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变成约翰马尔科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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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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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讴是个很大方的人,经常把自己看过并且觉得好的影碟通过邮局送给朋友,他觉得这样才是价值的真正体现,有一天,他拿了十几张影碟去邮寄,检查的时候,李清看到一个可疑的封面,她问这是什么?程讴说,电影。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异常简短。程讴很想向她进一步解释那是部很著名的艺术电影,而不是她以为的什么色情东西,但想想似乎没有必要。

傍晚的时候,程讴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是李清打来的,她有点腼腆,说,对不起,你的身份证丢了。程讴说摸了摸口袋,果然丢了,但是他不明白李清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李清解释说因为它丢在邮局里了。那是丢在柜台外面还是里面呢?李清说,里面。程讴说,明白了,看来这的确是你的责任。李清说麻烦您明天来取吧,或者我给你送去也行。程讴说,现在可以么?李清说,很急么?程讴说,是。李清说,那……好吧。放下电话,程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有什么企图么?想来想去,想得很辛苦,但不管怎样,李清已经在路上了。半小时后,程讴为自己这个举动感到内疚,因而决定请李清喝点什么,被李清谢绝了。程讴说,我送你回去吧。李清说,不用了。

程讴是个腼腆的人,从不肯主动向姑娘表达什么,李清走后他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他坐到最僻静的角落里,想自己呆一会儿,但是刚刚坐定,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很愤怒,他想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活着,就无处可藏。他决定不去理睬,但那个声音却超乎想象的执著,他高声重复着,小讴,快来做游戏,就差你了。程讴本来是不打算理睬的,但是最终还是过去了,结果就输了。为了一个崭新的约翰马尔科维奇的产生,他们举杯庆祝。该如何拯救小讴呢?首先,小巫煞有介事的对她进行了催眠,面对那只晃来晃去的项链,程讴有点恍惚了,但那多半是酒精的作用。小巫说,说吧,小讴,你现在想什么?说出来,别控制。做回你自己。程讴沉默。是啊,说吧,说吧。其他人附和着,那些声音就象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萦绕,程讴烦透了,他终于高喊出一个名字——李清,盖过了所有声音。再不能让企图和屁混为一谈了!

好,我们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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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钟零五十九秒,计时开始。程讴给李清拨了电话,已关机,这几乎是唯一的线索,该怎么找到她呢?这时候毛利发挥了作用,他说,但愿她是打的走的。谢天谢地,她坐了老张的车,一路上毛利不停地赞扬着老张,他说,老张啊老张,你是今天晚上最伟大的司机。可为什么伟大呢,老张始终也没问明白。车子停在温岭小区门前,老张说,就到这了,出租车不让进的。毛利说,还记不记得她朝哪儿走了?老张指了指前方。是啊,这个回答无比正确,人都是向前走的。在寻找李清之前,先要应付一下门卫,最麻烦的是要写明被拜访者的门牌和姓名,这时候,毛利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说,三十栋三单元九号,李清。门卫点点头放行了,就在众人迷惑之际,门卫从玻璃后面抽出一只信封,说,这有她一封信,麻烦带给她吧。

三十栋三单元九号。小巫自告奋勇在楼下高喊李清的名字,不一会窗户开了,露出一个中年女人的面孔,她问谁找李清。小巫说,阿姨,我是李清的同学,让她下来一下好么?女人看了看她说,你不是。小巫有点急了,为了提高谎言的真实性,她几乎跳起来发誓,她说,阿姨,我真的是李清的同学。那女人说,我就是李清。请问这里有几个李清?女人说,不知道。不过既然你这么问了,就应该不止我一个吧。是啊,在这个拥有一千多户居民的小区里,多几个叫李清的,这一点也不过份。所有人都很沮丧,临走时毛利说这里有您一封信,麻烦下楼来取吧。

第二个李清住在四栋一单元一号,是从一位散步的老大爷那里打听到的,他们站在楼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小巫喊,李清,李清。一个姑娘打开窗子。小巫说,你是李清么?姑娘点点头,说,是我,你是谁?小巫又把头转向程讴,程讴摇摇头。小巫说,请问这里还有别的李清么?邮电局的李清。毛利补充说。那个姑娘眨眨眼,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小巫说,是这样,我们在玩变成约翰马尔科维奇的游戏,我们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你能帮我们么?那个姑娘听了很兴奋,瞪大了眼睛说,当然,当然,我能参加么?于是,游戏里多了一个叫李清的姑娘,她带他们去找另一个李清,她不仅知道她家的地址,还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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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栋三单元九号。他们发现那是刚才奔波中几次经过的地方。队伍里的李清高喊,李清,李清。李清从窗子探出头,队伍里的李清说,你下来一下,有事情跟你说。李清点点头,关上窗子。在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很兴奋,因为这就是程讴要找的李清,他们想事情比想象中顺利,这要感谢眼前的李清,小巫甚至还扑上去拥抱了她。然而,事情决不是想象中的样子,那个李清刚刚走出楼口就看见队伍里的程讴,她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飞快地一转身消失了。大家站在那里,目光随着一路的脚步声回到楼上,再次定格在那个窗口。片刻之后,他们拨通了李清家里的电话,小巫说,你好,李清,请听我解释一下好么?我们在做变成约翰马尔科维奇的游戏,其实这不单单是游戏,程讴的大脑被别人控制了,我们在拯救他,和我们一起好么?李清表现得很冷淡,说,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小巫说,这是命运注定的。李清说,别跟拿命运说事,我不信。小巫说,信不信由你,但我们只有四个小时,说着她看看表,哦,不,准确的说是三个小时零五分钟了,帮帮忙好么?李清说,行了,你们真的很无聊,请赶快离开吧,我要睡觉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大家都没了主意。这时候毛利提出应该由程讴亲自和李清通一次电话,全体通过。于是电话声再一次在李清家响起,李清的声音有点愤怒,她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程讴沉默了一小会,终于说,李清,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李清说,很可笑,为什么呢?要是为了刚才的事情那就不必了。程讴说,真的。李清说,好吧,你已经说过了,就这样吧。程讴说,我想当面对你说。李清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呀!我要挂电话了。程讴说,你挂吧,我会再打的。李清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拜托了去找别人玩吧,我要睡了。程讴说,真的,就想见见你。李清说,好吧,你上来,但不是门,窗子留给你,有种上来吧。

九点二十六分,游戏陷入停顿,该怎样到达那扇窗子呢?这是涉及到一个飞檐走壁的问题,程讴说,看来变成约翰马尔科维奇之前,我得先变一下蜘蛛侠。成为蜘蛛侠不是没有可能,这需要顶楼那家主人的配合。李清说,这真是个好主意,交给我们吧。说完她拉起小巫的手向楼上走去。顶楼住着三个小伙子,他们合租一套房子,开门的是其中一个叫蒜头的,他几乎不加思索就把她们让了进去。这是三个可爱的家伙,他们显然没想到在这个无聊的夜晚还能碰上这么好玩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啊!那个叫杨聪的家伙喊道。就这样,游戏里又加入了三个成员,他们在这间屋子,也就是李清的头顶开始了一出疯狂策划。整个计划由一个叫壁虎的家伙负责,他是一家攀岩俱乐部的教练,蒜头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这是本市K歌最棒的攀岩教练(和K歌有什么关系?),在他的指导下,就算成不了蜘蛛,做一只壁虎也是没问题的。

由于考虑到程讴可能长时间的悬挂在外,壁虎为他佩戴了全套的装备,程讴沿着墙壁一点点向下,朝那扇窗子靠近。所有人都激动极了。十点十五分,程讴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李清的窗子。李清撩开窗帘,被这幅奇异的景象惊呆了,要不是她使劲捂着自己的觜,肯定叫出声来。她说,你干什么啊不要命了!程讴有点得意了,他说,不是你让我上来的么李清说,神经病啊你!程讴说,能不能打开窗户让我进去呀?李清说,这怎么行!沉默了片刻,李清说,对了,你不是要跟我说对不起么?好了,现在面对面了,你快说吧。程讴说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李清勉强一笑说,没关系,好了,你快上去吧。程讴说,急什么,好容易下来一趟,我想多待会,我们聊聊吧。李清说,我看你还是上去吧,我可不想有人因为趴我的窗户被摔死。程讴说,放心吧,据保守估计,这根绳子可以保证我挂在这里一天一夜,只要我愿意。李清无奈极了,她说,求求你,别玩了。程讴说,谁玩了,我可是很认真的。真的,要么你出来,要么我进去,要么就这么聊,你选择一下吧。李清差点就被气哭了,她真不明白那个经常取汇款的文邹邹的文学青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无耻这么疯狂了,她耸耸肩同时用眼睛瞟了瞟天花板,说,好吧好吧,聊天!

十点三十分,聊天开始。起初他们也不知道聊什么,东一句西一句,很散,后来谈到汇款才有了兴致,李清说,你写小说么?程讴说,写。李清说,都写些什么呢?说来听听吧。程讴说,记不得了,写完就忘,真的。李清说,写没写过爱情?程讴说,没有。李清说,为什么?爱情才是故事里永恒的主题呀。程讴说,没感觉。李清说,不如写写这件事吧,相信还没有人这么追女孩子。程讴说,对呀。

为了能够更好地欣赏本次求爱,大部分人又跑到楼下,只留下壁虎和蒜头监护程讴的安全。从下面看去,这是一幅想当美妙的图画,程讴悬在那里,就像一个坠入凡间的精灵,半掩的窗帘上勾勒出李清迷人的身姿,夜深了,四周一片宁静,一切静止。一些游荡在深夜里的情侣们也围拢过来,成了画面中的一分子,姑娘们纷纷向窗帘后面的李清投去羡慕(妒忌)的目光,间或嗔怪自己的男友从来没有过这么浪漫的创意。现在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李清应该打开窗子让程讴进去,他们决定做点什么来促成这件事情。小巫幽幽地说,小讴得救了。然而这个时候,麻烦来了。两个街道大妈赶来了,她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不约而同地大喝一声,呔,有贼!大家都知道街道大妈是厉害角色,因此不敢小觑,他们纷解释,但两人坚决否定,在争执中两人对了下眼色,其中的一个就趁乱离开了。不一会那位大妈就带着几个保安赶来了,他们径直朝楼上奔去。这是个危险的举动,它直接威胁着程讴的安全,因此大家把他们拦住了。辩论就这么产生了,正方是众多的参与者,他们一再声明这是一场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求爱行为,再纯洁不过了;反方当然两位大妈为首的保安队伍,他们坚决认为程讴是贼,或者流氓,他直接威胁着住户的安全;反方还认为即便涉及求爱吧,为什么不在下面好好说,偏要悬到上面去呢?一看就是动机不良,正方说都说过了是浪漫主义色彩,当然要在天上,在地面上多俗;反方说不管怎么说吧,让他先下来,等下不管谁出了事都不好说,正方说安全的事不用操心,我们有专业人士;反方说不是专业不专业的事,这本来就是件违反小区治安管理条例的事,正方提议不如民主表决吧,反方说少来这一套,你们人这么多,这本来就是不民主;正方说,那我们把所有居民都喊起来投票吧,反方说,你搞什么搞,还不如把全国人民都喊起来呢,那样更民主,你们都别说了,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快去把他弄下来,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装什么蝙蝠侠;正方说,不是蝙蝠侠,是蜘蛛侠。实在争执不下,最好只好报警了(其实是一位大妈暗中打的电话)。

在这段时间里,上面的聊天进展很顺利,两人基本上都进入了状态,程讴破天荒当面向一个姑娘表达了爱意,李清并没有显得局促,她说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他了,她甚至还特意买过他的文章来看,她还说事情其实很简单,干吗搞得这么张扬,程讴说,如果不张扬,可能永远也没勇气说出来。

警察赶来了,他们很快就控制了局面,保安们冲到顶楼主备把程讴拽上去,紧急关头,李清终于打开窗子,楼下面向起了一片掌声,掌声吵醒了李清的爸爸,黑暗中传来他半梦半醒的声音,地说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搞,说完鼾声依旧。

他们一起走下楼,又是一片掌声。

进过一番现场调查,事实终于清楚了,警察(一个可爱的中年胖子)决定还是以说服教育为主,但要写一份检查,还要留一个记录。

登记的时候,他问,姓名?

程讴说,约翰马尔科维奇。

发表于《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