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光阴,她既得到了他人大常委、副部级干部光环的庇佑,也受到了他“反动学术权威”帽子的牵累,顺畅时她是“中国建筑界第一夫人”,坎坷时她是“反动权威的忠实老婆”。在他学界泰斗的年华,她享受优越的生活和他的聆听、理解与呵护,在他挂着黑牌子被批斗的时光,她和四个家人挤在二十四平方米的小屋里,拿报纸刷上浆糊堵墙上的裂缝。
最困难的日子,他没有收入,她62元的工资照料一家五口:梁思成,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林徽因的母亲。“老太太爱吃红烧肉,每顿饭都有。她的脑子好像有些糊涂,因为她记得的事情,全部都是民国时期的事了。”
她在他去世后一直照料着老太太,直到老太太九十多岁寿终。
遗憾的是,很多文章提到她时总是选择性地失忆,赞美她隐忍大度的文字几乎不会提到她对前夫匪夷所思的薄情,她必须是真善美的贤妻;当然,讥讽她冷血的辞章也不会描述她对后夫和何老太太尽心尽力的照料,她显然是存心高攀的小人。
究竟是贤妻还是小人?这真是一对非此即彼、万分违和的答案。
现在,她八十五岁了。四十多年里,她全力整理他的遗稿,参与编辑了《梁思成文集》《梁思成建筑画集》《梁思成全集》。
1972年梁思成去世时,她才四十四岁。她以传播他的思想和精神为快乐和荣誉,热心地给国外研究者邮寄材料,有学生从新加坡回来,遵从导师的嘱托向她道谢。还有一个学建筑的女学生,专程赶过来,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亲切地叫她“林老师”,因为读了她写的那本《建筑师梁思成》不下十遍,每读一遍都有特别的感动。
她在资料室工作时月薪不过七八百元,退休之后,她被返聘回去,负责收集建筑资料。她没有职称,不能享受新的工资待遇,也没有岗位津贴。
有记者去采访她,她为了拍照特地穿上好几年前做的蓝裙子,廉价的布料,鲜艳得俗气。脚上穿着橡胶的鞋子,橡胶老化了,露出纵横交错的龟裂。她有心脏病,经常到校医院打点滴,摄影师发现,她担心手上的胶布不好看,悄悄地把这些固定针头的胶条撕下,团成一团,捂在手心里。
她从没想过再婚,每当看到别家的老两口一起散步,她也难免有些黯然:“要是思成还在,那该多好啊!”
漫长的人生中,谁都有过怯懦、软弱、犹疑、错讹,就好像谁都曾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勇敢、坚定、执着、顽强。有和乐也有伤痛,有美满也有缺失,有错谬也有改过,有亏欠也有偿还,有顺畅也有坎坷。
或者,拖着黑色尾巴的幸福,才是人生的常态。
梁思成晚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老友陈占祥说:“这几年,多亏了林洙啊!”
婚姻中的人,冷暖自知,他自己的评价也许才是最中肯的结论。
治愈你:
我们逐渐明白,人生的复杂与曲折远超想象,犹如情感的丰富与纤细远非一己之力能所能控制。
于是,收起轻易做出评价与结论的习惯,对待周遭人与事,有时,慈悲远远比懂得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