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但你却决定了母亲冰火蓝的一生。”瑞茜卡无限哀怨地说。
“我是难以自赎的罪人,所以才加倍奋发向上,把霹雳堂发扬光大,然后好好照顾阿天,准备等他长大后,将雷氏完全移交给他。至于当时我那么急于离开冰火蓝返回,一是因为向昆仑出事,二是因为红龙那边催要战神,准备以此为大杀器,震慑盟军部队。我们虽然在红龙的财力支持下成功制造出了战神,向昆仑却从来没打算把它交给红龙,因为他对战神可能造成的核战争祸患研究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我不敢再次放纵,牢牢守着战神的秘密,正是因为当年有愧于向昆仑与金钩月夫妇,自我惩罚,苦行苦修。那三天三夜,冰火蓝亦给了我太多,令我至今难忘。”大亨说了太多的话,喉咙都变得沙哑起来。
车队的下一站是以玛雅金字塔闻名于世的提卡尔巨石建筑群,这些巨大的实心建筑是古代玛雅人用来进行天文观测的,如同俄罗斯套娃一般,外层装饰着雪白的石灰石。时至今日,所有的石头都在经受着风化剥落的威胁,玛雅文明的神秘遗址正在走向末日。
凌晨六点钟,车队先后穿过了四道湍流、两道宽度仅容两辆越野车并行的山谷、七片古树参天的大面积茂林后,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光秃秃的赭红色空地,一条青石铺砌的简易公路直通空地中心的巨大空洞。
那就是瑞茜卡和大亨谈及的天坑,一个由死火山和熔岩地形交替作用形成的深达一百八十米的诡异深洞。瑞茜卡的黑巫术部落族人们已经在天坑四周搭建了数以千计的树屋、石屋和帆布帐篷,如同土星光环一样忠诚守护着它。
“‘鱼龙变’的毒取自天坑里的古代蕨类植物,到目前为止,仍旧是只能下毒,不能解毒。但是,奇怪的是,只要中毒者不离开部落领地,就一定没事。”我们沿着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陡直窄道徒步下行,瑞茜卡的每一句话都在直径宽达二十五到三十米的深洞里回荡着。窄道凿在坑壁上,如同一条旋绕的布条,一圈一圈螺旋下降,载着我们到达了一个同样是赭红色岩石构架成的平台上。
这里是天坑的第一层,我们沿另一条更为粗糙狭窄的小路前进,旋转下行二十多米,便看到了一个略小一点的平台。还没走上平台,咝咝咝咝的怪声已经不绝于耳,那平台上竟然有数百条银色的毒蛇游走蠕动着。平台四周的石壁上,则分布着密不可数的虫网、蝎穴,无数体型庞大而怪异的虫蝎受到惊扰后,不断地发出嗬嗬吱吱的恐怖嘶吼声。
“看。”走在最前面的阿朱阿碧悚然止步,指着蛇群最密集处的一块石台。
一个拖着四条沉重铁链的蓝衣人正蜷缩着双腿躺在石台上,一动不动,像是早就死在蛇吻之下了似的,一任众蛇在自己的身上、身边爬来爬去。
“冰火蓝,我又来看你了,并且带来了你的一位老朋友。”瑞茜卡站在距地面二十层左右的石阶上放声大叫。
在这个阳光照射不到的黯淡角落里,蛇虫毒蝎成了主角,而那个被牢牢困在此间的人,却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简单符号。
“是谁?”蓝衣人站起来,向这边仰面张望,顺手掸落了盘踞在肩头上的两条毒蛇。那人脸上带着一个小小的圆形斗笠,如同一只扁平的盘子,周边垂着黑色的薄纱,将脖子以上的部分牢牢遮住。
我仰望头顶,蓝天白云和初升的太阳简化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洞口,显得陌生而遥远。空气中飘荡着火山地区特有的硫磺味道,闻得久了,倍感刺鼻,令人有微微头痛的不安迹象。
“是我。”大亨不顾蛇群肆虐,越过众人向下。
瑞茜卡飞快地掏出一只黑黝黝的竹哨,连续吹出刺耳的尖锐声音,三长一短,三段一长,然后便是以一声接一声的单调长音。蓝衣人脚下的蛇群在哨声驱逐下,蠕动到石台边缘,纷纷落入下面的幽深空间里。三分钟内,石台就露出了赭红色的本来面目,变得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的。
“冰火蓝,是我。”大亨跳落在石台上。
蓝衣人啊的一声尖叫,迅速后退,尖声嘶吼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谁都不要过来。”
极度激动之下,那人的声音高亢而疯狂,已经惊动了四壁上的毒虫,纷纷磨牙振螯,作势要飞扑我们这一队不速之客。
“鬼面降”是一种极度恶毒的诅咒类降头术,在华裔的各个蛊术流派历史中都出现过,虽然名称不同,有的叫“鬼脸降”,有的叫“天鬼降”,有的叫“天师吞魔降”,有的叫“鬼头降”……但其本质和表现都是相同的,就是让中了降头的人五官恐怖变化,比夜叉恶鬼还要狰狞可怕。
“阿天,我记得从前曾传给你一些中美洲丛林的惊悚照片,其中一张,就是二战时期一名中了‘鬼面降’的日本军官,还记得吗?”阿朱阿碧提及往事,想活跃一下紧张的气氛,但效果却适得其反。
我记得那个日本军官的脸,像一只被热水烫烂又在篝火上灼烤了一夜的猪头,已经超出了人类神经的抵受力。当时,看过照片的共有十四人,除我之外,其他十三人平均呕吐超过五次以上。
“鬼面降”的出现,是人类戕害同类的最极端手段,第一个发明它的人应该被处以极刑才对。
所有人走上了平台,瑞茜卡走向蓝衣人,用晦涩的土著人语言柔声解释着。良久,蓝衣人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低声叫出了大亨的名字。按照往事的细节判断,冰火蓝的年龄应在四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但她的声音依旧如珠玉相击般动听,如同密林深处的石隙幽泉,玲珑飞泻,令人闻之忘忧。
据资料记载,瑞茜卡所在的黑巫术部落有个已经延续了四百年的诡异习俗,每个女孩子长到十八岁时,都会用在成年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将自己浸泡在一种名叫“特山德沙”的特殊草药汁液中,从月升直到月落。“特山德沙”来自与世隔绝的希巴洛斯族人居住的密林,本来是猎头族人用来保存敌人颅骨的,能够令人体骨骼发生微缩、定型等等物理学无法解释的异变。在希巴洛斯族的神秘殡葬仪式上,族里人死了,祭师就把死者的头颅割下,“特山德沙”的草药汁浸泡,头颅最终能缩成拳头一般大小,既保持原来面目而又经久不腐。如果是受全族尊敬的酋长、元老死了,则全身都用“特山德沙”浸泡,缩制成不到一尺高的“小人”干尸,供本族祭祀。
经过浸泡的女孩子,能够终生保持十八岁时的体型、相貌、声音,再也不会老去。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冰火蓝,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只是我和阿朱阿碧都没有勇气去探索黑纱后面的世界。
“是我,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丛林到外面的世界去。所有大事,我都找到了最好的继任者,此刻已经是无事一身轻的归隐者,只要你愿意,我们就离开天坑,到阳光下的美丽世界去,让一切重新开始。”大亨慢慢地靠近冰火蓝,最终捉到了她的手,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时光飞逝,韶华老去,从头开始,谈何容易?”中美洲黑巫术部落与华裔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冰火蓝的中文说得跟瑞茜卡一样流畅。
“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你想开始,何必担心时间的早晚与生命的长短?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未来是他们的,世界也是他们的,咱们快点离开这里,让我陪你去看看托密林是不是又该为你添一窝小可爱了?”大亨作为六十岁的老男人,说出这些甜蜜情话时候,依旧感染力十足,不逊于好莱坞影坛常青树伊斯特伍德。
“托密林是他们初次见面的三天三夜里无意中捉到的卷尾猴,二十年来,繁衍生息不止,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大的族群。真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像一代一代小托密林一样,不离不弃,亲密永继,一如当年。”瑞茜卡退到我和阿朱阿碧身边来,声音里透着无限沧桑感慨。
之前,我听大亨说起过当年那只误闯入他们树屋洞房的小猴子,其实那应该被看作一个小小的不祥之兆,因为卷尾猴的叫声宛如哭泣声,脸部表情又总像是满面愁容,因而有“哭泣猴”之称。它在大亨与冰火蓝两情相悦的欢愉之地出现,似乎已经预示了二十年来的分离困厄。不过,无论如何,痛苦的一面已经由时间之手翻过,即将退出江湖的大亨一定会加倍补偿她,让她的生命有灿烂光明的结尾。
在大亨的扶挽下,冰火蓝踏着石阶向上,准备离开天坑,重回阳光下的世界。
那时,我们三个是站在平台最边缘的,阿朱阿碧突然向底下的黑暗世界中一指:“看,那是什么?”
极遥远处,仿佛有一颗星星微弱地闪动着,起初光芒如萤火虫,接着放大为烛头,最终竟然像暗夜里的一盏灯似的,变得稳定而明亮。丛林天坑是危地马拉境内的最神秘之地,下面深不可测,如果仅仅是发光类苔藓的微弱磷光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出现如此明显的光源?
我抽动了几下鼻子,试着辨别空气中的硫磺味有没有突然加重的迹象。死火山即将复燃喷发时,其中心的最凹陷地点就会出现地底熔岩发出的亮点。不过,空气毫无异样,硫磺味仍旧淡淡的。
“我们还是返回吧,按照族规,大亨能够重拾与母亲的感情,被遗弃者给族人带来的不祥就会被洗刷干净,得到所有人的谅解。顺利的话,我会尽全族人民的巫术力量,解除他们两位所中的降头,让彼此带来的伤害全都中止。至于天坑里的神秘世界,还是留给那些不知疲倦的冒险家们探索吧。”瑞茜卡的声音里透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她与龙将军等人联手赶赴港岛,真正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近似于完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