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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个丫头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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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奶奶出主意说,叫你孙媳妇到娘娘庙敬一炷香,拜一拜女娲娘娘,今年的庙会是尤家做庄。陈奶奶说尤家现在可不得了,祖上从车马生意起家,把古城子木垒河一带的紫狐皮、褐色羚羊角、黑羔皮、白羔皮以及贝母、阿魏、红花、紫草、雪莲一车一车地拉到内地买上高价钱,然后把砖茶、丝绸、布匹拉到古城子,还到蒙古把羊毛拉来贩给古城子的老毛子,可是赚大发了。这些年他们家又开商铺又开粉坊,家业越来越大,据说实力超过了周家和谷家。尤老大当着乡约,尤家为这个可没少下功夫,据说他们用两匹巴里坤快马换了张老虎皮送给古城子的县太爷才从周家手里夺了来。周家在乡约位上有好些年了,现在他好不得意呀。往年,周家谷家承办庙会,请个戏班唱大戏、“鸡脚神”、“挂灯”这样的节目上一个就算大场面了。这次尤老大夸下海口,说要请古城子的戏班子来,喜神会上既要唱大戏,还有“抢童子”,要办一场东城自古以来最热闹的庙会。

庙会那天,奶奶和叶禾到娘娘庙敬香。靠近城城子东北角是财神庙,财神庙东面是寄故尸庙,寄故尸庙北面是娘娘庙。娘娘庙有两进院落,西面是一座戏台,财神庙门向北开,娘娘庙和寄故尸庙门均向西开,三座庙门正对戏台,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三门对戏台。

庙会场面非常大,娘娘庙南面的戏楼装饰一新,两边挂起一串红灯笼,台下站满了古镇周边四道沟沈家沟孙家沟高家沟各处赶来看热闹的人,庙门外面,卖烧饼的卖烧洋芋的卖杏干的买糖人的买茶水的,有挑着担担赶来卖针头线脑的货郎子(当地方言,走村串户的小买卖人),也有专程从古城子、木垒河过来的商贩,摆摊售卖各色花布绸缎、雪莲贝母苁蓉锁阳甘草等各种药材、镰刀锄头坎土曼铁锹犁头等各种农具、砖茶花茶各种茶叶,还有卖灯花的卖洋火的,连苟皮匠也提了两副熟牛皮编的马龙头叫卖上了。一个卖浆水的在那里怪声怪气地叫卖着,“冰凉的,酸溜的,刚挑来的,娘娘庙的,浆水爽口,快来尝啊!”他咬字不清,把“娘娘庙的”说成“奶奶尿的”,惹得众人忍俊不住失声大笑,叶禾爷觉得好笑。后来她顺便看了一下各种货物,一个坎土曼五斗麦子,一块砖茶二斗麦子,一盒火柴一升麦子,一根针一个鸡蛋……“乖乖,这价钱可不低呀!”叶禾心里说。

奶奶和叶禾先到娘娘殿。娘娘殿的主殿是最大的殿,前面四根一抱子粗的红廊柱,飞檐斗拱,雕花彩绘,非常壮观。祖孙二人在娘娘塑像前烧了香,跪拜祈福。

出了殿门,听得锣鼓响起,祖孙二人急急忙忙赶过去,戏已开场。第一场是《大上吊》,只见一个着淡蓝色短衫长裤的年轻女子咿咿呀呀地哭诉,言辞悲切,甚是可怜,台下的女人跟着抹眼泪。一会儿,一个黑衣小鬼贼眉鼠眼来拉她,那女子使劲挣扎着摆脱他,小鬼一边使劲纠缠,一边伸着红舌头向台下的观众作怪相,引得台下的人一阵好笑。小鬼尖着嗓子唱道:

阳间苦,阴间好,

阴间穿的花袄袄,

阳间穿的破皮袄。

……

那女子更加惊恐,奋力摆脱小鬼的纠缠,小鬼拽住那女子死磨烂缠就是不放手,台下开始嚷嚷了,有人骂那刘全眼瞎了,也有人说那化缘僧的不是,更多的人是同情李翠莲的善良……

第二场是《小姑贤》。刚开始,年轻寡妇姚氏在唱她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拉扯一对儿女,唱词凄切伤感,奶奶和叶禾都落泪了。后来姚氏做了婆婆却变得一副狰狞模样,偏爱女儿英英,找碴儿刁难儿媳妇,嫌饭做的不好,嫌鞋底纳的不整齐,嫌打扫院子不干净,还让儿子休妻,那股狠劲儿让人愤怒,台下有人怒骂。多亏英英机灵善良,出主意让哥哥拿棍子打椅子垫,让嫂子假装哭喊,英英对母亲说嫂子被打死了,姚氏吓慌了神,人们大笑不止。

第三场是《******》,闲汉男人看得乐呵呵的,怕羞的丫头婆姨们都已散去。奶奶和叶禾回到了娘娘庙后院钻关煞洞。

关煞洞内黑漆漆一片,隔一段点着一盏蜡烛,光线微弱。叶禾扶着奶奶一步一步摸着往前走,洞道两边都是泥塑神像,据说是七十二地煞星,面目狰狞,姿态各异,令人恐怖。奶奶说,“钻了关煞洞,可以辟邪消灾保平安。”叶禾心里害怕,也顾不上别的,扶着奶奶想尽快走出这黑乎乎阴森森的洞府。可是这洞子拐来拐去总也走不完,好不容易看到前面的亮光,有遇到一处窄小的通道,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叶禾在前面走着,拉着奶奶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浑身冷汗,风一吹觉得发凉。祖孙两松了口气,又听到那边热闹起来。

三场戏后开始“抢童子”。一群婆姨围拢到送子殿,穿短衫的、穿长裙的、花花绿绿跪了一地,一个个在娘娘塑像前磕头祈求祷告念念叨叨。她们中间有容光焕发的年轻婆姨,也有脸上已有褶皱年老的婆姨,就连周谷尤三家的正房太太偏房姨太太也参加了。还有个满脸含羞的小媳妇,据说是车轮梁李家大儿子刚刚婚配的新娘子,也被婆婆牵着手儿过来了,那女子目光清纯,稚嫩的脸上透射着青春的气息。老人们说,只有现场抢得才灵验,弄虚作假得罪女娲娘娘要遭天谴。

这时,做庄主的尤老大在女娲娘娘塑像前行了礼,给众人说了规则,殿里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殿里殿外,人头攒动,呵呵嚷嚷,好不热闹。尤老大讲完规则,将一捧木雕的童男童女撒向大殿中央,年轻婆姨争先恐后去抢,趴着的跪着的,横七竖八叠落在一起的,这时候顾不得许多,一个个挣得脸红耳赤。叶禾抢到一个,奶奶一看笑开了颜,是个童子,祖孙二人欢欢喜喜回到家。

一个月后,叶禾再次怀孕,肚腹日渐隆起,一家人小心伺候。

入冬的第二天,同大个子一大早就出去帮工。快中午的时候,叶禾在院子里捡柴火,没磕着没碰着也没滑倒,莫名其妙开始肚子疼了。奶奶还没反应过来,叶禾已经出现早产迹象。奶奶赶快扶着叶禾到炕上,拄着小脚急急忙忙去叫陈奶奶。陈奶奶赶来时叶禾已经生了,是个丫头,七个月大,夭折了。老人们说,七死八活。

这一次,叶禾确实伤心了,她失声痛哭,奶奶也在一旁暗暗落泪。

是啊,到底怎么了,娘娘庙的香也烧了,女娲娘娘也拜了,祖宗也求了,童子也抢到了,天地神灵啊,难道不给我们同家香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