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执手岂为念
19386800000023

第23章 (二十三) 临危

接连好几天的梅雨,终于停了一停。太阳像是还没习惯见人是的,刚露出一个小半圆,有气无力地悬在半空。露水很重,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白雾。时辰还早,第一班轮值洒扫的弟子们也都还在梦乡。

摩严走在空无一人的长留广场上。这里的一切他都太过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按他的步子,从东往西一共是四百二十六步,从南往北是五百七十三步,三层石阶,每层三百三十三级。如果驾轻功,那么半柱香的功夫,正好可以跑三十圈。当然这是他做弟子时候的记录,后来成了世尊,就没有再在广场上跑过。

从广场中心往前三丈,再往左四丈一尺,地上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凹坑,那是他年少时练习韦陀杵留下的印记。韦陀伏魔四十九式中第二十八式“一苇渡江”,他总悟不出白子画那举重若轻的意境,年轻时不服输,起早贪黑在这里恶补,便留下了这许多印记。

再往前,到广场内圈,那是一年一度仙剑大会比武的地方。坐在三尊席位上,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比武的每个细节,以判断弟子的天赋高低,择优收于门下。可当年,他也曾是在下面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拼杀的那个。

他低下头,果然在地上看到几摊已不可分辨的淡淡红色,他记得那是他和子画在仙剑大会上的对决。那时他们已经同窗了一年多,他和这个冷淡的白衣少年依旧没说过几句话,只知道后者的天赋就像他的性格一样高不可攀。而他对掌门首徒志在必得,几百招过去,白子画依旧无懈可击,不徐不疾地化解他所有的攻势,他暗暗发急,终于趁对方变招不及朝他左肩重重一击。

摩严知道白子画的左肩有点问题,那个好看却不苟言笑的少年向来什么都不说,若不是偶尔发现他好几天都换下来带血的里衣,可能谁都不会知道。伤口很深,快一个月了仍迟迟不愈,可他也没在意。既不去医药阁,也没告诉任何人。每天的功课照旧完成,若不是注意到他练剑时微微发白的脸色和额上不正常的冷汗外,摩严几乎以为他是没有痛感的。

摩严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还是少年时,两人的性格就已经那么明显。一个求胜心切,一个淡漠隐忍。

在那不光彩的一击之后,胜负果然立见分晓。白子画倒在地上,伤口破裂,地上血迹斑斑。摩严成了掌门首徒,那个白衣少年一声不响地慢慢站起来,朝他抱了抱拳,成了他的师弟。

呵呵,他在长留已经这么久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刻着他的故事,有的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前面就是诛仙柱了。一些胆小的弟子总是会绕远道走,因为那地方确实阴气森森,青铜色的巨柱上,刻着上古时期的图腾和符咒铭文,碗口粗的链子虽有仙气滋养着,却仍有几节生锈了。这里浸透了不知多少代长留罪人的鲜血,原先的红色被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渐渐发黑。摩严仰头望去,柱子高耸入云,令人有些眩晕。他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斑斑血渍中,有花千骨的,有白子画的,也有他儿子的爱人琉夏的。

诛仙柱的右侧,就是三生池。他还记得花千骨刚来长留面试时,在三生池里活蹦乱跳、玩耍嬉戏的样子。他也记得后来霓漫天把绝情池水泼在她脸上、身上,她尖叫着打滚,皮肤丝丝冒着白烟,瞬间溃烂的样子。那可怖的场面,连他都看得背脊一寒。

子画那边,是他自己动的手。时隔千年,他又一次做了件不光彩的事。他装作给师弟送药,故意把盛着绝情池水的瓷瓶打翻在子画的手臂上,当时也没什么,只是一片极淡极淡的红印。但慢慢的就变了,小小的伤疤向整条手臂蔓延,如花千骨的一样,甚至比她更严重,皮开肉绽,日夜锥心刺骨。他一直坚持,那段孽缘是花千骨单方面的错。他不信,他无情无欲的师弟竟也会被绝情池水腐蚀成这样,堕落成这样。当他亲眼看到师弟生生剐去了皮肉鲜血淋漓地回到长留来的时候,天知道他的心其实也痛不勘言。

还有他那个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儿子竹染,也曾被绝情池水破了面相,怕被他发觉,竟又丧心病狂地用贪婪池水的伤再覆盖住。唉,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这一路,仿佛已经走了一辈子。天色微明,弟子们嘈嘈杂杂地起床,练功,又开始新的一天。摩严眺望着晨曦笼罩下长留山水天一色的美景,入门这么多年都还看不厌。小师弟笙萧默说自己太贪心,也许吧,长留已经执掌了仙届几百年,难道还指望再有个几百年么?

摇摇头,正待回到贪婪殿去师傅灵位前上柱香。李蒙在背后大叫道:“世尊!世尊!”

“何事?”

“禀世尊,蓬莱霓掌门,带了好多弟子,还邀了茅山、玉浊峰、太白门的掌门们一起,吵吵嚷嚷二话不说就要闯进来,要……要我们交出尊上,还他们神器!几个弟子听不下去,与他们动起手来,还被打伤了。”

摩严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冷笑道:“来得倒快!没事,放他们进来。请霓掌门到大殿用茶,说我长留掌门稍后便到。”

笙萧默也得到通报正准备找摩严商议,他踏进贪婪殿时,正看到大师兄已换过一身黑色锦纹银丝滚边的正装,头戴掌门高霁发冠,腰束墨色犀角带,白色的掌门宫羽就醒目地挂在上面。他本长得魁梧,这一下更显得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昨晚的颓败苍凉似一夜间了无踪迹。

笙萧默愣了愣,叫了声:“大师兄。”

摩严点点头,道:“你来得正好,一起去吧。”看到笙萧默一直盯着自己腰间的掌门宫羽,傲然道:“长留再无白子画,但长留——终究是长留!”

笙萧默豪气顿生:“放心!今日不管如何,我与师兄定要保住长留千年颜面,断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前往。

摩严还未进得大殿,便感到一阵肃杀之气。霓千丈带五百名精干弟子,一律玄色劲装,黑压压大喇喇,沿殿外的石阶站了好几层。各个身强体壮,修为极高。

长留最鼎盛的时候确有弟子八千,但这些年,人才凋零,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人。中间还要去掉老弱病幼,洒扫伙头,实际有战斗力的,不过一千五六百,水平还参差不齐。笙萧默暗暗叫苦,霓千丈今天带来这个阵仗,着实有点不好对付。

摩严面无表情,与笙萧默同进大殿,往正中主位坐下。霓千丈竟也不起立相迎,只顾自己饮茶。待摩严坐下后,才故意惊奇道:“哈,怎么?这长留掌门又换人了?上次那傀儡小丫头呢,也和白子画一样跑了?哈哈哈哈!”

殿内殿外他的弟子都随声附和,他们本就人多,笑声里又都用上了内力,一时间振聋发聩。摩严皱皱眉,几只路过的飞鸟,当场就从空中掉了下来。

摩严反唇相讥:“掌门更换,是我们长留的家务事,不劳霓掌门费心。今日你带领众多弟子,不远万里来我长留,也该不会是来向我道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