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家身上,有一团没有揭开的阴影。尸体是他首先发现的,而且我们也只是从他那里才得到了关于将那老人引向死亡的有关情况的介绍。是不是我们在摄政街看到的那个人就是白瑞摩呢?但那个马车夫说他看到的是个个子不太高的人。会不会是马车夫弄错了?我该怎么办呢?我是否该找一下格林盆的邮电局长问一问他是否把那封信亲自交给了白瑞摩?不管怎样,我得向福尔摩斯汇报一下了。
吃完早饭后,亨利爵士恰巧要看一些文件,于是我就自己出来了。我顺着沼泽地走了大约四五英里,最后到了一个村庄。村中有两座像样的建筑,一座是客栈,一座是摩梯末医生的房子。我找到了那位邮政局长,他对那封信印象比较深。
他说道:“我可以保证,我完全是按照上面的指示把电报送给白瑞摩的。”
“是您亲自送去的吗?”
“不,是我的小儿子送去的。詹姆斯,上星期你把电报送给庄园里的白瑞摩了吗?”
“是的,爸爸,是我送的。”
我问他:“你把信交给白瑞摩本人了吗?”
“啊!我去时,他太太说他在楼上,所以我就交给了他太太了。”
“那你看到白瑞摩了吗?”
“没有,他在楼上呢,我怎么能看到他呢?”
“你没亲自看到他,又怎么能知道他在楼上呢?”
邮政局长没好气地说:“那肯定是听他妻子说的啊。我真不明白那是份什么电报,即使出了差错也应该由白瑞摩来问呀?”
看来,继续谈下去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有一点我十分清楚,我们仍不能证明白瑞摩那天是否一直呆在庄园里。如果是他害死查尔兹爵士,那他就是跟踪亨利爵士的那个人。他究竟要干什么?他是被别人利用,还是有自己的打算呢?我不禁想起了那份由《泰晤士报》的字拼凑而成的信。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来恐吓亨利爵士呢?我又想到了亨利爵士所说的,他们是想吓跑亨利爵士吗?他们是想得到这么一个富丽堂皇的家吗?
我又想,在亨利爵士面前,如果有一面无形的罗网,那么这个布网的人就必定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这对于管家来说,又好像不大可能。福尔摩斯曾经说:这个案子是他所经历的案子中最复杂的一个。
在回家的路上,我向上帝祈祷:让福尔摩斯赶快来和我一块分析这些事情吧!突然,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想那一定是摩梯末医生了。但当我转过身时,却发现不认识这个人。他特别瘦小,却穿得整整齐齐,一头淡黄色头发和长长的尖下巴让他越发显得消瘦了。他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戴着个大草帽,背上背着个植物标本夹,手里还拿着个捕虫网。
“华生医生,我冒昧地叫了你一声,你不会介意吧?”他跑到我面前,两手扶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在这里,大家就用不着互相介绍了。或许摩梯末医生跟你说起过我,我就是住在梅利琵的斯台普特。”
我说道:“您的工具已经表明你的身份了。久仰斯台普特先生的大名,但我不明白你是从哪儿知道我的名字的?”
“当你从摩梯末医生家窗前走过时,我正在他家,是他告诉我的。因为咱们俩同路,所以我就前来作个介绍,亨利爵士这次旅途还算愉快吧?”
“谢谢您,他很好。”
“查尔兹爵士暴死后,我们都认为他不会来的,一位有钱的人住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简直就是活受罪。你也许清楚,他的到来与否对我们镇的影响有多大。我想,亨利爵士一定不相信这些迷信传说吧?”
“我想他是不会相信的。”
“可这里的人相信得不得了,他们个个都说确实见过那只大猎犬。”
他说话时嬉皮笑脸,但我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他说这件事是很认真的:“这个传说对查尔兹爵士带来很大影响。他就是因为这个心脏不好的。最后就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怎么会这样呢?”
“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哪怕是看见一只狗就会使心脏病发作的程度,我估计他那天一定在水松夹道上看见了什么。过去我知道他心脏不太好,也挺担心这老头会出现意外。”
“这一切您是如何得知的呢?”
“我是从摩梯末医生那里得知的。”
“那么,您认为那天有一只大猎狗在追着查尔兹爵士,结果使他心脏病发作而死的?”
“我想是这样的,那您对这件事有什么高见?”
“对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福尔摩斯先生的看法呢?”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十分奇怪,再看他那沉着的目光,才又觉得他并非故意要使我惊奇。
他又说道:“华生,我们早已了解你了。我们都看过你写的那些侦探记录,而你一直赞扬福尔摩斯。另外,摩梯末经常谈起你,他也很佩服你,你现在来到这里,一定是福尔摩斯对此发生兴趣了吧?我也的确想听一听福尔摩斯的看法。”
“我恐怕不能满足您的愿望。”
“那么再让我冒昧地问一句,他是不是要亲自来侦察这件事呢?”
“就目前来说他来不了,因为他正在处理其他案件。”
“太可惜了,或许只有他才能把这件事弄清楚。如果您在调查过程中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或许我能帮您一些忙呢。”
“请您不要误会,我来这里不是调查什么案件的。我只是来拜访亨利爵士的。”
斯台普特说道:“好了,您这样是对的。就算我多管闲事了,我们以后不谈论这件事了。”
我们走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这条路穿过神秘的沼泽地,右侧是陡峭的乱石密布的群山,现在成了一个采石场,对着我们的一面是悬崖绝壁,隙缝里长满了植物,在远处的山坡上,一片烟雾朦朦的样子。
他说:“一直顺着这条路走,就能到达我家。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很愿意您来我家作客。”
我首先想到,应该回去陪陪亨利爵士,可是我转念一想,亨利爵士正在家处理文件呢。而福尔摩斯又让我注意他的邻居们,所以就接受了斯台普特的邀请。
他说:“这片沼泽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们永远都不会对这里产生厌烦。沼泽的魅力就在于它不会被人看透,它是那么的一望无垠,又是那么的神秘。”
我说:“看来,你对这里比较熟悉。”
“不,我来这里才刚刚两年,查尔兹爵士来这里时间也不长,他比我早几天搬来。不过我天性就爱观察,这或许与我的职业有关系吧,所以好像我比别人了解得多一点。”
“要了解这里是不是让人觉得很难呢?”
“是的。比如,在北面是个大平原,中间矗起了几座奇形怪状的小山。您能看得出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在那里骑马一定比较爽。”
“是的,一般人都会这样想,可不知多少幼稚人的性命葬送在那里。你再看看那长着绿草的地方。”
“噢,那里好像比别的地方肥沃。”
斯台普特格格地笑了起来:“这里就是大格林盆泥潭,在那里,不论人畜,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陷在里面永远都起不来,昨天就有只小马陷进了这泥潭里。就是干燥的时候,穿过这里都挺危险的。何况又下了几场秋雨呢,危险性就更大了。不过,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顺利地从这里通过。天啊!又有一匹马陷进去了。”
这时,我赶紧向远处望去,只见绿色的草丛中有一匹棕色的马正在挣扎,随后是痛苦的叫声,凄惨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可斯台普特看上去好像早已司空见惯了。
他说:“又一匹马葬送在这里了,今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呢。在干燥的季节里它们总在这里跑来跑去,可是它们在被泥潭吞没以前是不会知道那里在晴天和雨后是完全不同的。”
“您是说您能穿过去,是吗?”
“是的,要想通过这里,只有一条小路可走,而且只有身手矫捷的人才可以走过去。我已经找到这条路了。”
“那你为什么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冒险呢?”
“因为,只有到达那里才会捕捉到那些稀有动物。”
“哪天我也去尝试尝试。”
他忽然盯着我说:“你千万不要这样,因为我敢说你很难安全地回来。而我是靠一些特殊的路标去认路所以才能安然无恙的。如果发生意外,不就等于我害了你吗?”
“哇,什么声音?”我大叫了起来。
一声低长而凄惨的声音,缭绕在整个沼泽地,却又无法分辨出它是从哪儿发出的。开始是模模糊糊的哼声,后来变成沉重的怒吼声,再后来竟变成忧伤的悲泣声。
斯台普特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说:“这没什么,沼泽地就是这么个地方。”
我说:“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大家都说这是猎犬的叫声。我以前就听过这种声音,可不像这样。”
我心里有点害怕,稍稍环顾了一下四周,绿色的原野还是原来的样子。广阔无垠的原野上,除了一对乌鸦在哇哇地叫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你是个生物学家,是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的,你认为这是什么声音?”
“泥潭里经常有各种声音,或许是污泥下沉或地下水往上冒泡发出的声音,或是别的什么。”
“不,刚才的声音明显不是从地下发出来的,好像是动物发出来的。”
“啊,或许就是动物在叫呢,你听过鹭鸶叫吗?”
“没有,什么叫鹭鸶我都不知道。”
“在英国有一种鸟,不过现在几乎绝种了,或许沼泽地里还有。是的,即使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绝无仅有的鹭鸶的叫声,这些也是不足为奇的。”
“这是我听到的最可怕也是最凄惨的声音了。”
“确实是,这里比较恐怖。你看看那些小山,能看出些什么吗?”
在陡峭的山坡上都是用灰色的石头围成的圆圈,有几十堆之多。
“那是什么,是羊圈吗?”
“不是,那是我们祖先曾经居住的地方。在史前时期,住在沼地里的人很多,因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那里住过了,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些细微之处还和他们离开房子前一模一样。那些是他们的缺了房顶的小屋。如果冒险走近一看,还能看清楚炉灶和床以及其他一些东西。”
从规模上看,这个村庄比较大,我顺口问道:“大约在什么时候还有人住过呢?”
“具体什么年代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在新石器时代吧!”
“他们住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们大概在这里放牧。在青铜器取代石器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挖掘锡矿。你看那一道道沟壕,都是挖掘的遗迹。噢,请你等一会儿。我看到一只赛克罗派德大蝴蝶。”
一只蝴蝶飞过我们面前,又向前飞去。斯台普特像看见金子一样猛扑过去。我十分惊讶,因为那只蝴蝶飞向泥潭中,而斯台普特一路跟了过去。他跳来跳去的样子,他的穿着以及拿在手里蝴蝶网,使他更像一只大蝴蝶。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他。突然,我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刚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女子正向我这边走来。
我略加思索了一下,就想到这位小姐应该就是斯台普特小姐,因为沼泽地里女子不多。我记得有人说起过她是位美人。走来的这位少女超凡脱俗,和他哥哥简直有天壤之别。斯台普特肤色白白晰晰,长着灰色的眼睛。而她却相反,肤色很深,身材修长,仪态万方。她给人以一种高傲的感觉,美丽的面孔再加上那性感的双唇及一双大眼睛,简直是天仙般容貌。
当我转身时,她瞅了瞅她哥哥,然后快步走向我,我摘下帽子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但她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
她说道:“回去吧!马上回去,回伦敦去!”
我只是看着她,她着急得直跺脚。
我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回去呢?”
她低声说道:“我来不及向你解释了,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还是听我的,回去吧。不要再在这儿呆下去了。”
“可我刚来呀!”
她有些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这样呢?你怎么不知好歹啊!回去,马上就回去,不管怎样,你要离开这里!嘘,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哥哥回来了。请你把那枝兰花摘下来给我好吗?在初夏时期,这里遍地都是兰花。真遗憾,你来晚了,没有看到这里的美景。”
斯台普特扫兴而归。他大口喘气,脸涨得通红。
斯台普特说道:“啊!贝莉,是你。”
他们看起来并不亲密。
“啊,杰克,你一定很热吧?”
“是的,我刚才在捕捉一只赛克罗派德大蝴蝶,这种蝴蝶一般很少见。不过,我没有捕到。”
他说话时有些不自然,而且还不时地瞅向我和贝莉。
“我想你们一定互相介绍过了。”
“对,我刚还和亨利爵士说,他来晚了,没有看到沼泽地中的兰花。”
“啊,你以为他……”
“难道他不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说:“不,不,不,我不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我是他的朋友,叫华生。”
她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些红晕。
“我刚才还以为您是……”
“没关系的。你们不是刚开始谈话的吗?”
斯台普特仍用目光看着我们。
她说道:“不过我和华生也是刚认识的。兰花看不看不要紧,还是来我们家里坐坐吧。”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屹立在沼泽地里。总的看来,那像是牧人的居所。不过现在已经翻新成一幢新式住宅了。四周树木环绕,但这些树都不是很高大,只能算做是灌木之类了。
这房子笼罩着一层阴郁之气。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衣着朴实的老男仆,他热情地把我们领进屋里。与屋外大不一样的是,屋里给人一种高雅舒适的感觉。我从窗户向远处望去,沼泽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我心存疑惑: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专家和这位美丽的女士住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困惑。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怎么来到这里了呢?不过,贝莉,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不是吗?”
她说:“是很快乐。”可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勉强。
他对我说:“我以前自己办过学,如果不是喜欢和孩子们呆在一起,并把我所知道的一切传授给他们,我会觉得那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特别枯燥。那时我也非常高兴,因为我觉得这是对他人的一种奉献。可我们的运气不佳,正赶上学校里流行一种严重的传染病,没几天就死了三个男孩,我的钱也都赔了进去,我实在经受不起这么大的打击。要不是那些可爱的孩子,我早把这件事忘了。我和我妹妹都比较热爱大自然,这里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你或许也看出来了。”
“我看这里的确对你很适合,而对你妹妹似乎不大适合吧?”
她着急地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同样感到这里乐趣无穷。”
“我们能在这里欣赏大自然,这里还有这多么好朋友:摩梯末很有学问,查尔兹爵士以前和我们也相处得很好。对他的死我仍感到很悲痛。你认为我们下午去拜访一下亨利爵士算不算冒昧呢?”
“我保证,爵士见到你们一定会很高兴。”
“那么,请你转告他,就说我要去拜访他。如果他有什么事让我们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而为。华生医生,你想上楼看一看我收集的标本吗?这应该是英国所收集到的最完整的一套了。一会儿我们的午饭就准备好了。”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棕色的小马在泥潭中苦苦挣扎与哀叫,那凄惨的叫声令我不寒而栗,所以我要回去见亨利爵士。
我又回想起斯台普特小姐的警告,她当时说话的态度很虔诚,以至于我无法辨别那是真是假。
我谢绝了他们一起吃饭的邀请,顺着来时的那条小路返了回去。
在还没到大路上的时候,我就看到斯台普特小姐已经站在那儿了。她由于经过了剧烈的运动,脸上泛出了美丽的红晕,两手叉着腰:“华生医生,为了拦住你,我一口气跑来了,甚至连帽子都忘记戴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不然我哥哥就要怀疑我了。我刚才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希望你把我对你说的话都统统忘掉,那不关你的事。”
“斯台普特小姐,请你说明白好吗?我是他的朋友,我非常关心他,你为什么要让他离开这里?”
“这只不过是我一时的想法罢了,有时我对我自己说的话也不明白,或许和我相处的时间久了,你就会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