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学说,说起复杂来,那是后人搞的,就孔子本人来说,不过是有几个原则:“天人合一”,人而非人,只是天意,天亦无意,赖人表达。何谓天意,尔等应“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直抒胸臆,这便是“天意”,也即是“良知”。正如《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儒家讲戒惧,只是怕违天意,也即是怕违“率性”,这就是“修道”。
古人无法对“天命”作出科学的表述,用我们今天的语言说,便是生命本体的自己的运动规律和既定的“矢量”。在孔子时代,具体讲便是高扬人文精神,具体到政治上便是“民本主义”,统称为“仁”。这“仁”,必通过人表现出来,明白了天意的人,即是“止于至善”的人,这种人认定了的,便说,便行;对了,坚持;错了,改正,率性而行,便好了。这就是“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没有后人讲的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这一切便是“修道”。
在这里我们讲一则晚明学案,供人们参考。
王阳明讲“良知”,无善恶可言。这是他“天泉证道”的核心观点。我们摘一节最好懂的话,好使大家明白:
“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日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了,连前些日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被人理解也不烦恼),不见是(“对”与“正确”)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
王阳明这一套在他的弟子中很是深入人心,尤其是后来的泰州学派的创始人之一的王龙溪对此畅说最盛,泰州学说强调的便是这“无善无恶”四字。
泰州学派的另一个开创者王心斋(王艮)更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原为盐丁,文墨甚浅,后来拜王阳明为师。他赞叹王阳明:“千载绝学,天启吾师,可使天下有不及闻者乎?”于是就自己搭了一辆古色古香的蒲轮车,招摇于大街小巷,一直讲到首都北京。在京都的一些大人先生们本来便不屑于“王学”,经王心斋在京都这么一闹,谤议者更是汹汹,连王阳明自己也受不了了,赶紧移书责备,令他速返江浙。
就是这“无善无恶”,及宣扬这一观点的泰州学派最受后人的攻击,集中在这一点上,东林学社人说:
“凡说之不正而久流于世者,必其投小人之私心,而又可以附于君子之大道者也。愚窃‘无善无恶’四字当之。”
可见他们对王阳明这个观点的深恶痛绝。
王阳明的观点实是惊世骇俗,其中的道理却是极深刻的,可惜的是当时的人还无法正确表达他们的观点,所以极易被人钻了空子。这观念起自陈白沙,从陈氏到他的两个弟子王阳明、湛甘泉,都以反朱学为旗号,进而出现泰州学派,再到何心隐、李卓吾,其中又出了实干家张居正、大文豪汤显祖,中国人在“文艺复兴时代”的力量,只在西方以上,而不在西方以下。这个思潮无疑是合乎时代精神的,应乎历史潮流的,是进步的,是孔子的人文主义精神的一大发展。可惜的是明朝的灭亡,把中国历史上这一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扼杀在了摇篮中。
我们下面还会从理论上论证王阳明哲学的正确性及不足,在这里我们只是回忆一下孔子的观点: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晚明诸君,于《诗》之“兴”是做到了,却不知立于《礼》,即依一定时代的“礼”而立,而更无法从理论上知道,这一切皆是成于《乐》的。
要真正明白这一切,非懂一点历史唯物主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