不同于我对您的感情。每当我想起您,我的血在沸腾,我只感到心潮澎湃,心都要跳出来。但是,这种勇气,这种热忱和这种非凡的力量,我现在只用来爱您,只有到您向我作出吩咐的那一天,我才有可能用来替您效力。听说弗朗兹·埃皮内先生一年之内还回不来,而一年内,将有多少有利时机可为我们所用,又有多少事情可成全我们!所以我们应该永远怀有希望,而希望又是多么美好和甜蜜!然而现在,瓦琅蒂娜,您责备我自私,那么您对我又是怎样呢?简直是一尊腼腆的维纳斯雕像,多么美丽,然而又是多么冷漠。我对您忠诚,顺从,克制,可您答应给我什么回报了吗?什么也没有。您赐给我什么?很少一点。您对我讲您的未婚夫弗朗兹·埃皮内先生,您自己一想起有一天要成为他的人便叹息。但是,瓦琅蒂娜,难道您心中就是这一切吗?噢,我把生命交给您,把灵魂给您,为您贡献一切,直至我心脏的最轻微的跳动。当我一切都属于您的时候,当我悄悄告诉自己,假如我失去您,我必将去死,您却泰然自若,只想到自己属于另外一个人!噢!瓦琅蒂娜!瓦琅蒂娜!假如我是您,假如我发现有人像我爱您那样爱着我,我一定上百次地从这铁门的栅栏间伸过我的手,我一定会紧握这可怜的马克西米利安的手,告诉他:‘不论在这世界还是另外一个世界,马克西米利安,我都属于您,属于您一个人!”瓦琅蒂娜没有回答,但青年听到她在叹息和哭泣。马克西米利安立即反应过来。“噢!”他喊道,“瓦琅蒂娜,瓦琅蒂娜!假如我的话有什么地方让您伤心,请您把这些话都忘了吧。”

“不,”她说道,“您说得对,但是您难道没有看到?我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家几乎与我无关,没有人理睬我,父亲对我也几乎如同陌生人一样。我的心愿已经被粉碎,因为10年来,主宰我的主人们用他们铁一般的意愿,每日每时每分都在摧残我。谁也看不到我心中有多么痛苦,除了向您倾诉,我不向任何人说起。表面上,在大家眼里,人人都对我很好,人人都对我亲亲热热,但实际上,人人都与我作对。大家说:‘维尔福先生太严厉刻板,不可能对他女儿有多少温情慈爱,但是女儿能有维尔福夫人作继母也是够幸福的了。’噢,大家都错了,父亲对我漠不关心,继母心里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但脸上又总是在微笑,实在太可怕了。”

“恨您!瓦琅蒂娜!竟然有人会恨您?”

“唉,亲爱的马克西米利安,”瓦琅蒂娜说道,“我也只好对您明说了吧,对我这种恨正是由于一种天赋的感情,她爱她的亲生儿子,我弟弟爱德华。”

“那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我觉得把这事扯到我们所说的金钱问题上来未免滑稽,可是,我的朋友,我认为她恨我的原因就在这上面。她本人没有什么财产,但我继承我母亲名下的财产,尚且我的财产以后还会增加一倍,因为圣梅朗先生和夫人的财产有一天也要传给我。所以,我觉得她是嫉妒了。噢,我的上帝,假如我能把财产分一半给她,而我也能在维尔福先生家里真正像个女儿在父亲家中,我立刻分钱给她。”

“可怜的瓦琅蒂娜。”

“是呀,我感到自己被束缚住了,我又感到自己软弱无力,反又觉得正是这种束缚在支撑我,不敢挣脱。而且我父亲的为人,决不会饶过违背他命令的人。他要对付我,那是太强大了,对付您也一样,甚至对付国王本人也一样。因为他有无可指摘的经历和几乎无懈可击的地位作保护。噢,马克西米利安!您应该相信我,我没有抗争,因为我担心,您和我都会在这场斗争中被碾碎。”

“但不管怎么说,瓦琅蒂娜,”马克西米利安接着说,“为什么如此失望呢?为什么把前途总是看得如此渺茫呢?”

“啊,马克西米利安,因为我根据过去判断将来。”

“但是,虽然从贵族眼光看,我在婚姻上的地位并不显赫,然而在许多方面我与您所生活的社会相配。法国分为两大群体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王朝最高贵的家族已经融合于帝国的家族之中,长矛的贵族已与大炮的贵族联姻。呃,我本人属于第二类贵族。我在军中前途远大,我的财产虽然有限,但不依附于任何人。另外,我父亲虽然早已故世,但在我们故乡他依然得到敬重,一致称赞他是迄今最正派的商人之一。我说的是我们故乡,瓦琅蒂娜,因为您也可以说是马赛人。”

“不要对我提马赛,马克西米利安,一提马赛我就想起我亲爱的母亲。她是人人都怀念的天使,在这人世上,她对她的生女只照顾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已长留天上,但她还在守护生女,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噢,要是我可怜的母亲还活着,马克西米利安,我什么都不用害怕了,我会对她说我爱您,她就保护我们。”

“啊,瓦琅蒂娜,”马克西米利安说道,“要是她活着,我肯定不会认识您了,因为,您刚才自己说的,要是她活着,您就会很幸福,而幸福的瓦琅蒂娜高高在上,看我也是带着蔑视的眼光。”

“啊,马克西米利安,”瓦琅蒂娜喊道,“现在是您不公正……可是,请告诉我……”

“您要我告诉您什么?”马克西米利安见瓦琅蒂娜犹豫起来,于是问道。

“告诉我,”姑娘接着说道,“从前在马赛的时候,您父亲和我父亲是不是有过什么误会?”

“据我所知没有,”马克西米利安回答道,“只是您父亲坚决拥护波旁王室,而我父亲则尽忠于皇帝。我想,他们的分歧就是这些。但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来告诉您,”姑娘说道,“因为这都是您应该知道的事。是这样的,那一天报上登了您被授予荣誉勋位的消息,我们都在我祖父努瓦基耶先生的房间里,唐格拉先生也在。您知道吗,这位银行家的两匹马前天差一点把我继母和弟弟摔死?我父亲和唐格拉先生在谈唐格拉小姐的婚事,我高声给祖父读报。当我读到关于您的那一段时——其实我自己早已读过,因为前一天上午您就把这好消息告诉我了,当我读到的时候,我是说读到关于您的这一段,我感到非常幸福……可是我也在哆嗦,因为我不得不要高声念您的名字,要是我不怕别人看到我突然停下而瞎猜测的话,我肯定会跳过去的,于是我鼓起我的全部勇气,继续往下读。”

“您真好,瓦琅蒂娜。”

“呃,刚大声念到您的名字,我父亲立即转过脸来。当时我就肯定——您看,我有多傻,大家一听到您的名字,就会像听到霹雳一样大吃一惊,我又觉得似乎看到我父亲打了一个寒颤,甚至——我可以肯定,这不过是个错觉,甚至唐格拉先生也一样。

“‘摩莱尔,’我父亲说,‘停一下!’他皱紧眉头接着说,‘是不是马赛那边摩莱尔家的人?这些疯狂的拿破仑党徒,1815年的时候可给我们惹了许多麻烦。’

“‘是的,’唐格拉先生说,‘我甚至觉得此人就是以前那个船主的儿子。’”

“太对了!”马克西米利安说道,“您父亲又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瓦琅蒂娜。”

“啊,说得太难听了,我不敢学给您听。”

“您就说吧。”马克西米利安微笑着说。

“我父亲一直皱紧双眉,他接着说:‘这些人都是狂热分子,皇帝倒是懂得对他们人尽其才,他把这些人叫作炮灰,这些家伙也只配这种称号。我高兴地看到新政府也在实施这样一个有益的原则。如果政府抓住阿尔及利亚不放仅仅是为了执行这项原则,虽然代价是贵了一点,但我认为政府的做法值得称道。’”

“的确,玩弄这样的手腕不免粗暴,”马克西米利安说道,“但是,亲爱的朋友,您也大可不必因为维尔福先生的话而脸红。在这一点上,我尊敬的父亲毫不比您父亲逊色,他反反复复地说:‘皇帝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他为什么不把法官和律师编一个联队,派他们上火线?’您看,亲爱的朋友,要论言辞之生动,思想之仁慈,各派都不相上下。但是,检察官说完之后,唐格拉先生又是怎么说的呢?”

“啊,他笑了起来,这是他所特有的奸笑,我觉得是狞笑,接着他们都起身走了,这时我才发现我祖父非常激动。我应给您说明白,马克西米利安,只有我一个能看出这可怜的瘫痪病人心里是不是烦躁。而且当时我也估计到,当着他面说的这番话——因为现在谁也不去理会这个可怜的老人,一定使他痛苦,因为这是在说他的皇帝的坏话,而他好像是皇帝的狂热追随者。”

“他也确实是帝国的有名大人物之一。”马克西米利安说,“他曾经是元老院议员。您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瓦琅蒂娜,复辟时期拿破仑分子进行的一切阴谋活动都有他。”

“知道,有几次我听人家悄悄讲过这些事,我觉得太奇怪了,祖父是拿破仑分子,父亲是保王党分子,总之,这都是不由人的事……我转身看我祖父,他用眼睛朝我指指报纸。‘你有什么事,爷爷?’我问他,‘你高兴吗?’

“他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是我爸爸刚才的话让你高兴?’我问他。

“他作了一个否定的表示。

“‘是唐格拉先生说的话?’

“他还是表示不对。

“‘那么是因为摩莱尔先生获得荣誉勋位章?我没有敢说马克西米利安。’

“他表示是的。您相信吗,马克西米利安?他不认识您,可是您获得荣誉勋位章他感到高兴。可能是他老糊涂了,因为大家都说他现在是老小孩。不过他表示是,我倒是信的。”

“真是稀奇,”马克西米利安边想边说,“您父亲恨我,相反您祖父却……这种党派的爱与憎真是莫名其妙!”

“嘘!”瓦琅蒂娜突然喊道,“快躲起来,您走吧,来人了!”

马克西米利安赶紧跳到一把铁铲旁边,拿上铲子便无情地在苜蓿地里翻起土来。

“小姐!小姐!”树丛后面有个声音喊道,“维尔福夫人到处唤您,她喊您过去,客厅有客人。”

“有客人!”瓦琅蒂娜不安地说,“谁来看我们?”

“是个大老爷,亲王,听说是这样,他是基督山伯爵先生。”

“我就过去。”瓦琅蒂娜大声说道。

铁栅门外的那一位一听到基督山这名字不由得怔了一下,而瓦琅蒂娜的一声“我就过去”则早就等于每次幽会结束时说的“再见”。

“嗯!”马克西米利安靠在铁铲上纳闷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基督山伯爵怎么也认识维尔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