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雾锁峨眉:蒋介石谋取四川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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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祸起萧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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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号外,看《四川日报》号外!”

“号外、号外,买《中央日报》号外!”

“号外、号外,看《新新新闻》号外!”……

这天早晨,成都最繁华、热闹的春熙路、盐市口、东大街一带,一些肩挎报袋的报童报贩,手上扬着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这些号外,一路小跑,高声叫卖而来——

“看中央军校成都分校暴动!”

“看川省刘甫澄刘主席发表严正声明!”……

消息如此耸人听闻,路人纷纷驻足购买“号外”,“号外”供不应求。买到的赶紧站到街边看下去。报上头条位置,以通栏大标题刊登了这天四川省政府、川康绥靖公署和四川保安司令部三家联名发表的声明:《警惕有人暴动!》文谓:“查中央军校成都分校内,近日竟有不法之徒,意图破坏省会秩序,扰乱治安,敢于秘密设立机关,伪造印信,发布命令,阴谋近日暴动。就其我抓获的人犯中,有自称总司令者二人;自称参谋长、机要处长、参谋、副官、路司令者若干人。自称旅长者若干人,自称路司令者若干人。又划全省为16路,某人担任某路司令;又派员四出为之,奔走联络,或则给予委状,或则信件往还,均有姓名可指。”……

如此重大消息,像传说中蜀地泣血的怪鸟,扇动翅膀飞翔呱呱啼叫,不仅顷刻间传遍九里三分的成都城,而且让回到峨眉山红珠山一号楼的蒋介石看了大发脾气。

砰的一声,气得脸色发青的蒋介石,霍地站起,手在桌上一拍,大骂李明灏乱弹琴!张群不在身边,近日日寇异动,他命张群回南京以外交部名义,向日方提出抗议,同时,上告国联(以后的联合国)。

“峨眉山军训团开学在即,刘甫澄推三阻四不来。李明灏这一闹,岂不正好授人以柄,正中刘甫澄之意之计,帮了倒忙?”说时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陈诚,陈诚将胸一挺,应道:“我看,应该立即将李明灏抓起来送军事法庭!”

蒋介石在地上转了两圈,“制怒”这两个字闪现脑海中。“每临大事有静气!”他告诫自己。他开始冷静下来,他坐了下来,嘱咐陈诚:贺元靖(贺国光的字)已经先行到了重庆。弦不要绷得太紧,冤家且解不宜结,于今最好的办法是让贺元靖把重庆方面的事先放一放,让贺元靖立刻到成都,了解其中的过结,缓和与刘湘的矛盾。这一点,“贺婆婆”是有办法的。他特别嘱咐,贺元靖对一再惹事的李明灏有先斩后奏的权力……陈诚一一记录下来执行去了。

之后,蒋介石反复思索着这桩祸起萧墙的怪事,力图找出其间深层次原因,可总是不得要领。

与四川王刘湘早有过节的李明灏,之所以将事端闹到这个地步,究竟是“湖南驴子”李明灏的个人原因还是刘湘借故挑起矛盾,为他不上山寻找借口?很可能是后者,他一惊。不行,他暗暗地想,无论如何得将刘甫澄弄到山上诓起,中央参谋团在重庆的工作才能开展。刘甫澄这时在干什么呢?

这时,在成都将军衙门,刘湘一点也没有闲着。

刘湘在挂川康绥靖公署大牌子的成都将军衙门,他的办公室里,很冷静很详尽地听取成都市警备司令严啸虎、省稽查处处长冷开泰关于李明灏阴谋组织策划暴动的详细报告。冷开泰报告的是情报,严啸虎报告的是军事上的应对措施。

严啸虎、冷开泰是刘湘最为倚重的两个重量级打手。长得高高大大的严啸虎职业军人出身,一身黄呢军装笔挺,黑皮靴,四方脸高鼻梁,浓眉,疙里疙瘩的脸上神情冷峻。他不太看得起坐在身边的冷开泰,每当冷开泰用他那口大邑乡音谄媚表功时,他那副黑蚂蚁般聚集下鼓鼓的眼睛,就不以为然地瞟冷土匪一眼;要么干脆将眼睛一团显出泼烦。好在戴在他头上的大盖帽遮掩了他这些表情。

冷开泰,大邑人,土匪出身,对于情报工作,有种天生的感悟和狗样敏锐的嗅觉;且手段残忍,行动起来刀截斧砍。当然,刘湘最看重冷开泰的还是冷对他狗似的忠诚。这人长得五短身材,黑衣,蟹脸,眉毛又粗又短。尽管已贵为省稽查处长,但他的装束打扮、言行举动,还是像个土匪。他穿一件黑香云衫,里面贴身是件细洋布白褂,敞开外衣,显得二甩二甩的。肩上斜挎一支称为手提机关枪的20响德国驳壳手枪,下身一条黑裤子,脚弯处,裤脚收起。一双善于爬山的大脚板上穿一双黑直贡呢朝元白底布鞋。这些地方又显出精干。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站时总是将两只腿叉开,像一支随时准备划开去的圆规。而严啸虎是标准的军人姿势。宽宽的军用腰皮带上挎可尔提小手枪,佩少将军衔,行如风站如松。冷开泰与严啸虎相互瞧不起,在冷土匪看来,搞情报工作及逮捕暗杀这一套,假洋盘严啸虎比他差远了。

冷开泰报告,稽查处一直对李明灏和他治下的成都军校进行秘密监视。李明灏年前因与甫帅闹翻,受到上峰申斥,差点被蒋介石撤职,表面上收敛了些,背后却是变本加厉。月前,李明灏在军校秘密成立了暴动指挥部。为壮大力量,李明灏竭力拉拢成都附近双流、新津一带的烂滚龙、土匪、二流子,对这些人封官许愿。前天一早,他们发现军校有明显异动:五担山上架起两门大炮;环绕军校四周的城墙上,灰蒙蒙晨雾中,部队开始进入阵地。城墙上一排排朝外的锯齿形城堞中,伸出一排排黑洞洞枪口。军校前后门堆积起沙包、赶修工事……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大打一仗的样子……

“好!”刘湘看着严啸虎说:“我就等他来!”他看着严啸虎,意思是看他在情报方面还有无补充的。

严啸虎只是向甫帅报告了在军事上的应对措施,非常严密。刘湘让冷开泰继续监视李明灏,严啸虎加强军事力量,用两个师将军校团团包围。引而不发,围而不打。不打则已,打则打透打穿!甫帅说这些话时,目光电光石火似的,透出一种狠劲。

二人接受命令,分别执行去后,邓汉祥从省府督院街赶来了。听了甫帅的决定,邓汉祥有所补充:一、争取主动。给蒋介石发去一封电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报告清楚,里面不乏一些危言耸听的词汇,以哀兵的姿态,请示委员长如何处理。二、着重舆论主动出击。大张旗鼓将“中央军校成都分校有人图谋不轨”事端通过媒体捅到社会上去。

妙!刘湘对邓汉祥的妙计,鼓掌击节,如此一来,李明灏就有好戏看了,根本用不着我们打他,他自己都要垮!鸣阶!刘湘说,这两件事请你全权处理!

邓汉祥做事雷厉风行,效果明显。当天,刘湘接到陈诚代表蒋介石回电谓:中央军校成都分校代主任李明灏,不识大体,竟被流言煽动……

委员长甚为震怒。着即下达四条命令:一、即解除李明灏中央军校成都分校代主任职。二、着首都(南京)警备司令张耀明赴蓉,接替李明灏职。三、个中纠结、误解、影响,由中央参谋团团长贺国光赴蓉善后,并代表中央负责向四川省政府主席刘甫澄解释、沟通,消除前嫌。四、刘湘在蓉稍作盘桓之后,上峨眉山军训团第一期受训。末了,特别还加上一句,要刘湘万万不要误了开学日期。

其中有一段蒋介石原文,这里不妨引摘:“关于四川政局,常有一部分人不识大体,从事颠倒是非,或推波助澜,或挑拨离间,或造谣生事。种种不法行为,殊堪痛恨!现委员长责成贺(国光)团长就李明灏事彻查,凡中央在川者,无论为官为兵,为文为武,凡有不法者,一体先行拿办,然后具报。”

陈诚这封回电并蒋介石原文,经四川多家主要媒体作了刊载报道后,影响很大,连国外一些媒体也报道了。专程从重庆赶来的贺国光拜晤了老同学、老朋友刘湘,并代表蒋委员长对李明灏“暴动”事件作了说明、解释、谴责、抚慰。

刘湘挣足了面子,没有理由不上山了。他在将川中诸事全权交给邓汉祥之后,上了峨眉山。

蒋介石只是将李明灏调去做太湖军区司令,让他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并未深究。蒋介石很单纯地认为,李明灏这头“湖南驴子”是在与刘湘较劲,是个人意气用事。如果他派他的鹰犬、西方人眼中的“中国的西姆莱”(希特勒的特工头子)、中国“特工王”、有“蒋介石佩刀”之称的军统局局长戴笠追下去,那就糟了!戴笠肯定会追查出李明灏的真实身份。

至于李明灏为何要在1935年蒋介石入川办军训团时来这么一手,是为了破坏蒋介石的相关计划?为了离间蒋介石与刘湘的关系?还是仅仅因为他与四川王刘湘之间的过节?这都没有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然而,李明灏在他后来的回忆录中,对此只有记述,没有说明。笔者对此当然也只能记述,不能妄加猜测。历史和个人,至今都有许多不解之谜。

18

这个晚上,成都皇城坝、扯谎坝上一如既往地热闹,看不出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扯谎坝中央,有一个卖打药的汉子在扯场子,卖打药。围观者众。人群中,有一个长得驴头马面的中年人,四十来岁,戴副墨镜。他表面上在看热闹,其实心不在焉。他叫刘从云,绰号“刘神仙”,原是刘湘属下模范师师长,新近倒了大霉。

这人臭名远扬。他是川中威远县人,早在老家乡下就是个二流子,品性不端,不务正业,总想一锄头挖个金娃娃,暴富。年轻时他瞅准老家及川中一带,百姓大都贫穷闭塞,文盲众多,封建迷信盛行,大有用武之地。于是,他加入“一贯道”,不久打老师的翻天印,当了当地一贯道的一号掌门。他大肆宣扬“浩劫临头,沧海变桑田,信道可免”异端邪说,受愚者甚多。到了1920年,他的道徒已达万余,声威赫赫。于是,他滚雪球似的发展他的封建势力。1925年,四川多个军阀看中了他,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这些军阀。刘湘、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这些大军阀都加入他的一贯道,被他赐了号。刘湘叫玉宪;刘文辉,玉猷;邓锡侯,玉斋;杨森,玉勇;潘文华,玉羽;王陵基,玉道等等。

刘从云有眼力,他从众多向他伸橄榄枝的军阀中认准刘湘。虽然当时占川东,号称“巴壁虎”,任四川军务督办兼21军军长的刘湘,人力物力财力军力都不如他的幺伯刘文辉,刘文辉是四川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占据四川三分之二的财赋和膏腴之地。刘从云却愿意带着自己的封建集团一头倒向刘湘,刘湘也看准看中了“刘神仙”的欺骗性和他的独特作用,二人一拍即合。刘湘原封不动将刘从云带过来的封建集团顺便拿过来,编成一个师,名称很好听:“模范师”。自然,刘从云顺风顺水地当了这个师的师长。为了让刘神仙的欺骗性得到最大的发挥,利用其最大的价值,刘湘尊刘从云为“军师”,特别在重庆江家巷为刘从云修建“神仙府”。而且事实上,在多年的南征北战中,“刘神仙”为刘湘的节节胜利起到过相当作用。

1934年,刘湘打败他的幺伯刘文辉当上四川王,为履行蒋介石支持他时应承过的诺言,率20万川军分为六路纵队,“围剿”川西北通(江)南(江)巴(中)的红四方面军,却铩羽而归。羞愧至极的“常胜将军”刘湘找了块遮羞布,让“刘神仙”出来作“剿共联军临时总司令”,继续“剿灭”红四方面军。不知天高地厚的刘从云耀武扬威到了达县,妄想指挥邓锡侯、田颂尧这些川军中的大佬,不意碰了一鼻子灰。邓锡侯、田颂尧这些人哪能理会,哪会看得起连军用地图都看不懂,只会装神弄鬼的刘神仙?结果显而易见,刘神仙只能是连连惨败。当时,消息灵通,影响很大的《大公报》,就此发表过相当精彩又大具讽刺意味的评论:

“此次川北剿匪各军或裹足不前,或征讨失利,让匪势越发坐大,主因实由于不知军事而妄为计划,胡乱指挥之刘神仙(从云)致误。刘原属巫教,籍四川威远县,尝为人算命看相,刘湘极信奉之,以其为军师,并兼领三旅之众(模范师)。无论内战、剿匪,靡不由刘从云观天星、卜吉凶。近年从云竟轰动全川,虽妇孺亦莫不知有其刘神仙其人。至今竟公然充当剿匪前方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负剿匪全责,并发滑稽怪诞不经之命令,故使进攻各部徒遭损失,匪祸愈形披猖。”

刘神仙大败被刘湘召回成都。他满肚子气,想找刘湘说个分明,可刘湘溜到重庆去了,让属下21军参谋长郭昌明和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代他出面修理这个假神仙。郭昌明将刘神仙传到将军衙门大加羞辱斥骂,连“狗屎”、“人渣”这样的话都给他骂出来了。代人受过的他,之后被严啸虎软禁在宽巷子家中,勒令他不准乱说乱动,等候处分。

这会儿,心情不好的他,以为戴着墨镜,没有人会认出他。况且,纵然是有人认出他来,也不会有人招呼他。俗话说得好:“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他现在是个倒霉透顶的倒霉蛋,谁会张什(四川话,理他)他呢!然而,恰恰这时,他身边就有一个人,也是戴了副掩人耳目的墨镜,表面上在看卖打药的,其实是在看他注意他。这人已经认出了刘从云。

卖打药的壮汉,脱了上衣,露着赤膊,下身穿一条粉红色彩裤,走到圈中,闪闪腿,试试拳脚,兜个圈子,扯圆场子,向大家双手一揖,朗朗有声道:

“嗨,各位!兄弟今天初到贵处大码头。来得慌,去得忙,未带单张草字,草字单张,一一问候仁义几堂。左中几社,各台老拜兄,好兄弟,须念兄弟多在山冈,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知江湖礼仪。哪里言语不周,脚步不到,就拿不得过,拈不得错,篾丝儿做灯笼——圆原亮谅、圆原亮谅……”

这一席川味浓郁的行话,把人们吸引住了。汉子耍了几趟拳脚,扯起把子:

“嗨,兄弟!兄弟今天卖的这个膏药,好不好呢?好!跌打损伤,一贴就灵。要不要钱呢?”他在胸口上啪地拍了一巴掌,“不要钱,兄弟绝不要钱!”说时,脚在地上一跺,“只是饭馆的老板要钱,栈房的幺师要钱。穿衣吃饭要钱,盘家养口要钱。出门——盘缠钱。走路——草鞋钱。过河——渡船钱。口渴——凉水钱……站要站钱,坐要坐钱;前给茶钱,后给酒钱;前前后后哪一样不要钱?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有钱能使鬼推磨。莫得钱,亲亲热热的两口子都不亲……”

汉子把这一席深受大家欢迎的话说完,一套拳也打完了,手上托起一个亮晶晶的银盘,里面装满膏药,一路兜售过来:“各位父老兄弟,帮帮忙!”他让大家买他的膏药。

刘神仙有的是钱,却是个啬家子(小气鬼)。他不愿给钱,这就从人丛中退了出来。刚刚退了出来,那人跟上,在他肩上一拍,吓得他堆尖尖一跳,站下来问:“你哥子是——?”他用的是袍哥语言。

“也,哥子,我都认不出了嗦,真是贵人多忘事。”来人好像同他熟。

“你是哪个?我认不得你!”刘从云警惕起来。

“哥子,你不会认不得我,走,我们借个地方说话,负责不得让你哥子吃亏!”刘从云迟迟疑疑跟着这人来到坝子一个僻静处,来人摘了墨镜。他一下认出来了,“老章,章名高,怎么是你,你哥子咋在这里?”这个章名高,原来在刘湘手下当过营长,后来嫌官小了,辞了军职,听说在经商。

章名高看看四下左右无人,很诡秘地将嘴一扪,附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逢真人不说假话。我现在是上边的人。”说着,将大拇指一比,意思是他是中央的人,是蒋委员长的人。

“哥子是哪里过来的?”刘神仙猜到了几分,神情专注地问。

“重庆!”啊,他猜对了,章名高是重庆中央参谋团的人。

“找我有事?”刘从云问。

“我晓得你老兄冤枉,替刘甫澄背死人过河。我来替你申冤如何?”

“那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