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晶晶尤乙整理
【整理者言】
李家炽,1926年1月出生于宁波,曾就读于上海大同中学,16岁赴淮北抗日根据地参加革命,上海解放时在华东军区令部工作,参加上海接管工作。1956年转业,先后任中共上海市委办公厅行政处处长、上海市人民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负责处理宋庆龄寓所和孙中山故居的行政事务。1985年离休,现居上海,任上海市孙中山宋庆龄文物管理委员会顾问、上海市宋庆龄研究会顾问。
作为宋庆龄处理行政事务的主要经办人,李家炽是宋生前最信任的工作人员之一,他的口述档案对于了解宋庆龄无疑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宋庆龄要我保管五万元人民币
我是1949年上海解放初期开始接触宋庆龄的。当时我在市军管会办公厅总务处行政科工作,这个科专门办理领导临时交待的事务,我主要负责宋庆龄家和孙中山故居的行政事务。后来机管局成立,我当了副局长,也一直负责这项工作。
1979年2月间,宋庆龄要我为她保管5万元人民币。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1978年12月31日~1979年2月25日,宋庆龄从北京回到上海,也是她最后一次来上海。平常她住在北京的寓所。她说,她去北京是上班,到上海是回家。她这次来,一方面是想在上海过元旦和春节,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家里的东西需要清理。
12月31日那天,市政府秘书长张苏平和我(当时我担任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去机场接她。后来她说有些东西要我们帮助处理掉。一是她家里的十几件翡翠摆设,都是过去人家送的,看起来很漂亮很贵重;还有一大箱皮衣皮袍,虽然她没说,但我们知道是孙中山穿过的。因为组织上一再交待,宋庆龄是国家领导人,对于她家里的事情,市委不好决定,要向中央请示汇报。所以我不能随便处理这些东西,要先向彭冲(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汇报。彭冲没有意见,我就找商业系统派旧货商店的人来估价。结果旧货商店的人来看了以后说,这些翡翠全是假的,看起来很像样,实际是玻璃上面涂了颜色。至于皮货,有的地方已经发脆了,有的地方毛皮脱落了。最后一估价,假的翡翠摆设只值几百元钱,皮货也只值1000多元,两样东西加起来总共2000多元。我们考虑,这些东西虽然是假的,但却是孙中山的遗物,在宋庆龄家里摆了几十年,即使没有商业价值,也具有文物价值。所以我们决定,这些东西不能轻易卖掉,由机关出钱垫付,东西暂放仓库保存,等将来再讲。后来听到宋庆龄一句话,她说:“我以为这些东西能卖这个价钱的十几倍。”她这样说也不奇怪,因为她一直以为翡翠是真的,皮衣还是好的。
宋庆龄之所以需要这笔钱,是因为经济上比较紧。虽然她每月的工资有500多元,但她与海外亲朋好友来往多,开销大。“文化大革命”以前组织上为她提供一笔接待费,供她接待开销,但“文化大革命”之后她主动取消了,一分也不收。她坚持自己付保姆的工资,不让国家负担,包括保姆李燕娥的费用。除了这些开支外,她还经常拿钱帮助身边有困难的工作人员。我记得北京有一个工作人员叫小杨,家乡发洪水,房子冲倒了,她拿出150元钱给他,说:“钱虽然不多,但愿能够帮助你一点。”北京寓所的采购员张友结婚,没钱操办婚事,是宋庆龄出钱在自己家里给办了两桌酒,并作为证婚人送了新人四句话:“团结互助,共同前进。友爱甜蜜,白头到老。”有次,宋庆龄生活费不够了,英文秘书张珏还帮她垫付。
中央得知宋庆龄经济困难后,1979年2月,叶剑英同志(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给彭冲写了一封信,决定由国家财政拨给宋庆龄5万元人民币,这件事情交给我办理,让我到上海市财政局办手续,再交给宋庆龄。我带着叶剑英的信到财政局,王眉征局长、余勤副局长接待了我,他们已经接到通知了,就把钱交给我,并要我写个收据。我不好让宋庆龄来签收,那么就由我来写。这封信就留在财政局做档案了。
我领了钱去看宋庆龄,她说:“谢谢!钱我不管,由你去保管。给我刻个私章,用‘林泰’的名字(宋庆龄的化名)来刻。今后我如果需要用钱,会有人带着我的信去你处。”
我专门到市百一店刻了章,由刘友石篆刻。这5万元人民币的拨款单我交待市委办公厅财务科存进附近的人民银行。一直到1981年5月29日宋庆龄去世,这笔钱也没有用完,“林泰”这个章用的次数不多,有几笔开销,总共花了1万多元。
此后,这笔钱由上海市宋庆龄纪念馆保管,并且再也没有动用过。今年上半年,我到孙中山宋庆龄文物管理委员会开会,纪念馆在会上公布,根据2007年一季度的结算,连同利息,该账户上现有7万多元(其中包括近30年的利息)。
宋庆龄身后为何安葬上海
1981年5月29日,宋庆龄在北京逝世后,中共中央批准成立了“执行宋庆龄遗嘱”的八人小组(由邓颖超、廖承志、童小鹏、高登榜、汪志敏、沈粹缜、李家炽、杜述周八人组成),我也是其中的成员。我们对宋庆龄在北京和上海的两个故居进行了清理,清理出来的财物,根据宋庆龄的遗嘱,要给谁谁多少钱,我们都遵照执行了。她的遗物作为文物由故居保存,剩下的钱作为故居维护基金。
按照她的意思,身后要安葬在上海万国公墓宋氏墓地。这块墓地是她的父亲(宋耀如)在1918年购买的。据万国公墓公布的资料,宋氏墓地共有22穴。但宋庆龄的说法是,当年她父母在万国公墓买了8穴,预备留给夫妻俩和六个子女,一家人百年之后还要在一起,这是他们家的约定。
1981年6月中旬,中央内部成立治丧小组,上海方面由我参加。廖承志在治丧会议上说,宋庆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到南京中山陵去。她的意思是,中山陵是为孙中山修建的,孙中山是伟人,对国家对人民有巨大的贡献。廖承志还说,当年马克思在英国伦敦海德公园有一块墓地,他把他家的保姆也葬在了那里。宋庆龄同志也学习马克思的思想,与保姆葬在一起,永远和劳动人民在一起,这就是共产主义思想。
据我的回忆,宋庆龄自己的说法是:“我出生在上海,小学、中学都在上海读书,孙中山的故居和文物在上海,我从事革命工作大部分时间在上海,我的很多革命同志和进步朋友在上海,我的家在上海。我照我父母的约定,要留在上海,我们家6个子女,能够陪伴父母亲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当然,我还要把李姐(保姆李燕娥)也葬在万国公墓,她16岁就跟着我,照顾了我50多年,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我答应过她,活着我们俩在一起,死了我们俩还要在一起。”
李燕娥是1981年2月5日春节期间过世的,比宋庆龄早3个月过世。2月13日,宋庆龄请杜述周同志(宋庆龄的警卫秘书)转给我一封她的亲笔信,要我料理李燕娥的安葬事宜。她在信中写道:“……我一直答应让李姐的骨灰埋葬在我父母的坟的边头,要立她的碑。我以后也要埋在那里。记得我家那里有八穴地。请李局长办是最好的了。原来那里有大理石的碑,“文化大革命”时被破坏了,我能再做他们的碑。但是李姐要做同样的。我不知怎么样谢李局长,请他办好事来一个照相为荷……这件事在上海不要让人知道好!特别是安葬前!”对于处理李姐的后事,宋庆龄是很谨慎的,她把这件事交给我办理,也是对我的信任。我珍藏着这封信,也深深地怀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