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刺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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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骤变:话说当年

“呃?怎么回事?”麦子惠疑惑道。

这要从彭超去杭州读书时说起。当年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家重点中专——杭州船舶工业学校,也就是现在的浙江工业大学之江校区,获得一笔奖学金。这笔奖学金,如果他省一点用是可以够他两年生活费的。然而,他却一年就用完了,安安稳稳地完成了第一年的学业。可惜他家里实在太穷,就算学校每学期只收几百元的学杂费,他父母还是给不起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因此,从第二年开始,他妈妈就来我们广怡打工,在一个工厂做后勤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五六百元。他妈妈是勤劳善良的女人,怕儿子在学校受委屈,因此下班后就经常去捡纸皮废品卖,连同每个月发的工资,大部分都寄给彭超了。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在贫寒的家庭长大,长期以来的自卑感使他形成了极其孤傲的性格,不管任何事,彭超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不好的一面。他当年年少不懂事,到杭州之后,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就拿着那笔奖学金大肆挥霍,伪装成有钱的公子哥儿。后来奖学金用完了,他妈妈每个月给他寄多少钱他都花得一分不剩。可惜好景不长,还不到一年,有一次他妈妈去邮局寄钱给他,被一辆卡车撞成重伤,送去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生活来源。

我是在彭超读一年级的第二学期时认识他的,因为我初中的一个男同学也是去了杭州船舶工业学校读书,和彭超是同班同学,而且是同桌。由于他们都爱好文学,因此关系很好。彭超读一年级的第二学期成了学校校报的主编,因此我的初中同学就经常去校报投稿。有一次,他拿了我写的一篇文章去他们的校报发表,被彭超发现与他以往写的文章风格大相径庭。于是彭超就苦苦追问,写那篇文章的人是谁,我的初中同学被他纠缠得没办法,最后就告诉他那篇文章是我写的。之后彭超就开始给我写信。

彭超由于过去生活的种种原因,对谁都抱有怀疑之心,唯独却非常信任我,几乎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因此他妈妈去世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那些日子,他身边所有的同学都以为他是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性情大变是因为他妈妈去世,伤心过度而已。

后来,在他读四年级之前的那个暑假,他留在杭州做暑期工,在工地摔断了右腿。我因此去杭州看他,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双腿由于营养不良造成小腿比大腿粗。当时,我非常震惊,留在杭州照顾他将近一个月,之后我们就确立了恋爱关系。谁知当我第二次去杭州的时候,他却和同校同年级的一个女生好上了。从此以后,我就再没有和他联系了。

直到他毕业后又回去杭州工作之前,他才给我写信解释说那个女同学那件事,他说:“那一年的那一天,你来杭州,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只是突如其来的厄运让我无法把握和无所适从。我是多灾多难之身,命运多舛,时时怕连累你,许多和我沾亲带故的人,避我尚唯恐不及,我担心我的祸殃会传染给你。

“那天在学校食堂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孩子叫苏妙芸,想必李东阳——也就是他的同桌、我的初中同学——已经告诉过你。当时我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又是校报的主编,自然少不了学姐学妹的青睐,尤其是那些文学爱好者,苏妙芸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她在转来我们学校之前是有男朋友的,还怀过他的小孩。因为我在学校小有名气及文章写得好她才主动来认识我。那次你来杭州,我母亲去世刚好两年,虽然你从不嫌弃我,并帮助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可是我不想再连累你了。那种吃了上顿想下顿、总是处于饥寒交迫的日子,至今想来都后怕。我不想被自己心爱的人看见自己如此落魄不堪,忍着剜心的痛,利用她把你气走。

“我想告诉你我真实的过去:我出生在贫困的山区里,生长在一个很普通的农民家庭。和其他人家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我们家更穷。从小我就没有得到过太多的关爱,除了母亲对我好之外,我的父亲似乎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他的儿子。从我记事开始,他就不停地给这个家制造各种麻烦和不安。他喜欢打牌,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几乎全被他悄悄拿出去卖了,所得的钱不到半天就全输在牌桌上,或者是当了酒钱。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小,我渴望有一双雨靴,因为一到冬天我们这儿就经常下雨,我的布鞋很快就湿了,上课的时候,整双脚乃至整个身子都像是在冰窖里一样。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就把妈妈的雨靴穿到了学校里,靴子很大,一点都不合脚,走起路来咣咣地响,大家都盯着我的脚看,我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回到家里我忍不住号啕大哭,妈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了她,她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对我说:好好念书吧,这学期考第一名,妈妈就给你买双新雨靴。从那以后,我非常刻苦地学习,我的勤奋无人能及,就连老师也不知道我如此用功所为何来。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考了第一名,当我兴冲冲地赶回家时,妈妈却流着泪告诉我,她为我一分一分攒起来的钱被爸爸偷偷拿去了。一直到妈妈去世,我也没能拥有一双自己的雨靴。不过,妈妈教了我一个好的办法:赤着脚走到学校,进了课室才把布鞋穿上,这样就不会受冻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开始注意身边的一切。于是我就不止一次地发现母亲在默默垂泪。当我走上前去的时候,她却换上了一张笑脸,但是泪花明明还在眼眶里闪耀;有时她干脆背转身很快地离开,无论我怎样在后面叫她,她也不回头。

“爸爸仿佛永远不在家,可是每当家里发生争吵的时候,我就知道准是他回来了。

“那一年,我上小学五年级,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早已经睡着了,吵闹使我醒来。我睁开眼睛,看见满屋子都是人,爸爸跪在地上,几个人按住他的肩膀,正在用绳子绑住他的双手,其中一个人说:你真是胆大包天,连我家的东西也敢偷!我被吓坏了,连哭都不敢哭,在床上尿裤子,妈妈却跪在那帮人前面,替爸爸求情,额头上磕出了鲜血,爸爸最终还是被押到了派出所。第二天,我说什么也不去上学,妈妈流着泪对我说:你还是去吧,是你爸爸做错事,不关你的事。于是我答应了,妈妈送我到学校门口,我说:妈妈,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可是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却忍不住跟在她的身后往回走。过了很久,妈妈才发现我跟在她的后面,再次把我送到学校,然而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走。如此往返了几次,上午的课都快要结束了,妈妈不由抱住我的头痛哭。

“你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从那以后,每当有人动一下嘴唇,我都会侧耳细听,生怕别人是在说我的坏话,只要有谁望着我,我总能体验出异样的眼光。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总觉得低人一等,装出一副木讷的模样,就连走路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丁点的声音,惊扰了别人。我对任何人都一样谦和温顺,从不违拗别人的意图,还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们的眉梢一动我就会猜出他们在想些什么,并以相应的行动迎合他们。令我欣慰的是,我的成绩一向不错,这使那些试图鄙夷我的人多少有些顾忌。

“终于换了一个新环境,我到了杭州。过去那段苦难经历所带给我的好处终于显现出来:人人都认为我很有才华,而且谦和温顺,很有亲和力。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每个人对我都不错,如果我叫出了某个并不熟悉的人的名字,他简直会受宠若惊。”