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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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孔子、有子,伟大的故人

在我们没有讲我们自己的看法之前,先看看南先生是如何说的。

南先生说:“首先讲到孝弟,是人的根本,仁孝是孔子学问的根本。”(《论语别裁》第15页)这段话如果是一般的中国人说的,应不是大问题,但从南先生这样的国学大师嘴里讲出来,问题便太大了。首先我们要问南先生,蒙昧人不知“孝弟”,算不算人?人类的孝弟从何而来?人如果没有生命的“知”,生命的“明德”,还有没有孝弟?雨是从云中来的,云是雨的母亲,雨有没有孝弟?如果雨无孝弟,那人的孝弟,只能是从人的“明德”而来,既然如此,那到底“明德”是根本,还是“孝弟”是人的根本?

《大学》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才是孔子学问的根本,“仁孝”只是这个根本之“用”,这应该是儒学的常识,南先生难道连这也不懂吗?

在做了上述解释之后,南先生又把“中国文化是大家庭制度,有宗族,有祠堂,所谓五世同堂,聚族而居”等等大大赞扬了一番,他说:“大家庭固然有许多小毛病,但也有它的好处,像宗族的发展,即由此而起,这是孝道的精神。”

《论语别裁》是讲话记录稿,语言上的问题,我们不去管它,仅从上述话语,我们便可以看到,在中国的古代,小农中分裂出来的“士”阶层,按自己的意愿与文明水平,改造三大家的学说,以为己用,本身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东方文化三大家的学说,本质上是一种无比博大的学说,包天括地,纵横九天云霓,但却因是生长在了一个相对保守的农耕文明的村社文化的基础上,它们的夭折与被扭曲便是势所必然的事。

我们不愿看到的事实是,作为经历了二十世纪百年革命的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还把“家族文化”这种陈腐的东西,作为一种先进的东西,推荐给西方人?!

其实,南先生在《金刚经说什么?》一书中,反复给人们推荐的,也只是上层神仙才能享受的“清福”,那正好是中国自耕农的理想生活。

不甩掉小农尾巴,想真懂儒学、道学、佛学是不可能的。东方文化的最大特点之一便是心量博大,包天括地。小国寡民的自耕农,爱东方文化,但无法理解东方文化,只好胡篡乱改,直至令它面目全非。

通观有子这段语录,的确是充分肯定了“孝弟”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但其话语是十分巧妙的,绝不会像南怀瑾先生那样简单而贸然地说:“孝弟,是人的根本,仁孝是孔子学问的根本。”

任何一个稍有语文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有子这段语录的前半段,是借“孝弟”与“犯上”、“作乱”的关系,举例阐明“本”与“末”的关系。

这段语录的根本点在“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一句,这是有子要传达给人们的基本思想。有子,是一位孔门政治家。在孔门来说,“为政”与“为学”不是两回事,而是一回事。从这段语录的语气看,有子可能是回答别人关于如何为政的提问。他告诉别人,为政的核心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这个回答与孔子的看法是一致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是孔子行事做人的根本原则。孔子在“为政第二”中也曾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共之”,实是“拱之”,即众星拱斗之意。

“众星拱之”,其“道”便自然而然“生”了。

这正是中国文化的齐家、治国之道。其内涵是十分深刻的。

“本”是什么?是“明德”,明德如太阳本身,但太阳不可能直接以一个形象显示给人。朝霞、旭日、丽日,各种形象都是可能的。真正的“本”是不可能把握的,能把握的只是每个人明“明德”之后,观察到的不同的社会生命观。

明“明德”,即是明人心,明百姓心,明众生心。任何一个时代,民众必有一种相通的心理定势。从“体”来说,是“明德”运动的足迹;从“用”来说,是一种社会心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为政者只要准确抓住了这一点,“道”自己就会去运动,去变化,不必事事躬亲而自然成功。这里隐藏了一个无为无不为的道。

“本”立了,“道”自然生。孔学与东方文化其他两家的最大区别便是他的直接实践性,直接实践性的根本方法便是“本立而道生”。这个“本”,用我们现代人的话说便是普遍的社会心理,用东方文化自身的话说就是上文我们反复说到的“生命观”,它正是社会心理的“本”。比如在今日的人类社会,只要你的政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满足人们的人性的基本需求的,就没有行不通的。

正如我们在前言中分析的,孔子、有子生存的时代,正是中国文化正在走出鬼神为中心的“生命观”的时代,以“孝弟”为本,正是对“人”自身存在的肯定,当然是积极的,在当时也是有石破天惊的意义的。须知,到了今天我们这样的社会里,还有许多人还在宣传鬼神左右国运的观念,社会上还有“推背图”之类的东西流传,这比起两千年前的孔子、有子不知是落后了多少。

就是这样,有子也没有对“孝弟”为本,如南怀瑾先生那样作绝对的肯定。

这段语录的前半段,有子是以探讨的口气,也就是用举例的方法,说明“本”与“末”的关系,意在说明“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的基本原则。最后一句的“欤”这个疑问语气词,“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仍然是一种探讨的语气。

有子,作为孔子的得意门生,不可能不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不可能不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不可能不知“仁”的本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本体”是无形无相的,但作为重视实践的孔门弟子,不得不把它具体化,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中“本”的基本表现应该是什么?是“孝弟”吗?

“孝弟者也,其为仁之本欤?”这句话,译为现代汉语,便是“现在仁的本是什么?是孝弟吗?”这种语气充分说明有子是真正掌握了孔子学说的最精髓的部分,所以他对“仁之本”,绝不作绝对肯定的表述,因为“仁”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其表现是不一样的。

如果人们读了南先生的解释,一定会看到那是多么的似是而非。南先生不仅肯定中国古代社会要以孝弟为本,还要中国今天的社会也要以孝弟为本;不仅要中国人讲“孝弟”,还要外国人也讲“孝弟”。

孝弟成了千古不移、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德准则了。

我不知原始人是否也是“孝弟”为本?

我不知未来的克隆人是否也是“孝弟”为本?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