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4:盛开的青春
1893300000031

第31章 离别的思考(1)

这个世界是成人的,我不愿意当一个大人,不愿当一个世俗的大人,不愿当一个讨厌的大人,不愿当一个追名逐利的大人,不愿当一个肮脏的大人,不愿当一个不知廉耻的大人,不愿当一个只为了生活而生活的大人,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开始有人管我叫叔叔了,我该怎么办呢?

2006年,老谢在那间宿舍送走了第三拨同学,迎来了比自己小一轮的第四拨同学。

2007年,尚清华博士毕业了。大家为他高兴的同时,又替自己的年华老去而难过——拥有博士学位的他已经称呼曾经被称呼为大叔的硕士为“那些孩子”了。尚清华读博没人惊讶,他离开学校让很多人惊讶:“你不上学了,那以后跟着谁学啊?”尚清华说:“所以,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迷茫,不行我再上个博士后吧!”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如期召开,七年前申办成功的时候,那晚一起庆祝的同学很多已经失去联系。离开学校六年了,学生时代留在身上的痕迹在经受了多年社会的洗礼后,消失殆尽,社会把新的痕迹烙在每个人身上。

邹飞这年也换了工作,离开了汽车杂志社,去了一家旅游杂志。离开的原因,和他的前任一样,每天对着汽车拍已经厌恶了,虽然汽车在日新月异,但它毕竟是汽车,从相机里看它们,无论多漂亮,也不过是一堆钢铁和科技的混合体,再发挥一些想象力,也顶多能看出人类的聪明才智和日甚一日的对舒适与奢华的追求,除此之外,这份工作真的让邹飞看不到什么了。

换工作这事儿,也让邹飞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走的,不过是他人走过的路,虽然路上有新的风景,不过是对自己新而已,其实是人家看剩下的。

新工作也是拍照,但镜头面对的除了风景,还有社会和人,这让邹飞有很多新的发现,丰富了他对世界的认识,能帮助他成长。这是他的成长需要,所以,他换成了现在的工作。生活有自我矫正的功能,让一切朝着更合理、更以人为本的方向发展。

除了拍摄工作上的照片,邹飞也拍摄自己留存的照片。有时候他会把自己这些年的照片拿出来琢磨,对比前后几年照片上的内容,他发现以前爱照生活中的苦难和边缘,而现在照的都是生活中温馨动容的时刻。并不是他麻木了,对生活中的那些苦难视而不见了,相反,他现在更具社会责任感,只是他觉得,人活着,除了对社会的责任,也应该有对美好事物欣赏和创造的能力。就像一个对现状不满只知道伸张正义而不知道用美好去感动人的阶级,即使掌握了政权,不让老百姓感受到美好,也难长久。

邹飞利用工作之便,去了中国的很多地方特别是以前根本无缘接触的城镇后发现,原来中国是这样,有太多跟自己不一样的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这种状态,让邹飞对人生的反思更多了。现在他明白了,有些年纪大的人,说话中庸,并不是他们滴水不漏怕得罪人,而是他们能考虑到事情的方方面面;而那些做事极端的人,是因为知识有限,对生活的认知片面,说话办事自然就偏激——这种偏激,居然被更狭隘的人误认为是激情。

当看着自己的同学干着五花八门的职业时,邹飞发现,其实大学对于他们,也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偶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做学问、搞科研的理想,不过是修满学分,拿到毕业证,找个好点儿的工作,从而开始挣钱养家过日子的生活而已。

现阶段,邹飞对世界——至少是他能接触到的部分中国社会所构成的世界——的看法是,大家都在混饭吃,没有使命感,非让他们怎么样也是难为他们,都不容易。但这就可以成为凑合的理由吗,社会的回答恰恰是当然可以。所以,这个社会问题百出,十分不理想。

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心里的时候,或只关注自己所想,会忽略人生的成长,意识不到自己在一岁一岁长大。邹飞依然认为自己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低着头只顾看脚下是不是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没留意到周围时代的变迁。突然有一天,他抬起头,从自己的心里往外看的时候,在被外界反射回来的影像中,无意中瞥见了自己的模样,发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而心智却还停留在那时。

邹飞以为自己是在参与生活,可是多年过去了,别的同学都有了下一代,邹飞却还感觉自己是个需要成长的孩子,还在跟世俗的生活保持着距离。看来其实参与生活的是别人,他一直以来只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不对,他并没有把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对生活他是倾注了心思,而且还加班加点,不甘心把自己当成一个吃饱了就睡的人,他对生活的态度绝不是袖手旁观。只能说,这个世界有多个维度,虽然都是生活在空气和阳光中,但不同的人其实是生活在不同的维度,每个维度有自己的特性,彼此相互影响着,但是,这种影响是可以拒绝的。

别人的生活可以依据签了几份合同、卖了多少东西、处理了多少事务来判断这一天过得是否有收获,而邹飞追求的这种生活的质量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只能靠心去感受,无法用别的什么东西去衡量。而每天都要获得实实在在的心灵感受无法放松自己是件有点累的事儿,所以,邹飞一直以来活得都有点儿累。

邹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追寻着什么,可等来的却是除了自己老了,心里什么都没盛下。别人已经在心里装进了这个社会和年代,而他依然在心里将二者拒之门外,只把它们当成擦肩而过或敲错门的路人,就没想过把他们请进屋里坐坐、聊聊。

他需要和外界交换一下气息了。当邹飞把自己心里这扇门敞开透透气的时候发现:原来世界是在运动的,时间是会流逝的,心是应该长大的。

再听听现在的音乐,看看现在的电影,变成这样,也是时代变了的原因。不是做音乐的写不出以前那样的音乐了,是那样的音乐没人听了;不是电影工作者拍不出以前那样的电影了,是没人会为那样的电影掏钱买票了。时代变了,大家都顺着改变了。

同样跟时代势不两立的还有魏巍。有一天魏巍给邹飞打电话,说过来找他聊聊,邹飞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就是想聊聊。

没过一会儿,魏巍到了邹飞楼下,打电话说不上去了,让邹飞下来,要出去聊。

“干吗非得出去啊?”邹飞下了楼坐进魏巍的车里问道。

“我想去海边游泳。”魏巍说。

“渤海边还是南海边?”邹飞问。

“去近的。”

“那行,要是去远的,我还得回去拿点儿钱。”

魏巍和邹飞把车开到塘沽海边,天已经擦黑儿,饿了,进了海边的一家酒吧。

酒吧还没上人,只有几个光膀子的男人围着一桌喝着扎啤,桌上摆着喝完的扎啤杯,没少喝,自认为幽默地讲着荤段子,听口音看打扮,应该是东北来的游客。

邹飞和魏巍找了一个靠窗口的桌子坐下,各点了一份套餐,一瓶啤酒。快吃完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男一女,拣了个靠边的桌坐下。男的戴个帽子,是个摇滚明星,十五年前风光无限,现在老了,过气了,只能在各种商演的节目单里看到他的名字了。那桌东北的食客里有人认出了他,醉醺醺地端着扎啤在他对面坐下,毫不见外:“我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不出新专辑了,老去四处商演?”

摇滚明星还算客气,笑了笑:“出了没人买,公司不愿意出。”

“公司不愿意出,你自己也得想办法出,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要不你还算什么摇滚啊!”醉汉喝了一口扎啤,把杯子重重戳在桌上,似乎在强调着什么。

“我也得吃饭,也得活啊!”摇滚老炮无奈地说。

“你这不是活着呢吗!”醉汉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说,“也没看出你哪儿亚健康了啊,而且比我还壮。”

摇滚老炮又笑了笑:“我真出了你们买吗,都等着去网上下载免费的,我也得结婚养活孩子,你们下载的时候,想过其实是在抢我儿子的奶粉钱吗?”

“那也不能就为了挣钱而总商演,没钱买不起进口奶粉可以买国产的,穷人一样能养活孩子,摇滚的孩子更得抵制洋货!”

“我没说我孩子非得喝好奶粉,但你不觉得你们孩子喝进口奶粉,我孩子就因为他有一个搞摇滚的爹,就得喝便宜奶粉,就得喝有三聚氰胺的奶粉,这对我孩子公平吗?”

醉汉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又看了一眼外面停的丰田吉普说:“那辆车是你的吧,比我的都好,你已经被金钱腐蚀了,而且还是辆日本车,你已经没有原则了!”

摇滚老炮终于沉不住气了:“凭什么你们免费下载着我们的歌,还不让我们商演!凭什么因为我们二十年前搞了摇滚,就认为我们现在还不应该有自己的房子和车!非得看到我们过穷日子,才认为是正确的?你们就没偷偷想过让自己多挣点儿钱的事儿?原则光是对我们的,你们就可以没原则?”

“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

“我们也是人。”

“你太让我失望了!”醉汉赌气似的把杯里的扎啤一口喝掉。

摇滚老炮又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你还喝点儿什么,再给你要一扎?”

“我跟你喝不到一块儿去了,我走了!”醉汉回了自己那桌。

摇滚老炮点了饭和果汁,坐他旁边的女人看上去像他的合法妻子。魏巍端着扎啤走过去,在他跟前站定:“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你喝一杯酒。”

老炮端起杯,两人碰了。

“坐!”老炮让着魏巍。

“不坐了,再说几句话我就走,新专辑不出就不出了。现在听摇滚成了一件流行的行为,很多人听是装的需要,是一种标榜,以前我听是心灵的需要。我没主动跟人家说过我喜欢摇滚乐,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听到就满足了,现在的小孩都爱和别人说自己喜欢摇滚,我不是说不可以说,只是他们听摇滚是为了让人知道他在听,而不是他的心在听,所以,不必为现在的大多数人写歌了。”说完魏巍出了酒吧。

天已经彻底黑了。魏巍把车开到一片没人管理的沙滩停下,两人下了车,走到被海浪浸泡过的沙地。

“我想朵朵了。”魏巍面对着大海说道。

来的路上,魏巍已经把和朵朵分手的事儿告诉了邹飞。这半年里,他和朵朵出了不少问题。这些事件看似没什么逻辑,但能反映出其中的问题:

吃苹果的时候,魏巍总是扔的比吃的多,每次他吃完了,朵朵还咬两口才扔。

家里的东西坏了,魏巍从来不管,都是朵朵找物业或自己动手修。

魏巍至今不知道洗衣机怎么用、墩布和扫帚都在哪儿,他一直以为家里没有这些东西。

朵朵在网店上卖东西的时候,管那些买东西的一口一个亲地叫着,虽然只是打字,魏巍也受不了。而朵朵管魏巍叫亲的时候,魏巍更受不了。

朵朵和魏巍家人的关系比魏巍和他们亲。

以上这些事情让魏巍清楚地知道:“是我出问题了。”

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如何解决问题,这让魏巍很苦恼,现在和朵朵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烦。比如魏巍经常失眠,好不容易刚有困意的时候,需要安静,而朵朵不困,就找东西吃,在一堆吃的里,她偏偏挑了一根黄瓜,洗完了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把即将进入睡眠的魏巍又拉回现实。魏巍问朵朵,为什么那么多吃起来没声的东西她不挑,偏偏挑一根黄瓜。朵朵的回答是,因为那些东西都是魏巍爱吃的,留给他吃。这个回答让魏巍无话可说,但是这件事却实实在在地烦到了魏巍,让他困意全无,极为不爽。

还有的时候,魏巍吃饭不说话,朵朵就一个人说啊说,说到魏巍受不了了,魏巍就问她,你累不?朵朵说,累。魏巍说,累还这么多话,不累你得什么样儿!朵朵说,你当我爱说啊,我是怕你没劲,说这么多话都耽误我吃饭了,好吃的都让你给吃了。魏巍说,你说了我也没觉得有劲,而且影响我吃饭,我吃饭的时候不想动脑子。朵朵的好意,又难以被魏巍接受。

“物极必反,我俩看来是好到头了,再往下,只能是彼此厌恶。”魏巍有了这种感觉。但是和朵朵分开的时候,他却能想起朵朵的种种好。朵朵出去进货的时候,不在他眼前晃悠了,他总能想起朵朵,可是朵朵不可能总出去进货,所以魏巍决定还是先分开,后面的事情顺其自然。

但是跟朵朵好了这么多年,分手的话魏巍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让朵朵主动离开。于是魏巍估摸着朵朵出去进货快回来的时候,找了一个上门服务的小姐,小姐来了后,魏巍又磨蹭了会儿,觉得朵朵该回来了,这才脱衣服上了床。

没过一会儿朵朵真回来了,用钥匙打开门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后,给魏巍留下一句“我那样对你,你就这样对我!”便走了。

朵朵走后,魏巍也打发走小姐,他长出一口气,完成了一件大事儿。

“朵朵是个好女孩,我不忍心再伤害她,只能这样。”魏巍说,“换个环境,她可能会比跟着我幸福。”

“你没想过分开后你会想朵朵,又渴望跟她在一起吗?”邹飞席地而坐问道。

“想过,可是真在一起了,我又会烦。还是分开好,这样每次我想起来的都是她的好。”魏巍也坐在沙滩上,停顿了一下说,“这么多年了,朵朵总跟我刚认识她那时候似的,似乎一直停留在十六岁。”“那不是挺好嘛!”邹飞说。

“是挺好,可是我感觉自己已经是六十岁的了。”魏巍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看着前方漆黑的大海,远处的灯塔星星点点,海浪拍打着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