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中人曾送给凌弱惜一个“凌铁磨”的外号,他的酷刑逼供手段在港岛警方的范围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同两扇钢铁磨盘一样,一点一点把罪犯的秘密压榨出来。鉴于人道主义和媒体舆论方面的问题,他早就在三年前履行了特殊的“离职”手续,只以警方名誉顾问的身份存在,薪水照领不误。
“我可以不跟你走吗?”黑衣人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了。
“呵呵,你以为呢?除非你有办法从里外共三十名警员的包围圈里逃出去。不过,我已经下令,如果嫌犯敢拘捕逃跑,每名警员都可以开枪射击,生死勿论。”陈泰挥挥手,示意手下将黑衣人带出去。
“苏雪。”黑衣人忽然转向我,龇了龇唇边两颗惨白的虎牙。
我一直在猜度着他的身份,当他叫出苏雪的名字后,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块悬着的石头砰然落地。只要龙将军开出条件来,就能断定德吉上师和苏雪没事。
“是龙将军的人?”我一开口,陈泰便长长地松了口气,退到一边去。他了解我的实力,只要我开始参战,就等于是接过了他肩头的一半担子,压力骤减。
“是,也不是。要见苏雪,就跟我走。”黑衣人的单眼皮小眼睛里泛出了残忍而绝望的寒光。
“开一个明明白白的具体条件给我,然后再谈。如果你看过我的历史,就一定会明白,我只做交易,从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真要玩‘盲人摸象’那种游戏的话,你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很可能无谓地送命。朋友,不如爽快一点,要钱或是要物,一口要价,容我考虑。”看得出对方是个难缠的人物,根本没把警员们放在眼里。我的眼角余光不停地斜睨着窗外,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可以倚仗的,竟然在身陷重围的时候,还能有恃无恐。
“条件只有一个,但你解决不了。不是看轻你,只是因为你根本拿不出我要的东西。我来这里,本意只想低调地警告你一声,不要陪别人一起玩下去,你根本玩不起的--向天,你是局外人,没必要替雷霄汉陪绑送命。这个世界很大,未来很美好,何必一定要死在江南霹雳堂这棵根子已经烂掉的树上?”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双腕,眼花缭乱地做了十几个扭、抖、缠、绕的动作,手铐上的钢链稀里哗啦地响过一阵后,突然脱落在桌面上,他的双手已经恢复了自由。
那是一种非常高明的“缩骨术”,比起犯罪高手们用牙签开手铐的水平又高得多了。
“别动!”几名警员几乎同声怒喝。众目睽睽之下,黑衣人放胆脱铐,等于是在挑战大家的忍耐底限。
“说明一下,你们的短枪弹仓里曾经爬进去了几条头发丝一样的小虫,它们是经过特殊培养的,功能是锈蚀子弹底火,把所有的子弹都变成哑弹,闷死在枪膛里。另外,只要是靠近咖啡馆、走进咖啡馆的人都会被一些动物绒毛一样的小虫子沾到,在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内出现恶心晕厥、天旋地转的感觉,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治不了,只能等四个小时后药性散发完毕,才可以自由行动。虫子是人类的好朋友,只要你用心去照顾它们,就一定得到几千倍的回报。”黑衣人毫不惊慌地拨开枪口,距他最近的人突然软倒,所有人也跟着软倒,包括我和陈泰在内。
倒地之前,电话已经握在我的手里,也拨完了雷娜的号码,只要轻按通话键就能打出去。
“向先生?”黑衣人走到我面前,飞脚踢开挡路的那把椅子,然后轻轻蹲下来,冷冷地凝视着我的脸。
“大亨能满足你们所有要求,有问题大家就坐下来谈,一定会有解决之道的。”我后悔没有抢先发难,才落到现在的狼狈地步。
“谈,肯定是要谈的,但不是我,而是瑞茜卡亲自过来找你们谈。你为拔除雷霄汉身中的‘骨血降’做了很多事,已经威胁到了黑巫术部落的安宁。我们带走藏族老僧,就是想要你死了这份心,不经我们同意,谁想死、想活都没有那么容易。你只要老老实实地配合,自己当然就会没事,甚至有机会接收大亨雷霄汉的所有资产。否则,你不可能再见到那女孩子,我准备拿她来饲养虫子--”
“就像青龙和文华酒店浴室里那两具白骨一样?”我截断他的话。
黑衣人的脸忽的一红,讪讪地站起来:“对,那样的死法震古烁今,有什么不好吗?不过,也许我该做得更好,而不是……”
我突然很想杀了他,然后在他断气之前,狠狠地告诉他这样一句话:“别碰苏小姐,而且千万不要惹我。”十年来的闯荡磨砺,已经磨平了我的脾气,但青龙之死却令我在震惊之余,一下子点燃了自己内心里的怒火。也许某些事只能以杀止杀,用屠夫的血洗掉屠刀欠下的债。
“听我好言相劝,离开雷霄汉吧,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比你与阿朱阿碧更亲密的朋友,一起探索未知世界的奥秘。”他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暖意,这种奇特的善意表示让我身边的陈泰都万分愕然地呛咳起来。
“朋友?”我淡然反问。
“阿朱阿碧要帮你做的事,我同样能做到。危地马拉丛林深处,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大秘密,让我们一起来揭开它?”黑衣人点点头,满含热情地向我伸出了右手。
“你杀了李慕珍、杀了青龙、杀了沙猜、杀了德吉上师房间里的服务生,然后反过头来要跟向天做朋友?冷奴--抑或是虫枭先生,你是否高估了港岛人的容忍能力?”陈泰一连串地反问,因为黑衣人的要求实在太过诡异。
他在酒店里冲着我大吼大叫,其实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故意要引敌人入局的。很可惜,面对来自危地马拉的不速之客时,警员们的战斗力显得实在太弱,几乎不堪一击。
“冷奴就是虫枭,后者不过是前者的绰号而已。不过,我喜欢大家称呼我为虫枭,万虫之枭,唯我独尊。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说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并且用大量资料证明了形形色色的生物都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在遗传、变异、生存斗争中和自然选择中,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等到高等,不断发展变化的。我能够以生物世界中力量小得忽略不计的虫子,打败任何灵长之尊的人类,这本身就是进化论的最佳例证。在你们眼中,雷霄汉贵为江湖第一流的大亨,足够强大了吧?可我和瑞茜卡一来,他就变得像一支百丈悬崖顶上的蜡烛一样,随时都会被狂风卷下山谷。这场战斗的最终结局,就是我们完胜,雷霄汉完败,然后交出一切权柄--”
黑衣人突然伸手,将电话从我掌中抢走。
“不要叫别人来,除非你想害死所有人。”啪的一声,电话在他掌心里折断为两截,又被随手丢到角落里去。
事实上,我没打算通知雷娜来帮忙,那样只会让她也陷入不可预知的危机之中。
大亨没有他说得那样虚弱,至少目前雷氏企业还是掌管在他手中。
“传说中,瑞茜卡是黑巫术第一高手,她在十五岁之前,就折服了中美洲七大黑巫术发源地的长老和族长们,被称为‘危地马拉黑楠’。现在,她在哪里?”陈泰企图套虫枭的话,故意对瑞茜卡不住口地赞美着。
“她在一个你们不可能找到的地方。”虫枭拿回了自己的电脑包,慢慢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两只拳头大小的透明玻璃瓶子。我再次看到了那种能够瞬间啮食掉人的皮肉内脏、只剩累累白骨的飞虫,它们正安静地蛰伏在瓶子里,黑色的翅膀紧贴着身子,外表与常见的飞虫没什么两样。
“它们美吗?”虫枭把瓶子举到陈泰眼前,后者下意识地退缩躲避。
“是我,赋予了它们神奇的力量,改变了飞虫的属性。众所周知,昆虫学中的分类是详细而复杂的,每一种虫子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入各自分属的脉络中,天生拥有自己的饮食习惯、活动方式、喜好目标--但是,我找到了生物起源的密码,就像一名调香师领悟到了制造香水的秘奥一样,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这一切。这,已经超越了巫术和蛊术的范畴,而是接近了上帝造物主的原始境界。”他把瓶子送到我面前,隔着那些沉睡的小虫注视着我的脸。
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虫枭的脸上。当他对着瓶子喃喃自语时,表情庄严肃穆,像是祭坛上祈祷的祭司或者是神坛上宣讲教义的神父那样。
“虫子只是虫子,是人的力量让它们变得无比神奇,我同意你的话。但是,请告诉我,凌驾于巫术、蛊术、降头术之上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如何才能亲眼目睹你说的那一切呢?”虫枭如此年轻,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奇才,没有导师的启迪,又怎么能茅塞顿开?
虫枭轻轻晃动瓶子,一部分飞虫正在苏醒,三三两两地蠕动着。
“跟我回危地马拉丛林去,去参拜‘迪兰迪亚’之神,或许你就能得到那种聆听上帝之声的机缘。向天,我看过一九九零年之后近六千华裔高手的个人资料,只有你是最符合标准的,所以才不远万里赶来港岛。雷霄汉所中的‘骨血降’,在迪兰迪亚之神看来微不足道,他在举手投足间就能完成令人类困惑百年的命题。当你虔诚拜谒他的时候,思想境界必定在瞬间进入广袤无垠的崭新天地,你不再是普通人向天,而是另外一个超脱平凡世界的半神之体,就像我这样,读懂虫语,驾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